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著周大掌櫃，這時周大掌櫃才說：就是一人使劍，鏡中萬影撲面而來，人在樓中，卻不知使劍之人何在，萬影之中，莫辨虛實，當時是也，何人為真？何人為假？只等你為鏡中之人之劍迷亂，那鏡外之人卻已要了你的命了。反正，萬鏡之影，只有一人是真。萬招劍式，只有一招劍式是要人命的，只是多少年來，沒有人能走出萬劍樓，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在萬鏡之中找出那個混在他的影子中的萬鏡老妖。

周大掌櫃那天本想從藺小砧和唐三公子因何要破萬鏡樓說起，他認為講故事就是要原原本本，順序說來，到了關鍵處才道出萬鏡樓的秘密，誰知那湯小七搶先說了萬鏡樓的鏡子機關，害得周大掌櫃不得不倒敘說來。

周大掌櫃說，藺小砧果然聰明。藺小砧的聰明和她的美貌互為表裏。

是藺小砧想到的，不是唐三公子想到的。周大掌櫃一再強調這一點。唐三公子說，萬鏡劍法的奧秘不在於劍法本身，而在於鏡子的角度設置，他說，那其實是一種萬鏡陣法。

藺小砧搖搖頭，她說，其實也不完全是鏡子擺設角度的問題，而是萬鏡樓裏的那十三盞蜂窩大燈的燈眼所在，光線的角度決定了鏡像的呈現。

周大掌櫃說完問大家，你們說藺小砧聰明不聰明？

大家搖頭說，其實我也想得到。

周大掌櫃又說，藺小砧對唐三公子說這話時，就在萬鏡樓險境之中，不容細細思索，只在一剎那間，藺小砧就猜到了萬鏡樓的機關樞紐所在，你們說她是不是機智過人？

大家點頭說，果然有急智。

橋上的棺材鋪花掌櫃對格物頗有研究，當即說到，如此說來，那萬鏡樓主其實是站在萬鏡反光之交界，只要找到這一點，就能在若幹鏡影中找出那個真人真身。

周大掌櫃笑道，所以你不是藺小砧，如果就這麽簡單，那西蜀山的萬鏡樓早被江湖人破了。萬鏡之中的確有一個位置，站在這位置的人，可以被燈光投影在每一面鏡中，但是站在那個位置的其實是一個傀儡。

藺小砧後來對唐三公子說，世間最大的假象就是傀儡，我藺小砧在東蜀山就一個被屈還山操縱殺人的傀儡。

藺小砧絕不相信那鏡中使劍出招的是萬鏡樓主，藺小砧對唐三公子說，怕什麽？既然都是鏡影，鏡影又不能傷人。

是啊，橋上的人也恍然大悟，怕什麽呢？

怕什麽？周大掌櫃冷笑道，世人多被假象蒙蔽，人生憂慮便是由幻象而起，你們倒說得輕松，就是那些江湖高手進去，一見萬千人影在那看不見頭的樓堂中劍劍襲來，頓時騰挪閃躲，出招招架，只要出招，破綻便出，破綻一出，立時被那鏡妖所殺。

這麽多年來，只有藺小砧進了萬鏡樓，面對鏡像，不為所動。持劍護身，緩步穿過萬千鏡影劍招，一招不出，一點破綻不留，走到那樓堂中央，看準那傀儡劍人······

杜桓第一次聽到這裏，心裏著急，如果藺小砧這時刺向那傀儡劍人的話，她出招的同時，那真的萬鏡樓主就有機可乘了。杜桓真想跳進藺小砧的故事裏，告訴藺小砧，那只是個傀儡。

三個月前，周大掌櫃說到這裏，不說了，天色已晚。他學著故事中的藺小砧的悠遠睿智的目光看看天，說，我還要回去照看棧房呢，那些夥計都是偷懶的好手。明天再講吧。

大家哪裏肯放他走，一番央求，周大掌櫃才說，從頭說起吧，卻說這藺小砧和唐三公子為什麽要破萬鏡樓，原來那西山七十二鬼就被西蜀山長老會囚在萬鏡樓中。破萬鏡樓是為了找到西山七十二鬼。

