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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千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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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九月,神秘的千佛寺已經不再神秘了。人人都可以進去觀摩那千尊崖壁上的劍佛。

有錢的人請來畫工,將千佛劍法畫在絹帛上,沒錢的只能自己畫。不會畫的記在腦袋裏,記性不好的就日夜坐在劍佛下揣摩研習。九個銀子仙女被做成了模子,燒成陶土的、青瓷的,鑄成銅胎的,在千佛寺中處處擺放,也供江湖人觀瞻習練那劍姿劍式。

馬幫是將所有劍佛的劍姿雕版印刷,幫內弟子人手一本,如果誰能悟出一點劍式奧妙,則有重賞。浣花溪劍派的刻印則是最精美的,上面的每一個劍佛栩栩如生,姿勢生動,每一頁圖式均是雙色套印,紅色為九個銀子仙女的劍式,黑色為千佛劍法。旨在讓本門弟子揣摩如何將仙女劍法和千佛劍法融合在一起,成為天下無敵的天梯寺劍法。

極雲樓是將千佛劍法雕刻在及雲山上的石壁上,供弟子面壁練習。最別致的是祁羽,請來泥塑匠人將千佛造像捏成面人,面中和著桂花粉,蒸熟了香噴噴的擺在桌子上,邊吃邊學。千佛面人吃完了,祁羽的劍法也就學完了。人家問他,可有所悟。

祁羽說,千佛穿腸而過,劍意留在心中,已是一縷桂花香。時人都以為祁羽境界很高。

其實,蜀山的高手早已明白,不管這天梯寺劍法是不是夜雨大師留下來的,都只是劍法而已。劍法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只是這個簡單的道理,很少有人明白。

這兩個月,蜀山江湖是多麽安靜。全蜀山的人都沈浸於這千佛寺劍法的研習中。江湖人開玩笑說,以後也沒有門派之別了,因為全蜀山都是學的同一種劍法,大家都是同門師兄弟了。

各種比劍或是論辯漸漸風行於蜀山江湖。大家用千佛劍法和仙女劍法來比試交流,古道通衢、大街小巷、荒山野嶺、渡口灘塗、車上舟中,江湖人一相見,就開始討論這劍法的微妙之處,討論後,就要比劍,比劍之餘,或成友,或成怨,也是個人的緣分。

終於,有人說,這不過是一些普通的劍式,健身強體、舒筋活絡倒是很好的,卻要一練而成絕世高手,那卻是癡人說夢了。大家說,上當了,說夜雨大師留下這樣的劍法,還藏之深山古剎,這不是捉弄後人麽?後來想想,夜雨大師也沒有說過這天梯劍法就是什麽絕世武功啊,不過是江湖上的人自己附會罷了。說到底,是江湖人總想在武學上走捷徑而自己在那裏做夢罷了。

大家後來想到,其實是上了屈還山和西蜀山的當,是他們說這是絕世劍法,如果東西蜀山任何一方同時得到了,對方就成俎上魚肉了。被這個謊言愚弄的江湖,摻雜著種種恩怨,於是上演了許多殺戮和鬧劇。現在想想,許多江湖人終於明白:武學的道理原來如此,不過是劍式為末,劍意為本。沒有必勝的劍招,只有隨機應變的劍式,隨機應變者,忘卻劍式,因地制宜,一句話,出劍要比別人更快。如此而已。

現在想想祁羽說的話,大家豁然開朗。那麽,這場東西蜀山之戰已經沒有再打的理由了。藺小砧和唐三公子的事也就做完了,他們要做的事就是讓蜀山江湖執迷不悟的人終於發現:世上本沒有速成的絕世劍法,如果你能將千佛劍法或仙女劍法練到極致,那就是絕世劍法了。絕世劍法只在你的天賦和練武的歲月中,而不是在劍譜上或者千佛造像的劍姿中。所有因了絕世劍法而引發的殺戮,只應該在話本故事中。

第二年正月,西蜀山長老會引退,這個以聯合江湖為名而控制著西蜀山各派的機構就此瓦解,挑起戰事的東蜀山執事會的首席執事,也就是東蜀山的盟主屈還山不知蹤影,統治東蜀山數百年的竹西寺倒臺。唐三公子和藺小砧的中蜀山也宣布不再存在。若水兩岸三百年的對峙時代正式結束。人們推倒若水岸邊的界碑,一個統一的蜀山江湖重新出現。

這是一個沒有盟主的時代,然而,東藺西唐成為了蜀山江湖多數人心目中的盟主。論武功、論膽識都是當之無愧的。祁羽說,他們很聰明,不設盟主之位,也就不怕丟了盟主之位。沒有就不怕失去。祁羽說話總是很玄虛,和他做事一樣。

江湖這樣平靜,木落鎮的槐溪石橋也平靜了許多。好久沒有驚悚人心的江湖消息了。周大掌櫃這天又踱著他肥胖的身子來了。大家看見他,都說,難道又有什麽大事發生了麽?

