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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花開彼岸(十三)病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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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蘇薔雖然一日奔波,卻依舊沒能在皇後的最後期限前破案。司鏡與掌鏡在熄燈前尚未歸來,明鏡局上下皆有些惴惴不安,誰都知道皇後對明鏡局頗有不滿,一直伺機而動,從裁人減俸到削權奪印,明日也不知又會有什麽動作。

四下安靜,她靜靜躺在床榻上,雖然早早閉上了雙眼,腦海中卻仍是一片喧囂熱鬧。

從太醫院到緋煙宮,從盧晶到虞善,所有的線索與疑團紛至沓來,亂成一團解不開的麻。

她猛地睜開眼睛,長呼了一口氣,漸漸恢覆平靜。

待腦海裏所有的場景都被摒棄開來恢覆一片空白後,她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眼前似有一個人影愈來愈清晰,那是在宮城中外城的馬場上,那人策馬揚鞭,一副馳騁而行的打算,但不知為何,馬似是受了驚,前蹄躍起,突然便將他翻下了馬。

眾人蜂擁而至,關心問候,有人要替他看傷,被他以自己便會醫術為名善意回絕,卻雙眉緊皺悶聲忍痛,顯然傷到了筋骨。

有擔架將他擡到了太醫院,然後又有轎子將他送回家中休養,但上不過短短一日,縱然行動不便,但他還是重新回到了太醫院開始當值。

那一晚月光尚淺,為了按時給西鸞殿的太妃請平安脈,他早早便出了門,一瘸一拐地一路穿過甬道小路,與往常一般準時到了西鸞殿。不消半個時辰,差事辦完,他告辭離開,開始回太醫院,到了不久後便見到了前來與他相見的梁辰紫。

第二日清晨,他又如約去了尚衣局為尚衣診脈,那時天色尚早,尚衣局的偏殿大多數宮人還未早起。

這便是程少林那幾日的行程,即便再回想一遍,也是毫無破綻。

她今日已經試驗過,從西鸞殿到太醫院,原本只需大半個時辰,但他行動不便,兩個時辰能回去已然不易。

但是,依著張慶所言,倘若他的腿傷是假的,那一切就要另當別論了。

假如他依舊行動自如,那從西鸞殿到槐林不過三四刻左右,他倒是的確有足夠的時間殺死盧晶再返回太醫院。但白秋與虞善到槐林相約的時間是亥時上二刻(晚九點半),據白秋推斷盧晶被害是在亥時上四刻(晚十點)之前,那他是如何確保盧晶是在那兩刻鐘內到了槐林並且不會發出任何聲響的?而且,據阿欣所說,盧晶離開緋煙宮並未帶上燈籠,雖然那晚的確有月光,但遠不足以能借著上路,這只能說明她當時並未打算走遠,既然如此,又是什麽讓她走了半個時辰的夜路去槐林那麽偏僻的地方的?

倘若兇手想要將她的死嫁禍給白秋,那必然已經知道白秋與虞善私會的秘密,而他們是否要在當晚相約的暗號都是在當日晨時通過虞善洗好掛起來的繡帕來傳達的,也就是說,兇手必須在案發當天才能確定白秋是否會在夜裏出現在槐林,所以也不可能提前與盧晶相約到槐林外見面。可通過明鏡局的調查,那天白日裏除了黃昏時在後門外與虞善見過一面,盧晶並未出過緋煙宮的大門,兇手究竟是如何將盧晶引誘到槐林的?

身子驀地一顫,蘇薔突然明白過來。

難道是連妃讓她去的?!

沒錯,若程少林是真兇,那他最有可能的殺人動機便是替連妃隱瞞秘密,而連妃定然會竭力助他,一定會想辦法將盧晶哄騙去槐林。

但是……

黑暗之中,她的目光卻又在轉瞬間布滿迷霧。

但是,連妃若足不出戶不可能知道當晚白秋會與虞善相會的事,而且盧晶心思縝密也不可能會對連妃沒有戒心,單是虞善死的時候程少林已經回到了太醫院便足以說明他並非殺人兇手而且不在場證據便是鐵證。

她擡手輕輕拍了拍額頭,困惑不已。

程少林的一舉一動開始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地浮現,在尚衣局,在太醫院,在馬場,在緋煙宮外……

突然間,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為什麽會懷疑他?

除了虞善的那一方繡帕之外,程少林既無殺人動機又無作案時間,可自己為何獨獨會堅持他與這件案子脫不了幹系?

