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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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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 龐牧本人就性情豪爽,不拘小節, 從戰場退下來幾年至今為止接觸最多的女子, 譬如親娘、媳婦兒, 甚至是弟妹白寧等,俱都是行事不輸男兒的灑脫女子, 實在不大會跟堂下跪著的這種動輒啼哭的柔弱女子打交道。

他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好不容易聽完了, 這才給了下頭方興一個眼神。

捕頭方興立即心領神會的對那婦人道:“這位夫人,這幾日城內正忙於演練,提前五日就貼出告示去了,非傷害人命等大案皆延遲受理。更何況我們也確實沒接到人報案。不知你家想報何案, 是否緊急?”

那婦人只是個尋常婦道人家, 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日能上堂來已是鼓足了勇氣,哪裏還答得出?此刻連驚帶羞, 已然滿面漲紅,聞言又劈裏啪啦掉了兩串兒淚珠子下來,先嗚嗚咽咽的哭了一回。

龐牧忍不住抓了抓頭皮, 很不安的挪了挪屁股,心道你男人都找不著了還哭個啥啊, 麻溜兒的把事情原委說明白不好嗎?

一個女苦主捂著臉哭,一群大男人便都束手無策,還是同樣聽不下去的晏驕親自下場, 先將那婦人帶去裏間安撫一回,然後才循序漸進的問過。

外頭眾人齊齊松了口氣,心道如此看來,這衙門裏頭有個女人似乎也不算什麽壞事……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晏驕不負眾望的出來道:“她說公爹被騙昏厥,男人一大早就來報案了,她在家看顧湯藥,左等右等也沒個消息,打發出來的人也尋不見,心下不安,便親自找來了。”

那婦人瞧著也約莫四十歲出頭年紀,公爹差不多就得六十歲,這個年齡的老人怒氣攻心昏厥並非小事,龐牧便也端正起來,又問來人身份。

“她說娘家姓趙,男人是城北有緣香酒樓的掌櫃,”晏驕無奈道,“我本想細細問過,可她平日也不大往外頭來,儼然失了方寸。且此時公公倒了,男人又下落不明,家裏還有兩個孩子等著,已是亂了,前言不搭後語,只顧啼哭,短時間內未必問的出。”

眾人絕倒。

這原告什麽都不說,他們即便想查案也有心無力啊。

“有緣香屬下倒是知道,”就聽杜奎主動出聲道,“興起來的年歲雖不多,但掌櫃為人厚道仗義,菜色也多且新,又時常更換,買賣很是不錯。若屬下沒記錯,那掌櫃姓燕名清,今年四十四歲了。”

“燕青?”晏驕本能的跟了句,與此同時,腦海中已經瘋狂湧動起一個“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腰細膀闊”的出眾美男形象。

這峻寧府怎麽個情況?前有沖宵樓,後有燕青,正經挺江湖啊。

杜奎先是一楞,旋即隱約猜到晏驕的意思,忙解釋道:“可是與晏大人的故人重名了麽?他正是燕子的燕,清水的清。”

哦,晏驕的興致頓時熄了三分,不過心底還是隱隱有些期待。

話說自從任澤之後,她就沒怎麽見過新鮮的美人了,唉,人生的樂趣都少了幾分。

眾人正在商議下一步對策時,就見齊遠大步流星帶人進來,“大人,屬下抓了一個形跡可疑的,還請大人發落。”

剛說起來那群下屬還感慨呢,說難怪演練的時候覺得這人反應非常自然,簡直跟真的似的,還唏噓自家大人辦事太靠譜了,也不知從哪兒找的表演人才……

他話音未落,剛從裏間出來的趙氏就發出一聲驚呼,淚水漣漣的撲了過去。

“相公,相公是你嗎?怎弄的這般模樣?”

相公?

眾人齊刷刷循著她跑過去的方向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個發髻蓬亂、衣衫不整,灰頭土臉、滿面油汗的中年胖子。

杜奎也道:“燕掌櫃!”

燕掌櫃,燕清?!晏驕心中餘下的七分僥幸瞬間崩塌,轟然間碎成渣渣,拼都拼不起來。

“……哦。”

果然此燕清非彼燕青,若那燕青是小乙哥,來人瞧著體型怎麽也得是……大乙哥!

那邊剛分開半天的夫妻相認竟也有點感人,晏驕面無表情的觀察片刻,突然發現那燕清竟然就是中秋之夜,她跟龐牧無意中在橋上遇見的那追爹的中年男子。

前因後果瞬間在腦海中串聯成片,晏驕下意識扭頭看了龐牧一眼,發現對方也正看過來,眼中亦是了然。

如此說來……她幹咳一聲打斷趙氏和燕清的膩歪,大聲道:“才剛趙氏說公爹被騙昏厥,燕清,可是你父親買了假古董?還被誆騙了巨額錢財?”

當日通過燕清父子的爭執可知家中不缺銀錢,而且過去一段時間內老爺子也實在沒少被人坑騙,那燕清渾不在意,可見爺倆都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三五百兩未必放在心上。可如今卻急匆匆來報官,不用猜也知必然是他們無法承受的巨大數額。

那夫妻二人一驚,異口同聲道:“大人竟也知道了?”

