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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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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陸游與表妹唐琬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及至唐琬及笄後,兩人甚至海誓山盟私訂終身。

然而陸游的母親唐氏與兄嫂感情不睦,自然也不喜歡唐琬這個侄女,但因為陸游著實愛戀唐琬,親上加親又被視作天大的好事,最後兩家人還是讓陸游與唐琬正式訂親,財力殷實的陸家,還以家傳的珍貴鳳形金釵當做信物。

陸游二十歲這一年,終於迎娶朝思暮想的唐琬為妻,兩人情意深長,相敬如賓,自然日日形影不離。而唐琬的文才橫溢,與陸游的博學多聞一拍即合,更是時刻相伴吟詩弄月,好不纏綿。

小夫妻如此恩愛,幾乎都忘了正事,簡直氣煞了唐氏。在她的規劃中,明年兒子應該先參加鎖廳試,取得進士的資格後,再參加禮部的會試,最後正式入朝為官。以兒子的才能,必然扶搖直上,光耀門庭。陸家以前可也是官家,只是一朝沒落,如果陸游崛起,她這做娘的當然更加體面,風光無比。

可是現在兒子眼中只有唐琬,先不說他是否荒廢了讀書,至少他不像以往對唐氏晨昏定省,就足以讓唐氏氣憤不已,更不用說唐琬的外貌出眾、文才高絕,旁人都對唐氏盛讚不已,在這種情況下,唐琬在唐氏眼中便更加刺眼,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唐氏多次以姑姑和婆婆的身分對唐琬大加斥責,但陸游對唐琬的憐惜,讓唐琬忍下了這一切,只求與他廝守。直到有一日,唐氏以參禪為由,請廟中女尼為陸游及唐琬這對夫妻蔔算命運,想不到女尼直言兩人八字不合,若繼續夫妻關系,陸游必定名落孫山,最慘的還可能橫死街頭,拖累家族。

唐氏一聽,大驚失色,連忙匆匆趕回府中,召來了兒子媳婦,強勢要求兒子休離這個媳婦。

陸游一聽,自然不允,母子兩人大吵一架,唐氏哭得死去活來,甚至以死要脅,陸游本身優柔寡斷,又孝順異常,見母親堅持至此,只得默然妥協。

最後,陸游以莫須有的無後為由,休離了唐琬,但兩個有情人執手相望淚眼,不忍分離,陸游便瞞著母親,將唐琬安置在另一座宅院之中,金屋藏嬌。

枯坐在小廳中的唐琬,修得整齊細長的眉微蹙,眼眸半闔,清麗的臉蛋滿是愁容,素手托著香腮,等待著一個不知何時會上門的人。

自前幾日陸游離去,她就不知以這種姿態等了多久。

那夜兩人又為了分離之事鬥氣,陸游礙於母命不得不天天回府,又不敢讓母親知道他與唐琬仍有往來。而唐琬則是對這種偷偷摸摸的生活感到厭倦,名門閨秀出身的她,沒經歷過什麽大風大浪,但即使她愛陸游,也開始了解很多事情不是相愛就能解決的。在不忍分離的情況下,她的痛苦日覆一日的加深,直教她好想揮別紅塵而去,了卻這一樁苦悶心事。

就在唐琬意志最薄弱這時,她突然失去了意識,身子一軟,趴倒在桌上。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她幽幽轉醒,但她看向四周的目光,卻沒有了先前的哀怨,而是充滿好奇。

「這就是古代的生活嗎?好像比之後的科技時代落後很多,至少科技時代有電燈,這裏卻還是用油點火……嗯,不過空氣倒是不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這裏的肉食應該味道挺不錯的。」

沒有人知道就在這一瞬間,唐琬的靈魂,已然被一頭英姿颯爽的大虎所取代。

她看過《釵頭鳳》的故事,自然知道唐琬對陸游的依戀,因此對這時代的一切只有好奇,沒有抗拒,至於那被傳說得才高八鬥的陸游,既然文才好,腦袋應該也不差,自然是她之後隊友的不二選擇。

她由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銅鏡面前搔首弄姿了一番,越看越是滿意地點頭。「不錯不錯,這唐琬確實姿容不俗,氣質猶如空谷幽蘭,就是這身子骨柔弱了一點,以前老娘……噢不,是姑娘我一拳可以打飛一頭牛,現在打飛一只狗都不知道行不行。」

