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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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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甜夢

幽靜的獨院裏有一棟二層小樓,李斯年和方峻楠夫婦留在門外,小二黑也懂事的留在了外面,背上背著蝶夢,爪子底下按著可憐兮兮的三條。

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傳出,可無論是人是妖,他們總能隱約的感覺到一絲抽泣聲。

沒有人開口,連院子裏的風吹草動聲也消失了。

方峻楠和柳明秀無語凝坐在門口的藤椅上,前者腰桿筆直,後者則無力的依靠在他的肩頭,小手緊緊攥著他的大手。李斯年腳下的酒壇越來越多,可身上的酒氣卻緊緊的鎖著,似是怕驚擾了這裏的氣氛。

小二黑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三條,可憐的三條也不知是嚇著了還是受這裏的氣氛所感染,一聲不吭的任小二黑欺負,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蝶夢不滿的拍了拍小二黑的腦袋,小二黑這才停手,可沒過一會兒又忍不住撥弄起來。

它不是有意欺負三條,它是受不了這裏的氣氛,不找點事兒幹它怕自己會憋死,所以“懂事”的三條只能充當它小小的發洩手段。

忽然,封閉了不知多少年的院門今天裏第二次被人推開,迎面走進兩位老者。

落後的是之前見過的沐東,前面的則是一位身材壯碩的老者,有點像道袍的黑白色長袍穿在身上,本應寬大的袍服卻掩不住他結實的肌肉,顯得鼓鼓囊囊的,若不是花白的短須和長發,以及寫滿了歲月滄桑的皺紋,你很難相信他是一位老者而非一位正值壯年的武夫。

這就沐方禮,沐家的前任家主?

幾人頓時都打起了精神,凝目細細看去。

說實話,單從第一印象來說,他們很難相信眼前之人會是傳說中“窺天伺地萬物於心”的沐家之主。要不是老爺子壯而不肥,李斯年甚至懷疑這人高馬大的老頭會不會跟漠北的郝家沾親帶故。

當他們看到那雙眼睛是,他們信了。

只是一個眼神交錯,沒有任何氣機交感,包括小二黑在內的每個人都感覺自己渾身汗毛炸豎,自己從裏到外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撫摸了一遍似的,在他面前自己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這種感覺他們經歷過一次,那是在面對道士的時候。

相比於道士的不動聲色收放自如,眼前這位的控制力顯然差了不止一籌,簡直跟黑夜裏的明燈一樣,誰看見他都會知道他絕對不凡。

可能是故意的吧?

沒人知道,也沒人敢再直盯著那雙讓人生畏的眼睛繼續探究,幾人紛紛錯開了目光。

“抱歉,修行不到家,驚著幾位小友了。老夫沐方禮,沐家的一個糟老頭,也是你們的朋友李初一的外公。”

老頭倒是很和藹,微微一笑主動說道。

幾人趕忙起身見禮,態度極其恭敬。就連小二黑也收斂了起來,很是乖巧的人立而起抱著前爪拱了拱手,甜甜的喊了聲“爺爺好”,逗得沐方禮哈哈大樂。

“你就是小二黑吧,初一在玄冰寒獄結識的好友,你父親可好?”

小二黑嚇了一跳,爪子一緊差點沒把三條捏死。

這老頭知道它的來歷?

“別怕,我知道你父親是尊古妖大能,以前一直有心思去拜會一番來著,無奈玄冰寒獄的大陣太過厲害,我也雜務纏身不得空閑,這才一直沒能成行。今天能見到古妖子嗣,我也算是了卻了一樁憾事。”

吞了口口水,小二黑堆起笑臉點點頭,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看來老頭只是猜到了一鱗半爪,並不知道真正的底細,只當老禍鬥是某個被封禁的上古大妖,否則即便沒有寒獄大陣的攔阻,借他三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拜會”一位真正的神獸。

言談幾句,沐方禮眼睛一轉看向了緊閉的房門。

“他...在裏面嗎?”

眾人齊齊點了點頭,方峻楠微微躬身恭聲問道:“前輩,您要進去嗎?”

沐方禮的眼中湧出濃濃的激動,剛要點頭說是,可忽然間又猶豫了下來。

“我...先等等吧。”

嘆了口氣,沐方禮隨手招來一把藤椅坐下,沐東畢恭畢敬的站到他的身後。

沖著幾人招招手,沐方禮溫和的道:“都坐,別拘謹,我這張老臉長的是嚇人了點,但我不吃人。”

眾人登時一樂,心情也隨之放松下來。

沒敢真隨意,每個人都恭恭敬敬的在沐方禮面前矮身坐好,沒人敢與他平起平坐。

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沐方禮心中卻暗暗點頭,暗道李初一交的朋友都不錯,進退之間很有禮數。