當日晏驕和龐牧都帶著節日面具,更未主動表明身份,故而燕清並沒認出他們來。

晏驕看了龐牧一眼,對方輕輕點了點頭,她便重新將視線投回燕清身上,“如今大人就在眼前,說罷。”

光看他這滿身狼狽也知過去的一上午絕對不可能是什麽愉快的經歷,還是省點時間別問了。

燕清連連點頭,先叫自家娘子站在一邊,然後抓著袖子飛快的將臉胡亂擦幹凈,再擡手掰了掰散掉的發髻,這才鄭重跪了下去。

“草民燕清,明知今日是城中演練,原不該來。可,可事發突然,草民也是情非得已,還望大人贖罪。”

老爹生生給人氣厥過去,他又羞又氣又怒又怕,況且做買賣的人才更清楚,但凡涉及銀錢的案子都是越早報越好,不然等個一年半載,銀子都被霍霍幹凈了,即便抓住罪魁禍首又有什麽用?

“行了,這些以後再說,”龐牧聽了半天女人哭,總算等到正主,也不跟他扯題外話,“你且將事情首尾細細說來。”

“是。”燕清磕了個頭,略喘了兩口氣,待呼吸平覆後,這才娓娓道來。

他是開酒樓的,每日都忙的了不得,陪伴家人的時間有限,直到三個月前才意外得知老爹年前認識了幾個玩古董的。

本來這也沒什麽,他拼了命的掙錢,不就是給家人花的麽?再說了,古玩又是樁極其風雅的愛好,老父親辛苦一輩子,中年喪偶,辛苦將自己拉扯大,只要他老人家能高興,傾家蕩產又如何!

這麽想著,一開始燕清非但沒反對,反而還主動增加了給父親的零花,鼓勵他出去與老夥伴們交際取樂,只偶爾過問幾句。

可漸漸地,他就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

老頭子從一開始的半信半疑,迅速轉變為如今的深信不疑,甚至有點兒魔怔了,逢人就說有位高人十分了不得,簡直無作不知無所不能,尤其擅長撿漏,就也跟著瘋狂亂買。

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比較謹慎,燕清私底下還派人偷偷打聽那位號“如意先生”的高人,發現他大約是去年年初就到了峻寧府城外,就地結廬而居,生活十分清貧,整日要麽與人吟詩作對,要麽高談闊論說些風雅之事,引了不少讀書人前往討教。

如意先生也確實如燕老爹所言,對古玩一道頗有見地,來了這一年多不到兩年時間內,就已經成功為自己、幫別人搜集到七、八件貨真價實的古玩,其中一位據說一轉手就賺了一千多兩,直接帶著一家老小榮歸故裏……

反正怎麽看吧,這都是一個超然物外樂於助人的隱者居士,並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即便如此,燕清還是覺得父親如今對古玩的狂熱有點不對勁,便嘗試著勸了幾回。誰知素來忠厚溫和的父親卻好似魔怔了一般,非但不聽,反而基本上每次都跟他吵起來。中秋之夜更是當場掀了桌子,團圓飯也不吃就沖到大街上,引得他追了大半夜。

因前些日子燕清承辦了幾位財主的壽宴,忙的不可開交,一時間分身乏術,難免放松了對父親的約束,直到昨天晚上才發現情況有些緊急。

說到這裏,燕清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胖臉上熱汗滾滾而下,“草民昨天晚飯時就見父親坐立不安,飯也沒吃幾口,還以為他身體抱恙,特意請了大夫。因草民連著三天沒怎麽合眼,實在是累得狠了,聽大夫和父親都說無礙,竟也沒有細問,徑直去睡了。”

“結果今天早上才剛起床就有小廝慌慌張張來報,說老太爺城門剛開就打發人出去了,剛才也不知聽了什麽回信兒,竟兩眼一翻就撅了過去!”

“草民嚇得了不得,忙請了大夫,大夫說是一時承受不住打擊所致,又施了針、灌了藥,好不容易把人弄醒了,草民這才從父親口中得知,他竟於半月前偷偷托付給那位如意先生三千五百兩銀子,去買什麽轉手就能換三萬兩銀子的九龍鼎!兩人原先約好了十天後交易,可如今半個月過去了,如意先生一拖再拖,而父親覺得他從未失信於人……他今天到底等不及,便打發小廝去草蘆看情況,哪裏想到早已人去屋空,哪兒還能找到什麽如意不如意先生!”

聽完這一通話之後,晏驕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槽多無口。

廖無言更是冷笑出聲,“九龍鼎?你們好大的膽子啊,這樣匪夷所思的謊言竟也敢信!怎麽不去買個傳國玉璽!”

九龍自古以來只有帝王可用,便是其他皇親貴胄都要依次遞減,可燕老爹竟鬼迷心竅的相信了如此拙劣的謊言,巴巴兒送了銀子,叫人說什麽好。

眾所周知,廖無言是個斯文人,一般不發火,除非忍不住。

燕清夫婦見那位謫仙似的大人都動了怒,越發羞愧,可事到如今也不敢辯駁什麽,只是跪在地上磕頭。

龐牧無奈道:“事已至此,或悔或臊皆已無用,趙氏先家去照顧老幼,燕掌櫃留下,將一應細節俱都細細說來,立個案。杜奎,你親自送趙氏家去,順便看看老爺子情況,若是得用,便也著人擡了來問話。”

眾人俱都領命而去。

趙氏叩頭道謝,又跟夫君道別,逃也似的走了。

下頭齊遠撓了撓頭,湊上來問:“大人,那咱們是查案啊還是繼續演練?”

龐牧道:“既查案,也要演練,對外先不要聲張。”

齊遠抱了抱拳,才要轉身離去,卻又被龐牧叫住。

“大人?”

龐牧嗯了聲,“今天的事情你處理得不錯,去吧。”

即便離了戰場也不該放松警惕,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趁虛而入?這世上並非每件事都能從頭再來,他們賭不起任何一點“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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