又在鏡前將這纖弱無骨卻玲瓏有致的嬌軀轉了一圈,她不知足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還有這肚子跟小鳥一樣,不知道吃得下幾只神雞玉兔?想想姑娘我在天庭時,可是吃到那些神獸看到我都繞路走呢!」

先不說什麽牛魔王豬八戒的,遠遠看到她就聞風而逃,還有嫦娥赴王母宴,只要知道有她,便打死不帶玉兔來,就知道她這頭貪吃虎在天界的名頭是多麽嚇人。

就在唐琬感嘆的時候,房門外傳來一聲叫喚,接著便是一個貌美的小婢推門進來。

唐琬只是換了靈魂,腦袋裏所有的記憶都還留著,自然知道這小婢是她的貼身婢女,名叫小春,做事伶俐個性開朗,是她最信任的人。

原本獨居在陸游別居的唐琬,鎮日悲秋傷春,要不是有小春陪伴著,說不定她早就找根橫梁吊上去了。

由於小春進房時是低著頭留意門檻,待她擡起頭,唐琬不由得眼睛一亮。

「小春,你看起來好好吃啊……」她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但這種嘴饞實在不是她能控制的。不知道是否她下凡來身體構造產生了什麽變化,對於看起來覺得好吃的人,特別有好感。

小春提著一個食籃,見自家小姐直盯著自個兒瞧,不禁有些赧然地道:「小姐怎麽一直盯著小春呢?」

唐琬涎著臉道:「小春,咱們打個商量,你讓我咬一口如何?瞧你這肌膚水嫩水嫩的……」

小春先是愕然,接著噗哧一笑。「小姐真會開玩笑,小春肌膚再好,也比不上小姐啊!瞧瞧小姐,膚白勝雪,一點瑕疵都沒有,可是羨慕死京城裏那些姑娘了呢!」

唐琬想歸想,倒也知道不能真的吃了小春,她這種食欲算是本能,而且她現在是凡體人身,要吃掉同類也是會有天生的抗拒,否則她這次下凡來要是大開吃戒,大概沒幾天她就可以掃光這世上的人,功德圓滿下地獄了。

既然不能吃人,她就只能把註意力全都轉向小春提著的那個食籃上頭了。

小春將食籃裏的東西取出來擺在桌上,一樣樣地介紹道:「這是香筍,今兒個大清早才摘的,正甜著呢!還有五色菜凍、炒銀芽,都是小姐愛吃的。」

什麽,一道肉也沒有唐琬臉色微沈。「我不喜歡吃這些。」

「小姐,姑爺……陸公子雖然幾天沒來,你也不能幾天沒吃啊,瞧你都清減了不少,到時陸公子來,會以為我們沒有服侍好小姐,小姐,多少吃一點吧。」小春誤以為小姐哀怨的神情是因為陸游的失約,極力勸慰著。

「我可以吃別的嗎?」對著滿桌子蔬菜,唐琬著實提不起勁,誰聽過吃素的老虎呢?

以為小姐想通了,小春面露驚喜。「小姐想吃什麽,小春馬上準備。」

唐琬想了想,決定來人間的第一餐還是客氣一點好了。「那就來幾只烤雞、幾頭烤豬,有牛肉嗎?聽說人間紅燒的風味不錯,給我來一大鍋紅燒牛肉……呃,魚也可以,隨隨便便來一缸鯉魚湯好了。」

小春聽了,驚愕得兩只眼睛都要凸出來了。「小姐,你是不是傷心過度,才會變得這麽奇怪?你平常不吃肉的呀!而且你要求的分量,讓府裏上上下下所有人吃上十天都有餘了。」

「所以沒有嗎?」唐琬的眸光立刻暗淡下來。

她早聽聞人間美食處處,怎麽這陸游窮到這一點食物都買不起嗎?