原本她只是覺得虞善的那方繡帕太重要,所以能以此斷定程少林必定與此案有關。但現在想來,懷疑的種子似乎很早便開始埋下。

與程少林的第二次見面,是在緋煙宮外。當時阿欣說,連妃娘娘已經多日拒絕召見他,但他卻每日幾次出現在緋煙宮外。

雖然被阿欣回絕之後他的神色淡然,但那時其實她便已經覺得他與連妃的關系不簡單,否則一個普通的太醫如何敢違逆主子的吩咐擅自前來請脈,單單以敬業為理由實在太牽強了些。

而且自從得知梁辰紫分別與他和連妃的關系之後,她便更是起疑。這天下哪有這般巧的事,梁辰紫與連妃曾親如姐妹,而又對程少林心有所屬,那連妃也極有可能早就認識程少林了。

所以昨天晚上她曾去找梁辰紫試探,只是當時程少林的嫌疑已因梁辰紫的證詞減輕許多,而且她覺得就算他們是舊識也說明不了什麽,所以那件事也便不了了之。

但現在想來,也許連妃與程少林之間的關系便是關鍵,甚至極有可能與連妃想要隱藏卻被盧晶識破並以之威脅她的秘密有關。

蘇薔暗暗下了決心,準備明日一早便讓王子衿著手調查這件事。但同時卻又隱隱有些不安,倘若連妃與程少林之間當真隱著男女私情,那這件案子可能就更棘手了。

雖然稍稍理清了一些思路,卻仍舊有些神思飄忽,又過了許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卻在突然間聽到有人在敲打窗子。

她猛然驚醒,坐起身子向緊閉的窗子看去,只見外面廊下的燈火搖晃,一個身影倒映在窗紙之上,不輕不重地又敲了幾下窗框。

錢九凝也醒了過來,有些驚恐地坐起,顫著聲音低低問道:“外面,外面是誰啊……”

她已經平靜不少,膽子也大了些,拍了拍錢九凝的手後準備下床:“不怕,應該是自己人,外人不可能進來的。”

開了門,果然見莫承已經從窗戶走到了門外,雖是一臉疲倦,但目光卻依然鋒利如劍。

雖然莫承並未道明來意,但她知道莫承定然是又發現了與案子有關的線索,否則不會在半夜裏將她們叫醒。果不其然,莫承帶著收拾好的她們直接出了青鏡院向仵作房而去。

仵作房與鏡書房在同一個院子,只是被安排在了最深的角落裏,平時極少有人來走動,門前的兩只燈籠也有些舊了,竟然還滅了一個,夜裏更是透著一股陰森與腐朽,讓人不寒而栗。

開了鎖,門吱呀呀地莫承被推開,屋內透進來幾縷月明,正在燃著的檀香將裏面的腐臭蓋住了一些,但卻也讓那氣味更詭異刺鼻了些。

錢九凝熟練地將桌案上的油燈點亮,蘇薔才看見裏面十張木床中只有兩張上蓋著白布,想來便是虞善與盧晶了。

雖然她們生前曾有過罅隙,但多年來的感情在宮中也不算常見,但願黃泉路上她們能相依為伴,再輪回轉世時不要再深入宮廷了。

莫承在一張木床前停下,掀開白布,露出盧晶被翻轉過後的屍體:“錢九凝,你來看看。”

蘇薔在一旁拿著燈為她們照明,見錢九凝細細地洗了手,拿了一支如筷子般長短粗細的銀棒小心地撥開了盧晶已經散亂下來的頭發,細看之下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雖然並不明顯,但她的後腦勺上的確有一片淤青。

錢九凝驚訝問道:“有些並不是很重的傷痕會過一段時間才會顯現出來,難道她是被人先打暈之後又被人殺死的?”

莫承神色凝重,點了點頭。

“原來兇手是先將她打暈後才下的手。”蘇薔卻又困惑道:“可是,這便說明盧晶是被人在暗中襲擊的,就算殺人時白秋沒有聽見動靜,那她遇襲時怎麽會也什麽都沒聽見呢?”

莫承未予置評,一擡手,示意她們先出去再說。

到了掌鏡房,聽了蘇薔這一天來的調查匯報,莫承沈默良久後,突然開口道:“今日我與司鏡去白瑜宮時,聽柳貴妃講了一件有趣的事。”

蘇薔與錢九凝對視一眼,皆不明所以。

看來柳貴妃召她們去白瑜宮並非只是聽了故事。

“兩年前,連妃剛入宮,身體並無大礙,原本頗得皇上寵幸,所以才賜給了她緋煙宮,特地命人在宮殿內外都種下了竹子。”她的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子,目光清冽,“不過幾個月後,連妃在一次受了風寒後便開始纏綿病榻,一直對外稱體內虛寒不宜侍候龍體,這件事宮中幾乎無人不知。但柳妃今日卻有意無意地提到,她曾在連妃生病之後去緋煙宮探望過一次,而且是深夜拜訪,連盧晶和虞善都已經歇息了,可獨自歇息在正殿的連妃竟然大汗淋漓還穿著舞鞋。”

當時,柳貴妃狀似在感慨人生不易,就如連妃,即便身患重病也不忍放棄最喜歡的舞步,可她們又怎會聽不出,她是在暗示連妃極有可能是在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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