周大掌櫃笑道,現在江湖,各派練各派的劍,各派做各派的生意。風清鴉靜的,有什麽事?

作為蜀山江湖最受關註的人,大家還是問起了她。

藺小砧呢?藺小砧有什麽消息沒有?

周大掌櫃搖搖頭,說,一個月沒聽到她的消息了。

陳鐵匠說,怕是和唐三公子躲起來過神仙日子了。

是啊,東藺西唐,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橋上的人這樣說道。杜桓也這樣想,只是心中難受。

杜桓現在是個沈默寡言的人。

橋上有人說,你們看,藺小砧自從和唐三公子在一起,這一年多來,從不妄殺一人,為人寬和,不像從前在竹西寺時,殺氣騰騰的。

大家想想,也是,藺小砧這一年來,破萬鏡樓,和屈還山、長老會的高手交戰多次,直到帶領蜀山群豪打開千佛寺,前後大小戰也有幾十次吧,就沒有聽說她和唐三公子殺了誰,現在大家回想起來,藺小砧的行事也和唐三公子一樣了,那就是止武講和,得饒人處且饒人。

看來果然是近朱者赤啊,昔日藺小砧在竹西寺,就是近血者殺。王家私塾的陳老嘆道,好啊,藺小砧學會了寬和,才得了人心,屈還山失了人心,所以不戰自敗。陳老讀過幾本史書,為藺小砧做了這樣一個俗套的註解。

說罷,橋上沈默了片刻,大家聽見溪水聲在橋下,風聲在橋上。寂靜在橋上和橋下。

唉,要是能一直這樣安寧下去就好嘍。陳老說。

周大掌櫃冷笑道,能安生幾天?江湖人心,就像灰下的炭火,那炭灰可是經不起一陣輕風的,風一來,死灰就要覆燃。

不錯,平靜不了多久的,平靜,就不是江湖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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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桓回到家裏,放下槅窗,收起這個寂寞的夜。倚在床上,想起和藺小砧最後的見面,他總覺得藺小砧那天話一說完,轉身就走的決絕,其實只是因為藺小砧不想自己跟著她卷入江湖險惡中,其實在野人谷時,藺小砧對自己是很好的。杜桓做如是想,已經不知多少次了,每次杜桓都要給自己一個嘴巴,想把這游思妄想扇去。

話說藺小砧現在還會不會想起自己都是一個疑問。而且,杜桓提醒自己,本來就是兩個江湖的兩條魚,自己活在自己的江湖,藺小砧活在她的江湖,就這樣簡單,這兩個江湖中間的旱路卻是這兩條魚無法走過的。它們沒有腳。藺小砧比自己清楚,她比自己懂事。杜桓想,想也沒用,世界上阻止不了的事情就是想一個人。

那就想吧。當木落鎮的人都淡忘了杜桓曾經的荒唐心思時,杜桓其實一直沈浸在這個荒唐的妄想中。想念藺小砧。

這種無望的想念,倒也不是痛,更多的是愉快。杜桓想起野人谷的種種驚險,無極天的種種奇妙,想著那時和藺小砧每天形影不離,說笑拌嘴,想著時都是快樂,然而這舊夢驚破,三更漏殘之時,那悵惘就像沙漠無邊,杜桓就在這沙漠中形單影只,被思念寒涼的火炙烤著。

人多的時候好些,白天也要好一些,跟著叔父出去做事的時候也會暫時忘了藺小砧。但那個藺小砧隨時都會在杜桓身後餵的一聲,帶著調皮的笑,讓杜桓又想起她來。在槐溪石橋坐著,有時杜桓會坐到很晚,空空蕩蕩的橋上,杜桓看著昔日的江湖,還是在想,如果我去找藺小砧呢?

杜桓想了很多天,甚至已經著手準備了。但是讓他躊躇的問題是:找到了又怎樣?

找到了就聊聊以前的事,說說野人谷的夕陽,看看江湖的那個月亮,也不必怎樣,世間的事情十有八九本來就不能怎樣,人生累就累在總是要怎樣。對了,好久沒有說孤塗語了,見了藺小砧,倒可以說幾句在蜀山江湖只屬於他們二人的孤塗語。杜桓這樣想著,心中也就豁然了,藺小砧本不是自己這個世界的人,何必強求。她現在也不像以前那樣戾氣重了,江湖行事多有寬容,那就做她喜歡做的事就好,自己和她有過那段回憶,也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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