就在小春為難之時,一名男子突然推了門進來,小春見狀,欣喜地喚道:「姑爺……呃,陸公子,你終於來了,小姐等你好久了呢!」接著她朝著小姐擠眉弄眼。「小姐,小春就不打擾你們了,嘻嘻!」說完,她機伶地退了出去,還不忘將門嚴嚴實實的關好,免得有情人的情話被別人偷聽了去。

陸游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唐琬了,在母親的壓力下,他只能偷偷地來,而且停留的時間也不能太久。

由於自知冷落了她,見到她雖然表情失落,卻仍是氣質清新,緋色薄衣襯得她更顯白皙,粉頸細長,螓首低垂,姿態優美高潔,他心頭一動,一股感慨油然而生,忍不住輕吟道:「浴罷華清第二湯,紅棉撲粉玉肌涼,娉婷初試藕絲裳。鳳尺裁成猩血色……」

唐琬柳眉一皺,擡起頭來瞅著他,沒好氣地道:「你怎麽這麽老土?都什麽時代了,還見了人劈頭就吟詩,而且夥食還辦得不太好,你真該檢討檢討。」

什麽時代?這時代不是人人都在吟詩嗎?還有什麽夥食的?他呆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的小娘子正在使性子,這讓他更感慚愧。「琬妹,你在生氣嗎?」他猶豫一番後,咬著牙道:「不如……明日晚上城裏的士子聚會,我帶你去吧。」

她生氣?她生什麽氣啊!她只是肚子餓了,好嗎?她悶悶地道:「沒興趣。」

陸游嘆了口氣,別扭地解釋,「琬妹,之前幾次聚會我沒有帶著你,是因為我們已然分飛,我怕你受人議論,若是讓我娘知道了更是不好,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苦衷。」

她才華過人,對這種士子之間的交流,一向樂於出席,也不吝展露才氣。但在他休離她後,她便淡出士人圈子,若沒有他帶著,想獨自去都缺了理由,說起來,這也是他的錯。

「還是沒興趣。」唐琬仍是興致缺缺,說真的,他若帶她去武鬥場或大酒樓,她可能還會高興一點。

他又把她的情緒自動在心裏編了一段很長的傷心委屈故事,自以為體諒地道:「琬妹,別鬥氣了,我知道你很想去。」

「你現在帶我去,那些事還不是會發生?」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她還必須維持著唐琬的形象,免得把人嚇跑了。

「這……你最近心煩氣悶,最好是出去走走散散心,但你說的也對……這該怎麽辦才好呢?」

唐琬真是無言了,開始懷疑這家夥是不是真適合當她的隊友,個性如此優柔寡斷,遇事猶豫不決,又愛吟詩弄月一副老土的樣子,萬一他到天庭比賽到一半,遇到南極仙翁騎著仙寵呼嘯而過,就停下腳步來句「不羨騎鶴上青天」,或是看到二郎神帶著他的哮天犬觀賽,又忍不住來句「狗杞雲間夜吠人」,那她還比個屁啊!

陸游見她沈默,以為她意動卻考慮著他的難處,便善解人意地道:「罷了罷了,我就帶你去吧,這次的聚會在迎風閣,那裏景色優雅,食物精致,我想你會喜歡的。」

他羅哩叭唆一大堆,她只聽到最關鍵的那一句,原本意興闌珊的模樣馬上褪去,眸光閃閃的問道:「食物精致?有什麽食物?」

「大多是時令瓜果,比如鮮梨、石榴之類。」

「有沒有好吃點的?」

「還有甜品小點,像是松子酥、芙蓉糕。」

「……我突然又不太想去了。」

「應該也有些烤雞、蒸肉。」

「這個好!我改變主意了,拜托你帶我去……」

士子圈的聚會每個月會舉辦一次,大多是京裏那些讀書人聚集在一起,吟詩論道,所以不管身上有沒有官銜,年輕一輩的都會想靠著這種場合出出風頭,尤其不限男女自由參加,更讓這樣的場合多了點風花雪月的味道。

陸游在文人之中頗負盛名,他作的幾首詩詞也在圈子之中廣為流傳,而他有如傳說般的愛情故事,更為人津津樂道,畢竟仰慕唐琬的士子也不少,陸游與唐琬苦戀卻無果,讓人在感嘆之餘也不免帶著看好戲的心情。

這一晚陸游與唐琬連袂出現,眾人皆知兩人早已和離,卻也清楚他們藕斷絲連,所以識相的都是暗笑不語,並沒有點破這種暧昧關系,仍如往常般熱絡的招呼,畢竟陸游文才出眾,前途一片大好,沒有必要為這種小事去得罪他。

「務觀,你終於來了,等你好久了。」

務觀是陸游的字,幾名士子走過來向他打招呼,他也淡笑著與人寒暄,一下子倒冷落了唐琬。

不過唐琬可不在乎,她默默地離開陸游身邊,吞著口水四處尋找。「烤雞在哪?不是聽說還有蒸肉嗎?」

眾人見狀,只以為她心緒不寧,才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皆不以為意,天知道她餓得快翻肚了,若是能化為虎身,她能一口把這裏所有人吃下去。

