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公子做了一個很難的決定：將藺小砧的命運交給蜀山江湖公斷，這對蜀山江湖是公平的。確實，蜀山江湖人都應該知道藺小砧的傷勢。

蜀山江湖的人對藺小砧有著覆雜的情感。曾經東蜀山竹西寺的殺手，後來力挽狂瀾，打開萬佛寺，揭穿東西蜀山關於天梯劍法的謊言，瓦解東蜀山竹西寺，避免一場重蹈覆轍的分裂之戰。蜀山江湖的人不管是喜歡還是記恨於藺小砧，有一點是大致相同的，那就是他們都知道，藺小砧是獨一無二的，她是傳奇。

本來藺小砧昏迷後送來月滿城舊址，大家就紛紛猜測，江湖上誰傷得了藺小砧？傷得了藺小砧的人倒是有，只是能讓藺小砧受這樣重的傷，或者只有屍毒了。

自圈圍南河鎮地界後，江湖規定：入者不出，出者必死。只有如此鐵律，才能保證屍毒被隔絕在圈圍之中。但是因為是藺小砧，所以破例了。

但是現在唐公子將藺小砧極有可能被屍怪咬傷的情形向大家一說，眾人頓時驚愕，繼而嘩然，最後是沈默，眾人沈默中的憂慮和恐懼，唐公子是理解的，今日江湖圈圍南河鎮，已是捉襟見肘，如果······如果屍毒經藺小砧一傳開，如果屍毒的範圍擴大到兩個南河鎮的地界那麽大，蜀山江湖將坐以待斃。而這屍毒如此無形無跡，迅猛之極，一夜之間，就會吞沒一座城。

月滿樓舊址，紅月亮山谷裏。殘垣敗壁，青石的街道已經慢慢沈沒進土裏。一座曾經繁華的蜀山之城，後來突然死寂空曠，昔日這裏發生了什麽？誰都不知道，但大家都在想，或者發生過和今天類似的故事吧。

月滿樓一座臺階已被風塵沈埋的石頭大廳裏，蜀山各派的掌門或是可以代表掌門的人聚集於此。南河鎮之變，各派都傾巢而來。

這次也沒有排座次，倚著大廳的石壁，裏外四五圈，或坐或站。這幾天忙於圈圍南河鎮，這可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大家都忙亂累，也無心再講座次尊卑了，只是讓十幾個大派的掌門人和蜀山臨時執事會的暫領執事們坐在靠最中心處。

而最中心站著敵人就是唐三公子和他這次帶來的侍女墨腴。墨腴捧著唐三公子的劍，站在唐公子身後，面無表情。兩眼略略往上看，目光越過那些江湖人的頭頂，看向這不知哪朝哪代的堪稱大手筆的建築，看向那石廳穹頂和石壁交接處的圓弧，那道圓弧繁覆的紋飾在說著蜀山那個消失的時代，曾經有過多麽輝煌的文明，然後，瓜熟蒂落，這個輝煌的時代腐爛了。留下這樣的古跡讓後人遐想。

唐三公子沒有空欣賞這建築。

他看著各自想著心事的江湖群豪。

“此事再無轉圜的餘地，”飛刀門的掌門祁羽說，“藺小砧不能留。”

唐公子點頭。群豪也點頭。

“藺姑娘，畢竟有大功於武林······”地躺刀的掌門商先生說了一半，卻不知怎樣說下去了。

飛白劍門的掌門站了起來，走到前面，他個子本來就高，還要站上一塊昔日的石墩上，出了兩口粗氣，大聲說道：“諸位，昔日東蜀山追殺藺小砧，我李某人始終是沖在前面的，那時卻是各為其政，藺小砧也成傷過我飛白門的人，那時也是各為其主。我們江湖人，恩怨分明。今日之事，且不說藺小砧有大功於武林，就算她只是一個和武林恕不相幹的人，我們這裏數百平日自詡為豪傑的七尺男兒，難道也就看著她重病在身而不加援手，不加援手也就罷了，還要趕盡殺絕？我們就是再怕那屍毒，也不至於行此不齒之事，今日之蜀山各大掌門都在此，大家做了這事，即便不覺羞愧，只怕後世蜀山之人也要為我們羞愧了。”李掌門一番話說得激昂，只是話音剛落，就聽見人群中一人冷冷接道：“如果留下藺小砧，只怕後世蜀山也沒有人了。誰還來為你羞愧？”

