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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明鏡高懸(十一)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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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書房坐北朝南,被分為四間廂房,從東至西分別為司鏡、典鏡、掌鏡的書房與辦公廳堂。

女史及以下官職的宮女都在廳堂辦差,墻櫥上擺放著各類書籍,大堂中一人一桌一椅,整齊劃一,再加上南北通透,一開窗,明亮清爽。

蘇薔被莫掌鏡引著到了緊鄰西墻的桌案前停了下來,那是那一列桌案的倒數第二個,恰好挨著窗子,前面還有五張,肖玉卿便坐在此列的第三排。

外面種著一排楊柳樹,柔嫩枝條垂落而下,隨風輕曳,讓人只瞧一眼便覺賞心悅目。

“以後這個便是你的書案,後面的是梁辰紫的。”神色冷肅,莫承的語氣平淡無瀾,“她雖然剛來兩年,卻心思縝密辦事決斷,已經主辦了幾件大案,你便先同她學著吧。還有,筆墨紙硯可直接找陳無印領取。”

也不待她道謝,莫承已對著坐在最前面桌案的女子喚了一聲:“陳姐,你過來一下。”

此時滿堂的宮女雖表面上各自忙著,但除了一直心無旁騖低頭看書的肖玉卿外,無一不在註意著她們的動靜,包括莫承口中的陳無印。

聽到喚聲,陳無印應了一聲,匆忙起身過來。

她雖是近四十的年紀,但應是保養得當的緣故,皮膚白皙潤滑,眼角皺紋細微,再加上笑時臉頰上露出的小酒窩,容貌看起來卻是年輕許多,連聲音也甚是清甜:“掌鏡有何吩咐?”

莫承的語氣雖透著尊敬,但依然端莊:“去庫房給蘇薔取些筆墨紙硯,另外,在司鏡和梁辰紫回來之前,蘇薔就先交給你了。”

陳無印應聲時,一向雷厲風行的莫承便已經擡腳朝門口而去了。

“你先等一下,”笑意盈盈,陳無印對蘇薔和善道,“我去去就回。”

蘇薔淺笑著點了點頭,還未坐下,便聽見方才還悄無聲息的廳堂開始騷動起來。

“她就是柳貴妃推薦過來的女史?”

“是啊,聽說是睿王從琉璃別宮調過來的,在浣衣局當值不過兩三個月,瞧瞧人家,幫著皇後娘娘找到個耳環就被提了女史呢。”

“你敢與她比,人家可是大有來頭的,今日剛過來就吃幹凈了肖姑姑的早膳,換做是你,你有這個膽子嗎?”

最後的這個聲音,蘇薔認得,是與她同房的江芙說的。

她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史來得太過輕巧,必定會飽受非議,倒也不甚在乎,只是剛來明鏡局不過兩刻鐘便被人算計,實在讓人有些郁悶,所以免不得掛在心上。

她們的議論聲並沒有特意壓低,反倒是怕人聽不見一般,湊到一起低聲耳語聲音卻愈來愈大。但肖玉卿卻似是沒有聽到一般,若無其事地只是低頭看書。

“真的假的,她竟敢將肖玉卿的早膳給用了?”

“洪姨親口說的,聽說那套上好的碗筷連帶著桌椅全給換了。”

“那人家可生氣了?”

“生不生氣還不是看心情,你管得著嗎?但洪姨說她今日的氣量倒是不錯,竟什麽也沒說。”

“可我聽胡典鏡說她可是你們屋裏的,難道你竟然沒攔著她?倘若被逸王知道了,說不定還會連累到我們呢……”

蘇薔聽得清楚,心下不由起疑,不明白為何得罪肖玉卿會關系到逸王。

正在這個時候,一直悄然安坐的肖玉卿突然無聲起身,拿著手中的書卷便朝門外走去。

廳堂在瞬間便陷入了寧靜,但在她的腳剛踏出門檻時便又開始沸騰,許是再無顧忌,比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瞧你,好端端地提起逸王做什麽,小心人家一時不開心,到掌鏡那裏告你一狀。”

“人家的眼睛向來都長在額頭上,若是想告我的狀,那也得先知道我叫什麽,到時候你們可都不能告訴她。”

一陣哄笑後,有人催道:“江芙,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你怎麽沒向她說清楚,那個時辰去膳堂的,可只有她那個肖侯府千金呢。”

“哦,她還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我便來了鏡書房,都沒有去膳堂,心想既然是被柳貴妃看上的人,又是皇後特許,總歸是個伶俐的,要用早膳也會先將規矩打聽清楚,哪裏知道倒是我想多了呢。”

“剛來明鏡局就得罪了最不該得罪的人,倒真是可憐,不過也好,正好讓一些人明白明鏡局可不是浣衣局,沒有真本事,想隨隨便便混下去可沒那麽容易。”

“我倒是覺得她做的不錯,正好可以替我們出一口惡氣。想她肖玉卿的出身就算再高貴,現在也不過是咱們明鏡局的一個女史,竟每日裏都趾高氣昂地不理人,讓咱們將她當個仙女兒似的供著,也就是司鏡好脾性,若換做是我,早就容不得這種人到處矯情……”

“萬霄,你胡說些什麽,平日裏抱怨幾句也就罷了,可今日這裏還有外人,被人笑話是小事,若是這話傳到逸王耳中,你是想步阿海的後塵嗎?”