不過,這裏的人看起來好吃的也沒幾個就是了……唐琬略微失望地想著,突然她眼神一凝,仿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一點光亮似的,她幾乎連想都沒想,便快步地朝著那個方向走過去。

直到她停在一名身材頎長精實、氣質出眾的俊逸男子身前,越打量對方,她的眸光便越發晶亮。「你……」真好吃啊!她極力忍住不讓自己的口水流出來。

對方認出她來,心中雖感驚艷,看著她的目光卻十分清明,爽朗地道:「唐姑娘?」

「你知道我?這就好辦了。」唐琬突然捉著他的手腕,拉他走到人少之處,也不管他和煦的表情瞬間變得古怪,直瞅著她抓著自個兒的手。

她放開他後,他松了口氣,但還來不及細問,她便劈裏啪啦地開口了—

「你跑得很快嗎?」

「啊?跑步在下並不擅長,不過應該還好。」

「你游泳特別厲害?很會爬山?還是練過什麽飛天遁地術?」

「什麽?飛天遁地那是仙家手段,唐姑娘可是在開玩笑?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

唉呀!唐琬在心裏暗叫一聲,懊惱地皺起眉。她又忘了自己現在是凡人,而且是個文學氣質美人,問話怎麽可以像以前一樣那麽粗魯呢?那些仙家手段,這個男人現在不會,往生以後……呃,升天以後就會了嘛。

於是她斂起驚喜,神情一轉,變得莊重溫柔,甚至還有一絲絲的羞澀。「是唐琬唐突了。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唐琬一時激動才會多問了些,因為公子看起來跟別人都不一樣……」特別的好吃啊!

像他這樣好吃的模樣,肉質味道肯定比王母娘娘的蟠桃還高級,這樣的人八成有特殊專長,比起陸游那要好不好、要壞不壞的味道,說不定更適合當她的隊友。

要知道虎在地支之中對應為寅,寅月可是正月,這不就代表著她才應該是堂堂十二生肖第一名嗎?如今屈居第三,她可是別扭了好久。

趙士程定定地望著她,手腕似乎還殘留著屬於她的細滑溫熱,不由得心中微熱。

「在下趙士程,鎮國大將軍趙仲湜之子。至於唐姑娘認為我與別人不一樣,或許我是唯一的武官吧,這樣的場合,武官不太會出現的。」

他身為武當軍承宣使,無定員職守,也不需赴任,因為他沒有軍功,父親又是大將軍,朝廷才會塞個這樣的虛銜讓他掛著。他今日會出席這與自己格格不入的聚會,是因為舉辦這場聚會的孫廷才是他的摯友,而迎風閣又是他的私人產業,只是這事兒幾乎沒人曉得。

他溫和地笑著,雙手一揖,禮數周到無可挑剔。他一方面仰慕唐琬的端麗與優雅,另一方面她剛才那不經意顯露出的調皮,也令他心跳不已。

想來,大家都不知道這位以才貌聞名的奇女子,竟然也有這樣的一面吧?即便如此,趙士程卻是越來越欣賞她了,畢竟唐琬一直被傳聞得猶如仙女一般,當真與她相處過後,才發現仙女也是有人氣的,而且這樣的她更令人想親近。

「武官更好了,脾氣爽朗。」唐琬開心的說完,表情又是一沈,有些無奈地道:「總比一些自命清高的文人,唉……」

言猶未盡,她的意思是,陸游感覺就不是太好吃,在她這頭猛虎眼中本能的排斥,雖然她一眼就看出趙士程不會武功,脾氣好像也有些耿直,但那精氣神就是和那些文人不同,肉質可是上等的好啊!

而且他看她的眼神真誠無偽,讓她覺得與他相處非常舒服,不像剛才她一進門,那一堆所謂的文人,看著她的目光不是帶著批判就是有著輕視,要不就是垂涎與覬覦,甚至有的女眷還毫不掩飾滿滿的嫉妒呢!