那梅花屋屋主接道：“這位兄臺說得不錯，此事並非私人恩怨，實在是關系蜀山百萬人之性命。試問，藺小砧身上的屍毒何時發作？倒要請教李掌門了。再問一句，怎樣發作？誰知道？一旦發作，稍有不慎，這屍毒再蔓延十裏之地，我蜀山武林怎樣來圈圍？向朝廷借兵麽？朝廷對蜀山的方略歷來就是任我們自生自滅，本是不管我這蜀山之事的，要再知道蜀山中有這屍毒肆虐，只怕那時避之猶恐不及。”

“正是，”浣花溪劍派新任掌門王僧如道：“當日我們也不知道藺小砧中了屍毒，後來疑心於此，所以將她先關進石室裏。如今既然她親口說了，此事卻有一說，便是為何藺小砧中了屍毒，數日不見好，也不見發作？答案諸位應當也能猜到：只因藺小砧武功高強，天賦又異於常人。如此說：或者她能渡過這一劫，或者不能，只是此事關系重大，卻不能以賭徒之心來處理此事了。方才李掌門之言，固然慷慨，不過只是小仁小義。”

“那王掌門的大仁大義又是什麽呢？”一人略帶譏諷的問道。

“我王僧如一介武夫，也不敢說大仁大義，我只知道，今日殺一藺小砧，而能留蜀山百萬人性命，便是大仁大義。我王僧如現在就可以當面問藺小砧，問她我說的話可有錯？”王僧如厲聲說道。

大廳裏眾人都在做自己的決斷。

祁羽悠悠道：“其實問題的關鍵就在於藺小砧如若屍毒發作，你們誰有把握制服得了她？想想前日那處默和尚，在三岔口堵屍怪時，中了屍毒，發起狂來，便是謝無雨謝大俠和門下七大弟子也費了許多周折才斬其首級，也是萬幸，謝大俠和他的弟子都沒有染上屍毒，試想，如果謝大俠又被處默和尚咬傷了，誰又去制服謝大俠，只怕要唐公子上陣了，如若唐公子又被咬傷了，那誰去斬唐公子的首級？總之，我祁羽就一句話，如果沒有把握制服毒發後的藺小砧，那就不必說什麽假仁假義的大話空話了。”

眾人沈默片刻後，嗡嗡地議論起來，最後十有八九的人都說，不能留藺小砧。然後不約而同看著唐公子。雖然唐公子已不是蜀山武林的領頭人了，也有許多非議在身，不過威望仍在。也都知道唐公子和藺小砧的交情。

“唐公子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就是大家的意思，我就是來采納眾議的。”唐公子淡淡說道，也看不出他心裏想什麽，只是眼神略略有些傷感。

“那就這樣，從今天起，封閉那地下石道石室，外面鐵門灌鉛，裏面石門堵死。”一直沒有說話的執事會暫領首席執事布衣道人說道。

唐公子道：“還有一個杜公子，怎麽辦？”

大家這才想起杜桓。大家說，沒辦法，蜀山江湖既然放棄了藺小砧，杜桓也不能管了。屍毒之禍，大家都親歷過的，圈圍南河鎮時，也和屍怪交給手，知道厲害，現在狠心不管藺小砧，自然顧不得什麽杜公子了。說完了大家又看唐公子，看他的意思怎樣。

唐公子朗聲說道：“我和藺小砧昔日江湖聯袂，情同兄妹，諸位也是知道的，今日諸位的決定，不是蜀山江湖狠心，只是此事當真不是個人恩怨。不過，封閉石門前，容我再見藺小砧一面。”

大家都看著唐公子，那眼神都有疑問。

唐公子淡淡道：“不為別的，只為給藺小砧一個明白。”

“唐公子說得不錯，只怕又另生枝節。”祁羽道。

唐三公子將墨腴手中劍拿過來，擲給布衣道人。說道：“我一人進去，如若有變，諸位便將我也封在石道下。我唐三絕不連累江湖。但若不給藺小砧一個明白，日後諸位可會心安？”唐公子說罷，也不管眾人，出了石廳，也沒人敢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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