頓了頓,沐方禮輕輕嘆了口氣。

“你們也知道,初一那孩子自幼便與我失散,這些年我斷斷續續的有過他一些消息,但都很籠統,達不到我的滿意。你們都是他的朋友,一起經歷過很多事,老夫想請你們幫個忙,能不能把他這些年的事情跟我說一說?不要怕啰嗦,只要是你們知道的越詳細越好,老夫沒能盡到一個做外公的責任,沒能陪著他長大,但他經歷過的事,無論是好是壞,老夫都不想錯過了,一絲一毫都不想。”

幾人齊齊一怔,旋即暗暗一嘆。

以沐方禮的身份能說出這種帶有一絲哀求的話語,實在是讓他們百感交集。

這還哪兒是權傾天下的沐家家主,這根本就只是一個早年痛失愛孫,晚年重逢時想急切的彌補些什麽的老人。

人都到了門口了卻不敢推門進去,而是先拉著他們追問過往,看來沐老家主跟李初一一樣,心裏面其實,也是怕的吧。

就連對他們的和顏悅色到自嘲逗樂的地步,除了因為他們是李初一的好友這層原因外,恐怕也是舒緩自己內心的緊張和不安的一種手段,甚至是一絲不符合他身份的失態。

可憐天下父母心,李初一苦,木方禮...也不容易。

屋內,李初一沒有啜泣,但眼睛一直是模糊的。

無往不利的陰陽道眼再次失去了作用,無論他怎麽揉眼都看不真切,多的只有手背上的涼意。

屋子裏有一種很好聞的香味,他不是道士,也不是李斯年,他辨別不出這是何種芳香,但他卻知道這種味道的來歷,這是娘親的味道。

樓上樓下都是一塵不染,小樓的防護法陣很好的隔絕了外界的塵埃,也很好的鎖住了這種味道直至現在還經久未散。

李初一很想感謝那位布置陣法的人,因為他的精心才讓自己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娘親的存在,為自己想象依偎在娘親身邊時是何種感覺提供了一絲依據。

李初一也很恨那位布置陣法的人,他明知道自己水平不夠高為什麽還要攬這種活計?

你只保留住了香氣有什麽用,你為什麽不找個造詣更高的人來,把這裏曾經的人氣也一並保留住?

暖宅香屋,可是沒有人氣,這裏與荒宅又有何異?

模糊著雙眼,李初一小心翼翼的觸碰著屋中的每一件家具和每一件擺設,心裏幻想著這一件是不是娘親親自挑選的,那一件會不會是娘親親手放置的。他很慶幸沒有帶小二黑一起進來,就小二黑那兩對毛手毛腳的狗爪子碰到哪一件都會是一種玷汙,娘親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

生氣了...會不會打我?

李初一傻傻的笑了起來,心想著反正小爺皮厚,從小被臭道士操練得刀槍不入,娘親就算......

就算...

臭道士...

打不成了。

因為娘親,已經不在了。

眼睛更模糊了,臉上由熱轉涼的東西讓他很不舒服。搗拳一樣的使勁搓了搓眼,一股無名火陡然升起,右手下意識的反手拔劍力劈而下,可劈到一半時又恍惚間回過神來,左手閃電而出擋在了劍刃前。

左臂一涼,隨後而來的徹骨劇痛讓他頭腦一清。沒有在意傷勢,右手松開劍柄任睚眥劍嵌在左臂上,雙手齊齊舞動將散逸的劍氣和灑落的血跡統統攏了回來團成了一個和血的劍氣球。

看了看四周無處放置,索性大嘴一張吞了下去,瞬間喉嚨至胸膛火辣辣的一片,淚水和鼻涕忍不住的流了出來。

“血是小爺的,劍氣也是小爺的,本是同根生,嗎的怎麽還這麽疼!”

小心翼翼的拔出長劍收回鞘中,不是怕擴大傷勢,只是擔心血跡灑落會沾染了這裏的清凈。

胸腹的火辣在緩緩消減,暗藏體內的磅礴生機讓他的愈合速度快的詭異,嘴巴一咧,李初一自嘲的搖了搖頭。

敢生吞劍氣的人,全天下估計也就他一個了。

得虧他身板硬朗,那道劍氣也不強,換成其他人來這麽玩早就橫死當場了。不過他不後悔,因為這一疼倒把他的眼睛給疼清晰了。

看著差點碎成兩半的小桌,李初一喃喃道:“桌子啊桌子,感謝我娘吧,你能活著全賴她保佑,你要感恩知道嗎?”

嘴裏碎叨著,李初一搖頭晃腦的走上二樓。

二樓不像一樓,是個沒有隔間的八角明屋,只有樓梯所在的一側沒有窗戶。樓梯口用幾扇精美的屏風簡單的做了個格擋,轉過去後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間很有書香氣的雅致香閨。

一張三人平躺都嫌寬裕的大床位於正中,周圍窗戶之間的間隔出擺滿了書架,一張鏤鳳的書桌放在正北,女紅、茶具、琴棋戲具等諸多物事也各歸各位,其後的書架上便是對應它們的書籍。

“八卦陣?”