然而她的話傳進一無所知的趙士程耳裏,卻完全想歪了。

他下意識望向不遠處與人談笑風生的陸游,突然對他起了一絲反感,身為一個男人,不能善待自己的女人,特別是唐琬這樣驚世絕艷的才女,還使她愁容滿面,徒受旁人議論的委屈,著實令人瞧不起。

兩人聊得歡暢,但落在時時刻刻都以餘光註意唐琬的陸游眼中,卻是相當刺眼。他敢帶她來,就是認為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的關系,不會有人打她的主意,想不到半路居然殺出個程咬金。

於是陸游帶著幾個文人士子朋友慢悠悠的踱了過去,像是才看到趙、唐兩人在對話似的,朝著對方一揖。「不知閣下是……」

「在下趙士程,忝任武當軍承宣使一職。」趙士程淡淡地回了一揖。

陸游一聽就知道他是誰,他父親趙仲湜在朝中是個紅人,武官之首的鎮北大將軍,不過陸游可沒有因此變得客氣點,畢竟這個時代重文輕武,他自然也看不太起趙士程,既然趙士程敢招惹唐琬,他也不怕下他的面子。

「陸某與友人談論詩詞之美,卻是一時忽略了琬兒,幸有趙公子陪著琬兒聊天,陸某愧謝。」他暗示著唐琬是他的人,你趙士程只是個路過的,就別站著礙眼。

「好說。唐姑娘才貌過人,言之有物,趙某今日才與唐姑娘相識,頗有相見恨晚之意。」趙士程可也不是省油的燈,陸游早已與唐琬分離,哪裏還有資格管她與誰交好。

「能進琬兒之眼的,必然是有才之輩,趙公子是個武官,居然也會出現在此,趙某不禁有些好奇。」陸游說得客氣,但真正的用意是知道趙士程從未以文才出名,居然還敢和才女唐琬走得這般近,他便要讓這趙士程自慚形穢,他故意不給趙士程開口的機會,又逕自續道:「陸某於會中與諸友談詩論道,自是樂不思蜀,只怕趙公子身為武官,無法明白這其中之樂趣吧?只怕我們所言之物,趙公子也是聽得頭大如鬥,如墜迷霧啊。」

「是啊是啊,文人的宴會,武人來攪和什麽呢?」

「該不會是由樓下跑上來的吧?這迎風閣怎麽搞的,咱們文人的聚會,竟讓一個武官闖了進來?」

在朝廷裏,文官與武官是對立的,而且鬥爭得厲害,這股風氣自然也擴展到民間,所以文人特別瞧不起武人,武人也不見得會給文人好臉色,而像趙士程這種表面溫和卻有錚錚傲骨的,就更不會忍氣吞聲了。

唐琬聽得面沈如水,只覺得陸游這個人不僅遇事優柔寡斷,氣度好像也不怎麽樣,不過這次她倒是沈住了氣,想知道趙士程會如何反駁,當然,如果他能直接一腳把陸游踹飛出去,她會更欣賞他。

面對陸游的刁難,趙士程只是淡然一笑,好整以暇地問道:「諸位士子在這裏談的是什麽詩,論的是什麽道呢?」

「談的自然是千古名詩,論的便是人生大道。」陸游自信十足地回道。

「那麽,你們數載寒窗苦讀,為的又是什麽?」趙士程又問。

「為的是一朝及第,入朝為官,屆時澤被蒼生。」陸游說得鏗鏘有力,得到在場士子們一致讚賞。

「說得好!」趙士程隨即話鋒一轉,「既然諸位士子最後的理想是入朝為官,澤被蒼生,卻在這裏談論千古名詩,探討人生大道,請問這些名詩與大道,對百姓實際上有什麽幫助?對社稷有什麽影響?又如何能澤被蒼生?」

「這……」陸游被他這麽一辯,頓時語窒。

「所以清談是於事無補的,做人還是要實際一點。不管文人還是武人,能造福社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趙士程輕飄飄的補了最後一句,還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兩個男人一番針鋒相對,顯然是陸游完敗,趙士程的見地無懈可擊,等於他一個人正面迎戰了所有文人,還打得對方落花流水,唐琬聽得雙眼泛光。人才啊!這趙士程簡直是個人才,兵不血刃就讓陸游灰溜溜的,她終於知道趙士程為什麽給她這麽好吃的感覺了,他的特殊專長就在那腦袋瓜裏啊!此人機智反應根本是一流的,有這樣的隊友,還怕別人算計嗎?他不要去算計別人就不錯了。

此時聚會的主人孫廷才才急匆匆的跑過來,他方才在另一角與人談話,此時才知道這裏起了點沖突,不過他來得太遲了,除了趙士程仍像棵孤松般出眾傲立,其餘以陸游為首的文人,個個都是臉色古怪。

