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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一人一屍和一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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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合圍,清場後的月滿城舊址上,一人一屍,一片死寂。

藺小砧索性將毒屍放開,自己只是跟在毒屍後面。

藺小砧知道毒屍可以嗅到地下同類的氣味,是在一片雲宮偷看了一本教主的手記後知道的,那本手記中,還記錄了當毒屍在落單的時候,更會激起它們去尋找同類的本能。

由此,教主在這冊記錄毒屍習性的書中,提到了這樣一點:那就是毒屍可能會成為一種群居的生物,甚至會會漸漸形成一種屬於它們自己的智慧。

藺小砧現在擔心的是教主的記錄是否真實可靠。

從現在的情形看來,簡直就是胡言亂語。那毒屍在舊址上漫無目的的走著,它已經吞吃了一只貍貓,三只地老鼠了。它不時回過頭來嗅嗅藺小砧在空氣中的味道。那雙空洞的眼窟窿,好像可以看穿藺小砧的身體。藺小砧根本看不出它要找自己同類的意思。在它對世界的感知中,藺小砧就是它的同類。

藺小砧心中煩躁,真是見了鬼了。自己到底是人還是毒屍?為什麽毒屍會把自己當做同類,藺小砧其實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一想到這個,藺小砧心中就有些隱隱不安。

怎麽辦?藺小砧只有遠遠地跟著毒屍,盡量站在下風處,讓那具毒屍聞不到自己的氣味。一人一屍,在這黑夜裏,在這廢墟遺址上轉來轉去。

轉了半夜,藺小砧給自己取了一個綽號,夜游屍神。

藺小砧覺得自己猜錯了。如果錯了,那就只能指望教主和以前一樣,並不想用毒屍毀滅蜀山,這一次,或許他也要沒有耐心了。

夜風吹過,大半圓的月亮突然出來了。那毒屍望月一聲長號,突然不見了蹤影,藺小砧大驚。這毒屍要跑出了自己的控制範圍,那還得了。

藺小砧飛身趕過去,松了口氣,那毒屍在一處殘垣裏蹲著,雜草叢生,要不是藺小砧自小受過嚴酷的眼力訓練,真還看不見它。藺小砧過去拍拍毒屍的腦袋,也看看月亮,輕嘆一聲,道:“怎麽了,看見月亮,想起活著時候的事了?唉,過了今夜,我就殺了你,徹底了結你的痛苦,好麽?”

月光中,那毒屍像是聽懂了藺小砧的話,回過頭來用空洞的眼“看”著藺小砧,然而,還是空洞。

藺小砧想,這些毒屍說不定慢慢的可以和人交流呢。雲山教以教主為首的瘋子,就相信他們可以馴化毒屍,然後駕馭之,以此統治江湖。

藺小砧也蹲下來,將那毒屍的頭扳過來,對著自己。問道:“毒屍兄啊,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們會把我視為同類?就因為我中過屍毒麽?還是有其它原因呢?”

毒屍不說話,毒屍當然不會說話。

毒屍只是狠勁地要轉過頭去,藺小砧看見它那枯幹的鼻翼在扇動。

“啊!”藺小砧跳了起來,它嗅到了什麽?

藺小砧一把推開毒屍,扒開亂草,一條大花蛇跑了出來,藺小砧將大花蛇扔給毒屍。

“給你,辛苦了,算作獎賞。”

毒屍也不吃那花蛇,又撲過來嗅著。

亂草下就是從前的廢墟,亂石,那些石頭都是人工開鑿過的青石條。藺小砧運氣將幾根青石條推開。

“毒屍兄,幫幫忙。別老是在那裏嗅著。”藺小砧心情好得不能再好。藺小砧覺得,發現新墳拯救江湖倒不是讓自己最開心的事,最開心的是自己又一次賭對了。

藺小砧相信自己賭對了,是因為她看見最後一根亂草中的青石條挪開後,現出了一個一尺見方的黑窟窿。

夜是黑的,這個黑窟窿在黑夜中,比夜更黑。

藺小砧雙手在那黑窟窿中一陣亂搗,果然,四周的土是松的,那黑窟窿變大了,四周是卻是堅實的青石條砌成的,顯然是一個被沈埋在雜草和亂石下多年的人工砌成的暗道入口。月光落入這個入口,像前世的記憶被千年的光陰一口一口地吞噬。

那毒屍突然鉆進了那入口。

“毒屍兄,等等我呀。”