小胖子也是個有眼力界的人,雖然陣道上一直迷迷糊糊不得要領,但認個陣法還是沒問題的,尤其是如此明顯的八卦陣。

道眼掃了一圈沒發現什麽危險,李初一信步而入走了一圈,每處案臺前都駐足片刻,末了自嘲一笑。

“看來娘親還真是個多才多藝之人吶,什麽都會。可惜我沒隨她,肯定是狗

日的皇帝血脈不好,把我也給連累笨了,要不道士的本事我能學個十成十,唉!”

走了一圈,最後還是落腳在了書桌前。不為其他,只為桌後墻上的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淺笑的女子,跟沐雪晴幾乎一模一樣,可李初一卻感覺畫上的女子比沐雪晴還要漂亮,不僅僅是因為她是他的娘親,更是因為女子身上那股讓人難忘的獨特氣質。

沐雪晴的氣質很有親和力,呆在她身邊總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就像一位可是暢所欲言的鄰家姐姐一樣,人不由自主的便會放松下來。

可畫上的女子不同,她也很有親和感,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吸引力,讓人望一眼便難以忘卻,久望之後會深深的難以自拔。這種吸引力無分男女,更沒有一絲淫

邪之感,因為看著她你會感覺這種想法是一種褻瀆,會厭惡自己,而後自覺的摒棄這種念頭,漸漸的陷入一種難於言述的祥和當中。

如果說沐雪晴帶給人的是安心,那麽他的娘親沐雪靈帶給人的則是——忘憂。

忘卻一切煩擾,於祥和的心態進入無思無念的空冥之境,李初一想想都感覺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一個人怎麽會給人這種感覺,這簡直比幻術還要駭人,尤其是現在僅僅一幅畫就能讓人心生此感,李初一頓時有種面對七日蟬時的感覺,雲裏霧裏的看不清半點端倪。

以前聽道士說娘親被尊為沐家聖女,他還以為僅僅是個身份上的尊號。

現在來看,實至名歸!

他的心裏自然沒有邪念,只有對於娘親化不開的孺慕。他以從未有過的專註緊緊的盯著畫像,眼睛一點點的巡游在每一絲線條之間,不肯放過一絲一毫。

他知道沐雪靈和沐雪晴幾乎一模一樣,但再相像她倆也不是一個人,眼前的女子才是他的娘親。

面對沐雪晴時他的親情感很淡,第一次見面時也沒有傳說中的血脈相連的感覺,直到後來得悉真相,又漸漸熟識後才一點點濃郁起來。

可眼前的女子不同,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種委屈得想哭的感覺。

畫像的著筆極其傳神,李初一甚至能感覺到娘親明眸裏的神韻流轉,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深深的感染著他,讓他也不知不覺中跟著笑了起來。

眼裏噙著淚,視野卻沒有模糊,從未有過的安樂感包裹著他,心裏暖融融的一片。

不知何時,他雙腳離地慢慢的飄到了床邊,含淚的雙眼閉上了,可畫像已經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裏面,他的視線從未離開過。

身子一軟往後倒下,在接觸到床面的前一刻忽然頓住了。

不能破壞一絲一毫的強烈執念激發了他的本能反應,道元悄然而出附滿全身,托著他稍稍的離開了床面一點距離,他這才身子一軟放松下來,嬰兒一樣卷縮起身子陷入了夢鄉。

夢裏,他看見娘親拉著他的手,沒有說話,只是沖他溫柔的笑著。

夢外,睚眥劍自行浮起緩緩的飄蕩在床榻周圍,爛葫蘆也微光一閃,葫蘆口悄然無聲的打開了一絲。

而畫像上的沐雪靈,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眼睛處的墨跡微微有些濕潤,嘴角處的勾勒似乎有些變動,讓她的笑容看起來更加溫柔了。

這一切,李初一都不知道。

他睡的很沈,從未有過的香甜。

也因此,他並沒有發現,一只小巧的金鈴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脖頸間,仿佛自始至終它都在那裏一樣。

睚眥劍似乎擔心金鈴會對自己的主人不利,可劍頭剛動,爛葫蘆的口卻對準了它。

兩件法寶無聲無息的對峙了片刻,見金鈴並未作怪,睚眥劍便放棄了,默認了它的存在。而爛葫蘆也轉開葫蘆口,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對這些,金鈴絲毫都不在意。

它輕輕律動著,沒有聲響,卻在李初一的心裏蕩起一道歡愉的鈴音,讓他的夢更加的甜美,讓他內心的空虛一點點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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