孫廷才聽了小廝的說明,知道來龍去脈後,從小廝手上拿了一只酒瓶,走到趙、陸兩人之間,八面玲瓏的打著圓場,「唉呀,諸位都是國之棟梁,是在下招待不周,怎麽讓大夥兒站著餓肚子呢,看來你們都在怪我呀!來來來,喝酒喝酒,西面靠窗之處備有點心,還請諸位移駕,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氣氛終於熱絡了點,沒有人覺得孫廷才會與趙士程認識,就算趙孫兩人有所交談,大多還是認為孫廷才只是為了息事寧人,解決趙士程這武官不請自來的事。

不過陸游卻沒有臉再待下去了,他本想招呼唐琬一同離開,卻找不到她的人,他猜想,自己方才與趙士程交鋒落了下風,她或許因此不高興先走了,所以他二話不說直接向孫廷才等人告別,急急忙忙的想回去安撫佳人。

「德甫,你怎麽會和陸游杠上的?」待眾人散去,孫廷才忍不住好奇地向趙士程打探,連手上的酒瓶都忘了要放回去。

「孫兄,我只是看不慣那陸游……呃……占著茅坑不拉屎。」趙士程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這句粗俗的話最符合眼前狀況,雖然唐琬聽了可能會不太高興。

「占著茅坑……噗!」孫廷才略微一想才懂,差點沒笑岔了氣。「你這武官裏的異類,平常看你滿正直的,沒有文人的迂腐,想不到一開口卻是語出驚人,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居然是為了唐姑娘。」

他在文人之中還頗有地位,與趙士程算是誤打誤撞成為摯交,他自然很了解這個一點武功都不會的武官朋友,趙士程心性確實溫和正直,在朝堂也甚少與人交惡,想不到今日竟為了一個女人,和陸游杠上了,一點都不符合他的作風。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孫廷才搖頭嘆道:「唉,唐姑娘未嫁之時,在我們這個圈子可是仙女般的人物,如今她與陸游仳離,雖然聲名有損,但士子中對她虎視眈眈的人仍舊不少。只是陸游就像你說的,那個……占著茅坑不拉屎,所以大夥兒即使氣憤也無從說起,畢竟陸游才學出眾,家世又殷實,會試之墻對他而言如同薄紙,未來必然入閣升官,平步青雲,沒幾個人願意去惹他。」

「那就走著瞧吧。」憑趙士程宗室的地位,也不太把陸游看在眼裏。「陸游雖然文才高絕,不過還不是個官,不足為慮,橫豎我就是看不得唐姑娘受委屈。說不定明日京城大街上,還會傳頌著「趙士程力挫陸游於迎風閣」的小道消息呢。」

「你這家夥平時不顯山不顯水,現在突然來了這麽一招,原來還能替你們迎風閣拉生意?陸游與唐琬被你這麽一攪和,文人武官爭風吃醋,誰都想來看看這個陸游首次吃癟的地方啊。」孫廷才不是笨蛋,腦子一轉突然懂了趙士程的用意,笑罵道:「你掛這承宣使一職真是浪費了,當官當得普普通通,事實上心力全放在做生意上頭,若是放你去邊疆,估計你能把整個大金國給買來。」

他怎會不知曉趙士程那點小毛病,趙士程這人什麽都好,就是省到了極點,雖然表面上一派文質彬彬看不出來,但這家夥又不用上朝,卻天天到皇宮視事,看起來是勤奮,事實上根本只想在宮裏蹭幾頓免費的飯。

不過也難怪趙士程小氣到令人發指,他的父親趙仲湜是個莽夫,只知打仗不知開源節流,犒賞屬下又是大手大腳;而趙母名門出身,也從不在意金錢,以為坐在廳堂裏,錢就會自個兒從天上掉下來,更不用說趙士程上頭還有十個哥哥,不是派駐在外就是坐鎮邊疆,十個武官十個錢坑,家裏的事根本鞭長莫及,偶爾還會來信回家哀嘆軍備困窘,若不是有趙士程做生意還算有一手,硬生生撐著,他趙家即使是宗室也要垮好幾次。