那叫萬霄的宮女聽了,倒也不以為意,冷哼了一聲道:“她雖然是侯府千金,但說到底若非有逸王撐腰,怎能做得了女史?我就是瞧不起她那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明明靠著逸王被人千嬌百寵,卻偏偏還要裝出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來,讓人瞧著就生厭。我雖比不得她的出身,但也不會與阿海那般懦弱,我就是這麽說了,她能奈我何?”

“行了,都知道你最是嫉惡如仇,但小心被掌鏡聽見……”眼睛向門口瞥了一眼,江芙壓低了聲音,低頭佯作在忙,“陳姨回來了,快散開。”

還未進門便看見原本湊到一起的數人散了開來,陳無印雖看在眼中卻恍若未見,徑自走到了蘇薔的書案前,將手中盛放著文房四寶的托盤放下,依舊笑容慈和:“有什麽不夠的就對我說,以後都是自家人,千萬別客氣。”

蘇薔站起道了謝,見她欲笑著轉身,忙將她重新喚住,問道:“麻煩陳姨,不知我現在可以做些什麽?”

陳無印似是忘了此事,楞了一楞才恍悟她的意思,笑道:“險些忘了,但你既是剛來,還是先學些規矩,等阿紫回來再給你安排些其他差事。走,我先帶你四下看看。”

顯然在宮中已是多年,陳無印舉止穩妥,對她的照顧甚是貼心,甚至在公審大堂時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有些波動。

當時,蘇薔站在偌大的公堂之上,擡頭看著高高懸掛的“明鏡高懸”四個字,心中生起萬分感慨。

她想起小時候有時會隨著阿爹到許城縣衙,總會看到與這裏相似的公堂,肅穆莊重,那裏坐著正氣凜然的縣令,下面站著高大威猛的捕快。阿爹不止一次地告訴她,公堂就是懲惡揚善的地方。

但就在那裏,曾有冤魂死不瞑目,曾有兇手逍遙法外,曾有無辜含冤入獄。

她的阿爹,便是其中一個。

想來許城縣衙也許還是她印象中的模樣,但再也沒有浩然正氣,再也不會有公道人心。

甚至,可能因為無權無錢而將她拒之門外的府衙也是如此,在所謂的為民請命的表象之下,蠕動的不過是一樁樁骯臟的權財交易,見不得青天白日。

思及往事,蘇薔一時間悲憤難平,看著大堂三尺法桌上方的金字牌匾久久沒有恢覆情緒。

“怎麽了?”留意到她許久沒有動靜的陳無印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細膩溫和,“是不是想起家鄉的衙門大堂了?這也難怪,咱們明鏡局雖然比不得他們的公堂規整,但畢竟也是宮裏頭正兒八經的審案大堂,斷的是黑白善惡,自然也存著幾分正氣。”

不由自主地,她聽在耳中,不由得喃喃地重覆了一句:“斷的是黑白善惡……”

聲音很低,卻透著淒然嘲諷。

陳無印自然聽了出來,原本以為她只是在思鄉,卻在無意間瞥見她眸中那與她年紀不相稱的悲愴滄桑,不由得吃了一驚。

以她的年歲,眸子裏本該是芳華萬千,可她卻似乎埋藏了太多的心事,難怪舉止行事都透著穩重沈著。

但她還是沒有多言,只佯作不見,微微笑著,提醒道:“這裏倒是沒什麽可看的,若是遇到審案,倒是可以旁觀一二,我們還是先去案宗室與藏書閣看看吧。”

回過神思的蘇薔點了點頭,但腳下有如千斤般沈重。

藏書閣上下兩層,甚是幽靜雅致,收藏著大周建朝以來的所有法規條例與斷案筆記,與琉璃別宮的藏書閣各有千秋。但相比於藏書閣,蘇薔卻更喜歡案宗室,也許是因為那裏陳列著大周朝歷年來最鮮活的悲喜故事。

“咱們明鏡局主要負責宮中諸類案件的審理斷決,勘察、驗屍、搜證都是必不可少的,這些你以後可以慢慢學著,也急不得。”又返回藏書閣,陳無印將書架上的一本厚厚的書卷拿了下來遞給她,道,“這是咱們的宮規條律,你先熟悉一下。”

她接過,遲疑問道:“難道不應該從大周律例開始嗎?”

陳無印對她的問題並不意外,只微然笑道:“宮規雖依附於律例,但有如民間大戶人家的家規,關起門來後請來的都是家法,沒有人會搬出大周律例來。剛來的時候她們都會有這個疑惑,但以後你便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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