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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鵲橋歸路(十六)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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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一番調度,沈熙一案由剛上任的大理寺少卿陳可凡受理,不僅因他年輕有為,不過三十便成了僅居劉尚之下的少卿,更是因為在大理寺留守的官員中也唯有他的職位最高。

陳可凡是因在地方有青天之名而於上月剛被調入大理寺的,據說性情剛烈,因不屑朝廷紛爭而獨善其身,所以雖是新官上任卻備受冷落,但他倒是不懼強權,絲毫不給頂頭上司留有情面,在接手案子後連在公堂上負責執掌文書的少丞都給換了。

因為案情重大,陳可凡雖並未直接負責審理此案,但對案情也有所了解,毫不含糊地先命人將劉洪品拉下去醒酒,然後將所有與案子有關的人證都傳喚了過來。

那新換的少丞看起來年紀頗輕,眉清目秀的,鎮定的面容有些勉強,做好準備後有些膽怯地四下看著,許是從未見過如此景象,眸底還浮著幾分興奮。

最先被帶上來的證人是元福客棧的掌櫃與小二,還有兩個當晚在客棧的食客。

一切準備就緒,在陳可凡的示意下,雲宣開始舉疑。

“大理寺之所以認定兇手是沈熙無疑,是因為這件案子似是密室殺人,所以兇犯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有旁人。”雲宣語氣輕緩,有條不紊,“畢竟劉洪品走後,客房中只有他們兩人,而那個時候沈妍還活著。”

“的確如此,所以這件案子的真兇應是沈熙無疑。”陳可凡微一頷首,神色肅然,“不知雲都統對此有何異議?”

“就是因為這件案子的結果太過理所當然,所以其中重重疑點皆被淡化忽略,其實從沈妍入住元福客棧時事情便很是蹊蹺,”將目光看向元福客棧的童掌櫃,雲宣問道,“童掌櫃,據你所見,當時沈小姐要求投棧時是否有異?”

“這……”見多識廣的童掌櫃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道,“那位沈小姐看著嬌柔,但脾性卻大,好好的天字號客房不住,卻偏要入住最靠近樓梯口那間的地字號客房,而且還將沈公府搬了出來威脅小人,鬧得本來沒多少的客人都被驚動了,的確有些奇怪。”

雲宣解釋道:“沈小姐性情柔和,既然是離家出走,應該更加低調行事才對,但她反而大肆張揚,必定不是隨性而為,而是另有目的。”

“雲都統的意思是,她有意要將落腳之地透露給沈熙?”陳可凡倒是通透,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不過,她一個弱女子,即便是離家出走也不是心甘情願,有意洩露行蹤以便家人追尋也是正常的。”

雲宣點頭道:“大人所言極是,但依在下之見,她的意圖並不止這個,而是一石二鳥。於她而言,最重要的目的應該是那一間地字號客房。那裏臨近樓梯口,最容易被人看見周圍形勢。”

逸王有些疑惑道:“雲都統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沈小姐希望被人看見她的一舉一動嗎?”

“正如殿下所言,她的確需要目擊證人,也唯有如此,才能讓人親眼看見劉洪品走的時候她還活著。”目光微微一沈,雲宣道,“但其實,送劉洪品到門口時她已經中了一劍,而且是在臨死之前強忍疼痛勉強行動罷了。”

所有人皆是大驚。

正在這時,白秋將已經清醒了大半的劉洪品帶了上來。

他一臉惘然,顯然不明白自己為何又被提到了大理寺公堂,低著頭將目光掃視了一圈,恰見自家老父正站在逸王身後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而高臺法案後坐著的已經是一個陌生人,心中大叫不妙,餘下的酒勁也瞬間散去了。

陳可凡沈吟片刻,問道:“雲都統此言實在出人意料,如此說來便是沈妍與劉洪品合謀陷害沈熙,但她身為沈家千金,怎會以性命為代價來陷害自家兄長,此事也太過匪夷所思,不知有何證據?”

縱然已經錯過了一部分,但還是聽懂了什麽意思,身子驀地一震,劉洪品瞳孔放大,霎時間哭天搶地:“大人明鑒,草民從未與沈家小姐勾結,就算是官差,也不能無憑無據隨意冤枉好人啊……”

“啪”地一聲巨響,陳可凡放下手中的驚堂木,呵斥道:“公堂之上豈容喧嘩!”

在京城混跡多年,劉洪品自然是個有眼色的主兒,登時閉上了嘴。

“證據在下自然有。沈姑娘在客棧下榻之後,曾經有兩個時辰沒有動靜,卻在沈熙找上門後暗地裏讓客棧小二捎了書信給劉洪品,從而引發了劉洪品與沈熙在客房相遇後的爭吵,然後劉洪品便被沈妍送出了門,待他再回來時便發現沈妍已死,”看向那客棧小二,雲宣問道,“敢問小二哥,經過可是如此?”

那小二雖然頭也不敢擡,語氣卻是篤定:“大人所言絲毫不差。”

“雖然這經過並未見破綻,但有幾個細節卻讓在下有些不解。”慢慢踱步到劉洪品面前,雲宣低眸問道,“聽說劉公子第一次去元福客棧見沈小姐時是只身前往的,卻是為何?”

劉洪品私募的幕賓大都是不務正業的雞鳴狗盜之徒,所到之處皆是前呼後擁,幾乎從不獨自現身,而那日他去元福客棧見沈妍卻是一人前往。

有些支支吾吾地,劉洪品一臉無辜:“草民,草民私會佳人,帶那麽多人去豈不是唐突了佳人又掃了興致?”