「好說好說,不過奉承我是沒有折扣的,而且孫兄,你可要多吃點,在我這迎風閣,沒吃完尚稱完好的食物,我可要打包回府的。」趙士程大笑而去。

孫廷才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連忙想回去招呼賓客,原本順手要將手上酒瓶遞還給小廝的,但回頭一想趙士程那家夥之小氣,便仰頭咕嚕嚕地喝幹了瓶中的酒。「哼!這酒老子可是付了銀兩的,沒喝還會被你收回府,不喝白不喝!」

文人的聚會總是在意形象,雖然孫廷才準備了許多美食,眾人也只是淺嚐即止,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風花雪月,高談闊論,之後再微醺施施然而回,大有魏晉名士之風。

只不過這次聚會文人之首的陸游先行離去了,其他人似乎也失了勁頭,氣氛差了不只一點,最後草草解散,孫廷才也只好苦笑著送客。

一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不會再用餐,精打細算的趙士程開始打包食物。

這些大多數原封不動的食物,基於不浪費的原則—其實只是舍不得那些食物被扔掉,他都會帶回府為府裏的人們加菜,這樣,府裏的膳食費不就又能省下一點了嗎?

於是,趙士程拿了兩個食籃,面不改色的先將桌上那十只大夥兒連碰都沒碰過的烤雞給收了,想來也是,這種人人講求氣質高雅的宴會,擺幾只烤雞只是為了撐場讓菜色增光,誰會真拔只雞腿來啃,弄得整張臉油膩膩的……

才腹誹到這裏,他突然發現簾子之後似乎站了個人,他不解地走了過去,掀開一看—

「唐姑娘?你還沒走?」趙士程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唐琬,他作夢也沒想到會看到她這個德性,她右手拿了只已經被啃出幾個缺口的雞腿,一張小臉油膩膩的,像只貪吃的小花貓。

人贓俱獲,唐琬顯然也嚇了一跳,一口雞肉塞在嘴裏,舍不得吐出來,一時間卻也咽不下去。「啊……」她完全想不到理由解釋自己的糗樣,可以認真回答老娘就是想吃肉肉肉肉肉嗎?

他楞了好久,才又問出第二個問題,「你怎麽一個人躲在這裏?」

「那個,我……」她不著痕跡地把雞腿往旁邊隨手一放,油亮油亮的手隨便往裙子抹了抹,不禁開始擔心會不會把未來的隊友給嚇跑了。

「而且還一副……很餓的樣子?」瞧她一臉意猶未盡的模樣,趙士程忍不住又問。

「呃,我……」

「我明白了!」他突然大叫道。

「你明白什麽了?」唐琬愕然瞪大了眼,她都還不明白呢,他這是明白了什麽啊?

「那可惡的陸游,簡直不是個男人!」趙士程皺著眉頭,理所當然地道。

她一臉茫然,雖然她也不是很欣賞陸游,卻不知道為什麽她只是嗯嗯啊啊個幾聲,陸游就莫名其妙中了槍。

不過她迷惘的表情,看在趙士程眼中成了淒楚,讓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也更氣憤難平。

「你在陸游那裏一定沒吃飽吧?」他想當然耳的自顧自點點頭。「陸游的母親唐氏專橫,在京裏也是出了名的,陸游一定是怕你若是吃山珍海味,被唐氏知道了,他又少不了一頓罵挨,所以便委屈你餓肚子,你才會躲在這裏吃。」

「呃,你說的對。」既然他都把理由想好了,唐琬便順理成章地順著他的話回應,隨即她轉過頭去,快速拿出手絹把自己打理幹凈,等她回過頭來,又是那個淒楚哀怨的氣質美人唐琬。「其實我來這兒之後,從來沒吃飽過……」

她說的自然是來到人世之後,由於原本的唐琬幾乎是茹素的狀態,她取代唐琬之後,小春也來不及準備肉食,再加上她怕嚇到其他人,硬是克制了食量,所以根本沒吃飽過。

她變臉的速度,即便是朝中奇人異士看多了的趙士程,也不免嘖嘖稱奇,不過他將此歸咎於一個美女餓過頭了,連形象都無暇顧及,心中著實不忍,何況他原本就對唐琬印象極好,所以在他心目中的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一定都有正當到不行的理由。

看了看食籃裏的烤雞,又看向她顯然沒吃飽的樣子,他只猶豫了片刻,便拿出其中一只,找了個盤子盛,送到她眼前。

「唐姑娘,禮輕情義重,這只烤雞送給你,先解解饑吧。」說完,他在心中感嘆著,府裏的花匠抱歉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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