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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鵲橋歸路(十三)終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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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收拾妥當,已被接來的璇兒在客房休息,他們在正堂商議片刻,正準備出發時,意外突然而至。

張慶匆忙趕來,神色憂慮:“啟稟將軍,大事不妙,半個時辰後大理寺要對沈熙一案進行終審。”

大理寺接手的案子大都不是疑難懸案便是牽連甚廣,莫說三審,即便歷經九審才塵埃落定的也不在少數,所以很少有案子在升堂前便有終審一說,但一旦對外宣稱案子即將終審,那便是證據確鑿一錘定音,即便到了刑部也難翻案了。

但沈熙的案子雖然大理寺已經認為物證認證齊全,可他畢竟還未招認,而且有輕衣司與明鏡局奉了皇命從旁調查,大理寺不可能毫無顧忌。更何況,昨日剛結束二審,即便再審也不可能如此匆忙。

消息來得太出乎意料,連雲宣都不由微微一驚:“怎麽回事?”

“據說早朝的時候有人彈劾大理寺,沈熙的案子便順勢被牽扯了出來,”有些遲疑地,張慶道,“好像是丞相的意思,皇上也默許了。”

向東灼是太子一黨,自然希望沈家會因沈熙定罪而從此一蹶不振,所以即便逸王保持中立不插手,但這件案子果然還是會被黨爭所牽連。

見雲宣沈默,張慶道:“將軍若是還要去青林寺,只怕是來不及了。更何況現在天氣陰沈,或許大雨將至,若是誤了下山的時辰,最早也是明天才能回來,到時案子定然已經有了定論。”

“既是終審,無論沈熙是否認罪,大理寺都會依照證據結案,恐怕再翻案便是難上加難。”一旁的白秋看了一眼他身邊的蘇薔,有些不虞地軟硬兼施道,“青林寺與本案毫無關系,去了也是徒勞無功,若是求佛保佑,也有些晚了吧。都統雖然剛來輕衣司就職不久,但屬下對都統在沙場上的英明睿智早有耳聞,想來不會被一個女子輕易誤導吧。”

白秋直言不諱,雖毫不留情,但卻也不無道理。

既是終審,輕衣司與明鏡局便必然要從旁陪審,只有提出質疑拿出足夠的證據,方能洗脫沈熙的嫌疑。但倘若他們都不現身,便是宣告這些天輕衣明鏡皆一無所獲,不僅有失司局的聲威,更可能是放棄了能為沈熙翻案的唯一機會。

可以現在的形勢來看,他們手中的證據遠遠不夠為他脫罪,也無法將真兇緝拿到案,即便去了不僅還是一場空,而且還會打草驚蛇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從未遇過如此困境,蘇薔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但片刻後稍待平靜,她還是希望能去一趟青林寺。

默然許久的雲宣終於開口,語氣雖平緩卻透著堅定:“此去青林寺乃是必然,這不僅是蘇姑娘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所有人皆是一驚,白秋劍眉一皺:“可是……”

雲宣一擡手,攔下了他的話:“我明白你們的顧慮,所以今日不能是終審的最後一天。”

張慶疑惑問道:“將軍的意思是?”

“在仵作上堂作證時,勞煩白右衛將昨日的驗屍結果公之於眾,”他將目光轉向白秋,沈穩道,“並告訴他們沈妍可能是自殺。”

白秋一怔之後大驚,脫口道:‘這怎麽可能,她的傷口之深力道之大根本不可能是一個女子能刺得出來的。”

“你不是說她身中兩劍,根本無法判斷兩次中劍後傷口的深度是否一致嗎?”雲宣雲淡風輕地道,“倘若第一劍是她自己刺進去的,第二劍才是旁人刺進去的呢?或許是她選擇了自殺,沈熙不過是幫她結束痛苦而已,所以第二劍才掩蓋了第一劍。”

“這……”白秋語噎,半晌才道,“若當真如此,那沈熙只需將劍再用力刺深一些便可,何須第二劍?無憑無據,都統怎麽能如此胡言亂語?”

“白右衛怕是誤會雲將軍的意思了,”明白了他的用意,蘇薔道,“我們的目的不是推敲事實,而是拖延時間。”

張慶也反應過來,拍手叫好:“沒錯,大理寺本就在驗屍時便出現了誤差,倘若再被稍稍推波助瀾一番必定會措手不及,終審便不會這麽順利。”

雲宣的語氣堅定:“我們會盡快趕回來,無論如何,你們都要將時間拖延至我們歸來。這件案子與你我個人榮辱關聯甚微,但卻關乎一條人命一縷冤魂,還望兩位竭盡全力。”

見事情已成定局,白秋也不再堅持,無奈之下只好與張慶領命而去。

這算得上蘇薔第一次見他處理突發意外,沈著冷靜又大度睿智,能在一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上勇於堅持而非輕易妥協,的確非凡,實在讓人敬佩。