為什麽要找到西山七十二鬼呢？周大掌櫃說，據江湖各種傳言，有十七種說法，至於是哪一種，現在還不清楚。經過我的條分縷析，最可靠的說法是這七十二鬼乃是千佛寺的守衛，如此說來，藺小砧和唐三公子要找七十二鬼，或許是要打開西蜀山長老會控制的千佛寺，窺視那千佛劍法。

橋上的聽眾哦了一聲。

七十二鬼是七十二個人麽？周大掌櫃突然問道。

大家笑，自然是七十二人，否則為什麽要叫七十二鬼？

錯了，周大掌櫃說，其實是一個人。

哦，有反應快的說，他故意取這樣一個名兒來迷惑人。

周大掌櫃得意的說，其實也不是，就是七十二個人。

大家嚷道，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七十二個人？

是這樣的，周大掌櫃撚著他稀疏的胡須道，西山七十二鬼原來是西山的七十二個洞主，據說和傳說中七百年前的毒冢門還有關系呢。這七十二個洞主為人兇殘，各自有一個煉毒的寶鼎和一張通往千佛寺的密洞圖輿。他們又各自窺視人家的毒物和那張圖輿，三十年來互相殺戮吞噬，殺到最後，只剩下一鬼，這人把其他的洞主的頭骨磨成七十一顆骨珠子，串在脖子上戴著，自稱西山七十二鬼。

原來是這樣。橋上眾人點頭。

唐三公子曾經進入萬鏡樓要找躲在樓裏的西山七十二鬼，但破不了那萬鏡劍法。他就找了一個幫手，這個幫手就是藺小砧。周大掌櫃說道，好吧，現在再來說藺小砧到底破了萬鏡樓否。說完我要回去了。

這時槐溪石橋夜色沈沈，初夏的夜風甚是怡人。橋上一片沈寂，沒有人說話，都等著聽周大掌櫃說那最為關鍵的時刻，藺小砧的劍是否會刺向那傀儡劍人？

藺小砧牽著唐三公子，緩步穿過鏡像劍影，逼近了萬鏡之中心，那傀儡劍人立足之地。藺小砧突然返身一劍如風，殺死了身後的萬鏡樓主。

啊？大家大有點失望，這樣就殺死了萬鏡樓主？

不錯，一切都是幻象，那鏡子、那燈，傀儡劍人和他在鏡子中的劍影，只是層層幻象。當你進入萬鏡樓時，其實，萬鏡老妖一直在你身後。

周大掌櫃最後說到，要殺你的人從來都不在你的面前，而是躲在你的身後。

這句話好有江湖之野禪意。橋上一個人覺得後頸窩有風，回過頭看看，看見溪水流著月光遠去。好一個初夏的月夜。

雖然只是一個江湖傳聞的莫辨真假的故事，但藺小砧在這個故事中再次憑借她超乎常人的嗅覺化險為夷，杜桓還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杜桓想起唐三公子在柳門溪客棧說的話：藺小砧能逃出東蜀山數百門派的追殺，不是靠武功，而是靠她的“嗅覺”。

杜桓回家的路上想著故事中藺小砧拉著唐三公子的手，心裏很是難受。但那只是江湖上的故事，其實沒有人在萬鏡樓中親眼看見當時的情形，周大掌櫃沒有看見，說給周大掌櫃聽的人也沒有看見，都是瞎說，什麽萬鏡老妖，什麽九千面鏡子？都是江湖人的想象罷了。然而，杜桓也知道，故事中的藺小砧和唐三公子終究會走到一起，因為每個故事中的英雄和美人都是這樣的結局。

他們在他們的故事中，我在我的家鄉木落鎮。杜桓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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