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桓醒過來時，剛意識到自己是被藺小砧伸進自己被窩的手輕輕拍醒的時候，他就知道有情況了。所以杜桓沒有開口，他能看見或者說感覺到黑暗中藺小砧睜開的大眼睛，看著自己。藺小砧不說話，杜桓也不敢說。只聽見堂屋裏有腳步聲，夜太靜了，那腳步聲像拓印在黑夜上的足跡，每一步都很清晰。腳步聲出去了，藺小砧湊到杜桓耳邊聲音細若蚊子的腳：“是鬼，不是人。”

杜桓又害怕，又有點好笑，用比蚊子叫還要輕的聲音說：“鬼沒有腳步聲的。”

藺小砧說：“真的是鬼，那東西的步子很古怪，聽它落步的聲音，一只腳才邁出半尺，另一腳卻是邁出了三尺有餘，什麽樣的人走這樣的步子？”

杜桓在心裏想了想一個人怎樣走路才會是這樣。“瘸子呢？”杜桓安慰藺小砧道，“不用怕，我去看看。”說到鬼，杜桓膽子倒比藺小砧大。

杜桓撐起身來，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子邊，就著窗上一個小洞，往院子裏看時，雨夜中，什麽也看不見。藺小砧一直在聽，“走了。”藺小砧說，“天還不亮。幸好有你在，要不真是嚇死人。”

“江湖的人知道你怕鬼麽？”

“不知道。”藺小砧笑道，“他們只知道鬼都怕我。”藺小砧又說，“其實那鬼要真現形了，我也不怕。我是怕自己小時候做過的一個噩夢，我自打做了那個噩夢後，就怕鬼了。”

“什麽噩夢？”

“一個像地牢裏的黑漆漆的山洞，山洞裏關著很多似人非人的惡鬼······”

“傳說中的蜀山屍妖？”

“還是別說了，明天再說。”藺小砧道。

沈默半晌，藺小砧突然說：“好濃的血腥味。”杜桓嗅了嗅眼前的黑暗，“我聞不到。”

“你沒有殺過人，當然聞不到。”藺小砧說，“我們出去看看。”

“啊？你怕鬼，還要出去看？”

“怕歸怕，還是要弄明白是怎麽回事。”藺小砧說，“越怕越想看呢。”

倒也是，杜桓也很想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二人起身，藺小砧打燃火鏈子，點起油燈，杜桓一手拿著燈，一手牽著藺小砧，二人出了堂屋，摸過院子，只見大門也是關好的，那東西卻是越過院墻進來的？

這時夜雨已停，二人來到空無一人的村路上，杜桓聞見好聞的雨夜氣息，藺小砧卻突然看見燈光的盡頭，地上一具殘屍。

藺小砧說，自己都沒見過這樣的死法，像是猛獸撕扯後的殘骸。雨後的地上還能看見一道長長的血痕，拖曳著死者的臟器。這屍骸卻是被開膛破肚後，拖到這裏來的。

“當真是惡鬼食人麽？”藺小砧接過燈盞，蹲著湊近那殘屍細細看起來，杜桓別過頭去，這時只覺得這雨後的空氣讓人窒息。

“這世上哪有鬼？”藺小砧看了半天，站起來說道，“屍身全是用剛猛之力撕扯成這樣的，下手的人力大無比，卻不是鬼。”

“鬼難道不可以用剛猛之力撕扯麽？”杜桓問。

“我只怕陰郁的鬼，無形無影飄忽不定的那種，如果是這種剛猛的鬼，我是不怕的。”藺小砧笑道。

藺小砧果然不怕了，回去倒頭就睡。杜桓想著那具屍身，卻是睡不著。捱到天亮，藺小砧胡亂做些飯菜，杜桓也沒有胃口，每一下箸，就想起外面那具屍體。吃過飯，藺小砧說，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杜桓問。

你怎麽辦？藺小砧說。

杜桓道：“你是要去那石墳捉鬼？

藺小砧點頭，道：“帶你去是個累贅，不帶你去又不放心。怎麽辦？”

杜桓說：“自然要帶我去，留在這裏，空村無人，萬一那鬼白天也現形了，我可打不過他。”

藺小砧想了半天，說：“先去南河鎮，打聽清楚了，順帶把你安頓好再說，遇到古怪之事，不可貿然出手，這是江湖第一法則。”

杜桓道：“你的江湖第一法則到底有多少條？”

藺小砧道：“只要是有助於保命的法子，都是我的第一法則。”

二人在一起，有說不完的廢話，說著說著到了主道上，一路上但見蜀山武林的驛馬往來，卻不見一個平常路人。沿路破敗的路亭裏，也都是蜀山武林傳遞消息的快馬探子，個個臉上神色慌張。看見藺小砧和杜桓，那路亭裏管馬的武林中人就對杜桓叫道：快帶你婆姨逃命吧，還在這裏挨。杜桓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藺小砧道，問他們也問不出什麽所以然，等到了鎮上，找到有來頭的人再細細問詢。

又走了一裏路，一匹快馬迎面而來，二人忙閃在路邊，那快馬飛馳而過，馬上之人吼了兩句模糊不清的話，杜桓倒是聽清楚了。

杜桓問藺小砧：“他是叫我們別去南河鎮麽？他說什麽人都死絕了，什麽意思？”

藺小砧皺著眉頭說：“人都死絕了的意思就是人都死盡了，絕者盡也，懂了麽？”

杜桓道：“懂了，多謝藺姑娘指教。那我們還去南河鎮？”

藺小砧一指前面，南河鎮就在那裏。“已經到了，你說我們去不去？”

“不來也都來了。”杜桓說。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遠遠看著南河鎮屋舍儼然，高墻大院也不止一家，樹蔭環合，更襯以一鎮的大紅的楊妃花，青山遠矗，一條小河從鎮前劃過，小河沿岸刺梨花粉艷如飄帶繚繞，花色中一帶石橋，自然，過了石橋就進了鎮子，進了鎮子，只要你身上有銀子，就有好吃的。藺小砧身上銀子沒有，珠寶卻是不少，只是二人高興不起來，因為即使南河鎮還在遠望中，已經讓二人感到極大的異樣。

“好安靜。”杜桓說，“像昨夜的村子。”

“過了橋，就能聽見人聲了，現在自然是聽不見。”藺小砧說。

過了橋，更安靜了。

杜桓說：“難道全鎮的人都在午睡麽？”

藺小砧說：“真的死絕了？”

杜桓說：“你和南河鎮的人有什麽仇，這樣詛咒人家？”

藺小砧說：“在我的一些夢裏，蜀山江湖就是這樣，空空蕩蕩，就我和另一個人走在無人的江湖。”

“那另一個人是我麽？”杜桓問。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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