“原來是怕驚了佳人,不是為了行不軌之事而避人耳目。”雲宣做出恍悟模樣,又問道,“既然如此,那劉公子第二次去為何要帶十數人過去,還是一擁而上,直接都帶上了樓?難道那次便不怕唐突了佳人嗎?”

“這……”劉洪品被問得措手不及,眼珠子轉了轉,有些驚慌道,“我是見離開的時候那沈熙喝醉了酒情緒激動,生怕他還沒走傷了沈小姐,所以才直接帶人到了門口的……”

“哦?”雲宣順勢問道,“那不知你進去後與沈熙都談了些什麽?”

“自然是勸他答應將沈小姐嫁給我,”以為躲過了一關,劉洪品的膽子顯然大了起來,擡頭瞪著雲宣道,“但他喝醉了酒,分毫不講道理,只說我不配做他沈家女婿,大吵大叫地將我趕了出去。”

雲宣點了點頭,又踱步到了那兩個食客面前:“這一點想來兩位可以作證。”

其中一個食客應道:“沒錯,我們聽得清楚,劉公子進去之後的確裏面的確有過爭吵。”

雲宣又問道:“那兩位可聽到裏面在吵些什麽,又是如何聽得出爭吵的兩人正是劉公子與沈公子呢?”

兩人對視了一眼,另外一個食客有些遲疑地道:“吵些什麽實在聽不到,我們也只能聽見一片混亂,有個女子在從旁勸著,而較高的那個聲音一直在嚷著滾出去,好像還喝醉了一樣。至於哪個是沈公子的聲音,哪個又是劉公子的聲音,我們哪裏能分辨得出來,只是根據當時兩位公子的狀態瞎猜的罷了……”

雲宣了然問道:“所以,那個一直在叫罵的人情緒很激動,對不對?”

他答道:“這是自然,他的聲音簡直是嘶吼,只怕整個客棧都能聽得見。”

雲宣繼續問道:“既然如此,那兩位是否在劉公子出門後能繼續聽到那個聲音?我的意思,不僅僅是在劉公子離開客棧之後,而是他出門之後,包括沈小姐與他在門口告別時。”

問到此處,他的意思已然再明顯不過。

倘若當時將劉洪品罵出去的人正是情緒激動的沈熙,那他不太可能讓自己的妹妹將劉洪品送到門口還低語幾句,倘若沈妍堅持如此,那他即便沒有上前阻止也會出言訓斥。

仔細想了想,那個食客道:“這個,好像還真的沒有。”

“稟告大人,不是好像,而是一定沒有。”另外一個也附和道,“當時小人還想著能否聽到那位小姐與劉公子說了些什麽,以後出去也好吹牛,所以那時聽得很認真,雖然還是沒有聽見他們說什麽,但的確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掃了一眼明顯有些慌張的劉洪品,向陳可凡抱拳一拜,雲宣道:“大人,倘若當時沈熙還有意識,是不大可能眼睜睜地任由沈小姐將劉公子送到門口並告別的,所以,那時的沈熙應該早就昏了過去,很有可能不是喝醉,而是被沈小姐下了迷藥。”

周圍一片靜謐,顯然都明白他所言並不無道理。

“死無對證,你簡直是一派胡言!”兇光在眸底一掠而過,劉洪品硬了語氣,“就算那時他昏倒,也是因為與我爭論不過而被氣暈的,所以醒了之後才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到了沈小姐身上!再說,你怎麽就知道他不願意沈小姐送我到門外,他沈家不是書香門第嗎,難道還能不懂禮數不成!”

這一番辯解再也牽強不過,連他的父親劉尚聽了也不由長嘆了一聲。

“大人,除了推斷之外,我還有證據。”示意白秋將放著青衣包裹的托盤交給捕快,雲宣道,“這是沈小姐在受傷時所穿的紅衣。”

他的話音剛落,堂下便傳來了“啊”的驚訝一聲,卻是劉洪品發出的。

縱然他發覺到自己失態後又捂住了嘴巴,但已然是遲了。

淡然地掃了他一眼,陳可凡看著那捕快將包裹打開,拿出了一件大紅的寬衣來。

前襟的有大片已經幹了的印記侵染在衣料中,尤其是小腹附近,雖然不顯眼,但細看之下還是能被發現,而且隱隱地還散著發黴的腥味。

“雲都統這是什麽意思?”眸光有些銳利,陳可凡的語氣卻依然平靜,“案發時死者好像並未身著外衣,卷宗中也沒有記載她當日穿著紅衣。”

“這是大理寺遺漏的關鍵物證,是明鏡局的蘇薔姑娘發現的。”雲宣淡然地解釋道,“從沈小姐的貼身丫鬟璇兒口中,我們得知沈小姐曾在元福客棧附近的九秀坊定做過一件紅衣,而且在拖了近半月之久後於她下榻元福客棧的當天取走了衣裳。經客棧的小二哥兒確認,沈小姐送走劉公子時穿的正是一件紅衣,但我們並未在大理寺的卷宗上找到,所以便擅自去了兇案現場,在後墻的藤蔓中找到了這件衣裳。”

轉了身,雲宣問那客棧小二道:“小二哥,你幫忙看一下,當時沈姑娘送劉公子出門時身上穿著的可是這一件紅衣?”

揉著眼睛仔細看了看,那小二點了點頭:“看這色澤樣式是差不多。”

“當日沈小姐去客棧時,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青衣,開門向小二哥討酒時還未換下,但在送劉公子時卻已經換了這件紅衣,實在讓人費解。”目光輕飄飄地從那件紅衣上移開,雲宣道,“那時沈熙一直在房中,即便是兄妹,她也不可能當著他的面換下一身衣裳。所以,也可以印證當時沈熙的確已經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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