有烏雲蓋頂,像是隨時會有大雨傾盆而下,他們匆忙上路,開始朝青林寺出發。

一路上倒是平順,只是或許想起了自家小姐,璇兒的心情很差,幾乎一言不發,而她們也都不是善言之人,轎子裏的氣氛自然而然地有些壓抑。

簾子在顛簸中一起一落,蘇薔看著窗外沿途的風景,想象著一個多月前沈妍在經過這條路的情景。

那時她尚未遇見劉洪品,心心念念的應該都是她的兄長吧。

自小父母雙亡,不僅必須接受父母是因忠義而死的事實,而且還要寄人於籬下,所以她才如此乖巧孤僻吧。因著在旁人眼中的因禍得福一躍枝頭為鳳凰,她不能怨天尤人,甚至還要對沈家感恩戴德,藏起所有的怨念與不甘後極盡全力做好沈家的大小姐。但夜深人靜時,她也會因思念自己的親生父母而徹夜難眠吧,縱然衣食無憂,可內心的歡愉卻是一片貧瘠。所以舉世無親的孤獨使她開始依賴待她與眾不同的兄長,也許只是因為旁人的目光總是有些異樣,唯有他的才最親切吧。

待到芳齡年華情竇初開時,也許她還未發覺自己對他已不只有兄妹之情,直到他遇上了自己的心上人並開始談婚論嫁時,她才有所頓悟,不僅盡力模仿著他心上人的素雅打扮,而且還將自己與他比作織女牛郎。

只可惜,即便馥園的銀河上跨著鵲橋,對面的人卻早已不在,也許是從未停留過。

想起那日在佳宜湖湖畔自己的匆忙一瞥,印象中柔弱寡言的人兒如今已是一縷孤魂,蘇薔記得那些奇聞怪談裏總說屈死的冤魂不得輪回,在沈冤得雪前會一直在人世間飄零,心中便愈發沈重。若是真的,那她生前死後都是孤獨無依,不知怎樣才算得上解脫。

輕嘆一聲,蘇薔將目光收了回去,恰碰上璇兒黯然的眸光,雖然相觸只是在剎那,但不知為何,她心下一動,竟覺得那眸中似是別有深意。

轉念間,蘇薔突然想起了什麽,試探著問璇兒道:“你與你家小姐朝夕相處,除了兄妹之情外,可曾發覺過她對沈熙有其他的心意?”

“心意,什麽心意?”楞了一怔後,璇兒過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不可思議地震驚道,“小姐對公子嗎……怎麽可能?蘇姑娘究竟什麽意思,為何要如此這般侮辱小姐清白?”

從她的反應上瞧不出任何端倪,蘇薔依然鎮定,問道:“那不知璇兒姑娘可聽說過牛郎織女的故事?”

顯然有一瞬間的遲疑,但璇兒還是點頭道:“自然聽過。”

她又問道:“那你可知你家小姐為何要將馥園的湖喚作銀河又將石橋喚作鵲橋嗎?”

“小姐她心血來潮,隨口一起而已,有什麽好奇怪的?”璇兒似是明白了她的用意,不可置信地道,“蘇姑娘該不會因為這個便懷疑小姐對公子有男女之情吧?這也未免太可笑,我自小便服侍小姐左右,對她的心事也清楚不過,只知道公子對小姐呵護備至小姐也對公子敬重有加,蘇姑娘休要再胡說,以免壞了小姐和公子清譽。”

相比情緒激動的璇兒,蘇薔卻顯然鎮定許多,耐心地聽她說完,也不再追問,平靜致歉道:“璇兒姑娘莫怪,為了查清真相,我們難免會有諸多揣測,有一些自然也是無稽之談。既然絕無此事,我以後不再提便是。”

璇兒也不再說話,抿著唇不再看她,顯然對她這番話並不領受。

已經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蘇薔也不再多說,馬車內又陷入一片沈默。

京郊的青林寺位於山勢險峻的蒼莽山山腰,他們趕到時已近午時,果然開始下起了淅瀝小雨。

許是因著從晨時便陰雲密布的緣故,寺內的香客並不多,他們沒有絲毫耽擱,亮出腰牌後直接去見寺中主管待客的知客僧慧能大師。

被問及一個多月前留宿的香客,慧能顯然什麽都不記得,但當雲宣問他是否還記得一個世家公子強行要求寺中特意騰出一個院子時,他才思量片刻後道:“倒是有位施主脅迫著老衲騰出兩個相鄰的院子來,那日是三月十五,寺中香客眾多,留宿山中的也不在少數,所以初時老衲並不同意。但那位公子應該出身顯貴人家,身後跟著十數人,脅迫貧僧說若不同意必定會將青林寺鬧得佛祖不安。為少一事,貧僧無奈之下只要將長青院與菩提院騰了出來。阿彌陀佛。”

三月十五正是沈妍留宿青林寺的日子,而慧能口中的那位富家弟子也著實像極了劉洪品的做派。

有些驚訝地,蘇薔問道:“請問大師,那兩處院子可是他要來自己住?”

慧能搖搖頭,道:“不,那位小施主住在長青院,北面隔壁的菩提院好像是讓給了一位他熟識的姑娘。”

“我與我家小姐便是住在菩提院,不過我記得劉公子還特地交代說他住得遠,讓小姐萬事小心,怎地又住在隔壁了?”萬分驚訝地,璇兒道,“他還說他經常來青林寺為家人祈福,與方丈乃是熟識,所以方丈才特批了菩提院來讓小姐獨住,怎會脅迫大師呢?”

慧能無奈一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方丈在兩個月前便出門游歷了,至今未歸。更何況他一心修行,已至少半年未見外客,怎會與那小施主熟識?”

璇兒臉色一變,眸底生出幾分不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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