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小砧回到居處，焚香，盤坐在床上，練一回功，想想來時絕崖所見那夢中女子的劍法。又將自己從前在竹西寺所學之基本劍路心中默默演練一遍。藺小砧的無招劍法並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乃是在若幹枯燥之極的劍譜的熟習之後，才能憑其天賦，脫去窠臼，而臻於自在之境。直到現在，藺小砧仍要日日溫習那些基本劍路。

這雲中的居處，時間過得不快不慢。

藺小砧也不敢胡亂走動，她知道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如她過往的那些江湖冒險一樣，前方一片迷霧，自己永遠只是孤身奮戰，再沒有援手和指定的方向。

想想現在的處境，藺小砧一時喜，一時憂。喜的是雲山教原來並非鐵板一塊，而自己正可以從中把水攪渾，至少蜀山江湖暫時無憂。憂的是，雖然雲山教的這盤大棋棋局漸漸明朗，但路數詭異，自己依然像窗外的天一樣，有些雲裏霧裏。

想起雲山教的這盤棋局，藺小砧更覺得這個江湖無味之極。從小到大，自己都是江湖上呼風喚雨的人。然而也不過是一些看不見的勢力爭鬥的棋局上的棋子。當年叛逃東蜀山，自己是屈還山挑起東西蜀山之戰的棋子，好在自己這顆棋子最後反過來破了這盤棋，以為終於跳出了別人的擺布，誰知屈還山也不過是一盤更大的棋局中的棋子，原來挑起東西蜀山之爭不過是為了讓雲山聖教乘機起事，稱霸武林。誰知雲山教還有老墳黨欲以毒屍滅絕江湖這盤更毒的棋局，然而新墳一派還想把這棋局下得更久一些，然而新墳派之上，還有一個想養元丹的教主。在利用毒屍下著更大的棋局。自己現在又成了這個教主棋局中的一顆棋子了。不過，和從前一樣，一顆棋子就可以決定棋局的走向了。藺小砧就是那種決定棋局勝負的棋子。

因為我叫藺小砧。藺小砧這樣對自己說。

棋局正如江湖風雲，江湖風雲正如現在窗外的雲宮之風雲。藺小砧還看不清走向，但她知道一點，必須得到教主的信任，要得到教主的信任，第一要義便是要做一個半真半假的藺小砧。真假之間的分寸拿捏，當真為難。

一連數日，教主不過是來和藺小砧說說閑話，聊聊江湖上的事，藺小砧講自己怎樣和唐公子以攻心為主，樹起中蜀山和字大旗，瓦解了屈還山人心。

教主聽得津津有味。教主也給藺小砧講雲山聖教如何經過幾百年開拓發展，本來無心染指蜀山，然而隨著老墳圖輿的發現，也激起了稱霸的雄心。

藺小砧道，自毒屍降世，你們就該叫雲山毒教了。

教主說，也是。不過壞事也未嘗不可成為好事。

藺小砧知道教主指的是元丹。

藺小砧問教主，你覺得用屍毒殺人，是好事麽？

教主笑笑，還是那句話，要進天堂，必先走過地獄。

藺小砧說，問題是你進的是你的天堂，走過的卻是別人的地獄。

教主又笑，等我進了我的天堂，我就會把別人的地獄也變成天堂。

藺小砧和教主爭論了半天，最後藺小砧講和了。二人又說些江湖軼聞，講到二人的童年，倒是多有相似之處，那就是苦。

每天要學很多東西，要習練練不完的秘籍。稍有不慎，則會受到嚴厲責罰。二人說著，又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

藺小砧在雲宮裏走動，和來雲宮的教中之人說說話，見到一次屈還山，藺小砧對教主說，就算和教主撕破臉，我也要殺了屈還山。教主說，那都是後話了。

藺小砧問教主可以出雲宮麽？

教主說，不可以，因為你還沒有正式成為我教之人。

藺小砧說，借口，是因為你根本不信任我。

－－－－－－－－－－－－－－－－－－－－－－－－－－－－－－－－－－－－－－－－－－－－－－－－－－－－－－－－－

藺小砧和宮裏的侍女也聊天，實際上從這些下人口中，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因為她們有著和別人不同的視角。然而這些人什麽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雲山教有毒屍。不過，一個侍女說道，聽說這宮殿下面的深谷裏，有一個大湖。

藺小砧“無意”中問起教主的生活起居習慣，那些侍女也說不出所以然，教主可好女色？藺小砧問，那個侍女搖頭。

搖頭是什麽意思？藺小砧沒有再問了。

－－－－－－－－－－－－－－－－－－－－－－－－－－－－－－－－－－－－－－－－－－－－－－－－－－－－－－－

宮裏的人突然害怕起藺小砧來了。也更加敬重藺小砧了。眼神言談大不一樣。

教主說，因為你就要坐在我身邊的那個位置了。那個位置只在我之下。

藺小砧道，我無功於雲山教，突然就坐上了首副之位，大家不會起疑麽？肯定很多人不服氣的。

教主說，那又怎樣，清除這些人的時候就要到了。

藺小砧看見宮裏越來越忙亂，大家都在宮裏張燈結彩，好像在準備一場盛宴。

鴻門宴？藺小砧馬上想起這個故事。夜宴上的殺戮？藺小砧又想到了話本故事中的那些惡俗的情節。在藺小砧想來，教主肯定安排了一場好戲。

－－－－－－－－－－－－－－－－－－－－－－－－－－－－－－－－－－－－－－－－－－－－－－－－－－－－－－－－－－

這天約莫戌時初刻，深秋時節，天也越來越黑得早了。藺小砧雖然不冷，也加了一件紅綢襖兒，對著鏡子沾沾自喜地欣賞了半天。

這時兩個侍女來請藺小砧，說今天是十七，乃是雲山教每月大會之夜，教主請藺姑娘上殿議事。

藺小砧心中就有些忐忑了，剛出來，教主就在外面。

教主說：“馬上動手。”

“啊？”藺小砧大吃一驚。

“怎麽個動手法？”

“突然動手法。”教主若無其事地笑道，“很簡單，往日我給你說過的那四個人，樣子可記得？”

“那四個就是老墳一派的賊首？”

“是。”

“然後呢？”

“然後大殿上，我倆同時出手，記住，必須同時出劍，瞬間必取其中二人性命，才能占得先機，這四個人武功都很高。這倒也罷了，只是成敗就在一線間，若是陷入纏鬥，必將生亂。如若頃刻間控制了局面，才能震懾住那些三心二意的墻頭草。懂麽？”

“不懂。這樣蠻幹，就是你這些天想出來的計策？”

“我的計策就是沒有計策。”

“那動手的信號呢？”

“沒有信號。”

“那如何才能同時動手？”

“見機行事。”

藺小砧一臉糊塗，一殿高手之上，一場如此重要的政權之變，竟是如此兒戲。

教主和藺小砧並肩而行，教主又低聲說道：“其實在雲山教的歷史上，我身旁那個位置有兩種人可以坐，一種是首副教主，一種是教主夫人。一會兒如果事成，你再決定以何種身份坐這個位置，取舍之間，完全在你。”

“啊？”藺小砧徹底懵了，“你突然給我說這個，為什麽不早說？”

“為什麽要早說？”教主道，“最關鍵的那一步棋，其實不能想得太多，手起子落。最重大的決定，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

藺小砧還想問問一會兒動手的情況，但是已經到了大殿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