藺小砧也一躍而入。至於下面是什麽,會遇見什麽,藺小砧不及多想。今日之江湖,凡事由不得你去深思熟慮了。如果遇事還要深思熟慮的話,藺小砧也不會和雲山教賭這一把了。更何況,今日之藺小砧,人不怕,鬼也不怕了。藺小砧覺得自己在像地獄墜落,雖然藺小砧的輕功在蜀山江湖僅次於葉飄葉,還是重重的摔了一下。

是一口井麽?藺小砧四處摸摸,確實是一口窄窄的枯井,就像這個江湖,深不可測,黑咕隆咚。藺小砧突然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這個地方熟悉,而是······而是什麽呢?對了,是一種熟悉的感覺,超越了記憶和實體的感覺。

毒屍呢?藺小砧一把抓住黑暗中的毒屍,藺小砧說,既然你把我帶到了這裏來,就由你來帶路了。藺小砧這樣說著,就在那井壁上摸到了一個暗洞,藺小砧摸索半天,發現那暗洞原是有機關裝置的,只是年深日久,那機關早已損壞。

藺小砧便讓那毒屍先鉆進去,自己跟著。那暗洞裏異常潮濕,似乎從前是有水的,或者現在不是雨季的緣故吧。藺小砧跟著那毒屍爬,像一條鱔魚那樣,左轉右拐,好容易出了暗洞,

又是暗門,還是暗門,那些暗門機關大多都已損壞,成了明門了。然後是密道,然後是往下的密道,然後是再往下的密道,密道上又有門,然後是帶密室的密道,然後藺小砧想:“這個地方就算蜀山江湖發現了,再要用先前火攻煙熏的法子,像對付老墳那樣,可就不管用了。”

然後藺小砧又想:“再不能走了,再走就到黃泉路了。”

然後還是走,然後藺小砧又想:“再走就到地獄了。”

藺小砧自語道:“本來就是要去地獄的。”

又進了一間石室,乃是借地下石洞,倚勢鑿成的。這石室裏,毒屍和藺小砧都找不到出口了。藺小砧摸出火鏈子打燃。只見石室中靠墻設有石榻,榻旁一堆散落的黴爛的陳年的古書,左邊廂一圓幾,半嵌入墻體。圓幾上一個銅香爐。這些物事靜靜的睡在地下黑暗的時光中,好像在慢慢醒來,慢慢醒來的是藺小砧的那種與生俱來的詭異的感覺——又是似曾相識。

然後藺小砧看見墻上一行淡淡的字跡,有的已經湮沒不可辨認,但藺小砧好像在哪裏讀到過這幾句話一樣,還是一口氣讀了出來:

晏平顧弱文到此一游

特警示後人

此去地獄後來人莫入

一種超現實的恐懼或者說荒誕的恐懼在藺小砧心中蔓延。

又是這兩個人——晏平和顧弱文。這兩個古人才真的像陰魂一樣纏繞自己半生。藺小砧的手指忍不住沿著那淡淡的歲月中就要被風幹的筆畫劃下去。就像雲山教教主信物——那張布上的血畫後的字跡如同是出自自己之手,這石壁上的字跡分明就是杜桓所寫。為什麽?

藺小砧毛骨悚然。

自己和這個早就隨著歲月而去的顧弱文到底有什麽關系?好像自己一直走著她所走的路,在沿著冥冥中她指引的方向畫出自己的江湖路。和她有一樣的相貌,一樣的字跡,甚至連所愛的人都有著一樣字跡。難道,我就是她?或者說,她就是我?不是的,我們名字不一樣,我們經歷的時光不一樣。

前世?藺小砧又冒出這個念頭。

只是她是我的前世,還是我是她的前世?人說,時光如河流,不可逆轉,那自然她在前,我在後,然而人又說,時光如鏡裏鏡外,所謂先後,實則互為表裏,如風中紙頁,兩面反轉,無所謂先後,只有輪轉周回。藺小砧想得出神,手腕反轉,軟劍彈起,輕輕用力,在那石壁上劍走龍蛇,也刻下幾行字。收起軟劍,心中又嘆道:今世尚且虛幻,江湖如夢,何談前生後世?

藺小砧手中的火折子燃盡了。收住這雜亂荒誕的思緒,藺小砧對那毒屍說:“後人莫入,如果不入,江湖怎麽辦?”

毒屍當然不說話。如果說話了,倒要把人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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