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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絕處逢生(四)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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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來竹苑兩天,一切風平浪靜。

那個太醫雖然走了,卻將帶來的草藥都留在了竹苑後院的一間柴房裏,而且被分門別類地放在挨著後墻擺放的幾只竹筐中,都在藥方之上。

按照藥方,她需要每日煎藥三次,然後餵給那個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其餘的時間倒是清閑。

那人住在前院的東廂,年歲看著不大,應是二十左右,雖臉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卻也能看得出眉目清朗,只是衣著打扮皆是樸素簡單,普通得讓人尋不到可猜測他來歷身份的絲毫蛛絲馬跡。

為方便照顧,她在後院熬藥,住在前院的西廂,而前院竹林密布,青翠欲滴,點點春意由眼入心,讓人不由得神清氣爽。

竹林繞著一個不大的池塘,池水還結冰未融,只是卻破了一個洞,但並非是池水因春暖化開,而顯然是有人故意用硬物將其鑿開。

想來應該是許諾因為反悔,所以將池中的冰鑿開,然後將身子浸在冷水中,好讓自己在短時間內迅速感染上風寒,而她用的工具,便是被遺棄在竹林中的那把生了銹的斧頭,所以那個被砸開的冰洞周圍還殘存著些許銹跡。

為了脫身,許諾甚至不惜自傷身體,倒也是費了些心思,畢竟現在春寒料峭,那池水也是寒意刺骨,看來是那晚將她說給織寧的話給放在了心上。

午膳後,蘇薔坐在院中看了會兒書,但過不多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有烏雲遲緩而來,看樣子快是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她正在收拾院中衣物時,雨滴便翩然而至,而且愈來愈大。

每年的這個季節琉璃便會雨水不斷,思及到了晚上還要再熬一次藥,也不知這大雨會持續到何時,她想趁著雨水未大時先將草藥拿到前院,以免夜深路黑又行動不便。

雖在平日裏的這個時候天色還尚早,但此時卻已經如同暮雲四合,而從開始落雨到她收拾妥當跑到後院,前後不過一刻鐘而已,可一推門便聽到的雨水滴答聲卻讓她大驚失色。

循著聲音望去,她心下一凜,果然是屋中漏雨了。

後墻上方的屋頂已被大雨穿透,如註雨水似入無瓦之屋,緊湊而不停地落在竹籃中。

她慌裏慌張地將草藥轉移到其他地方時已經來不及了,雨水不僅濕透了竹籃,連其中的草藥也濕了大半。

若天能立刻放晴,說不定草藥曬一曬也就無妨了,但這個季節的雨總是綿綿不絕的,如果想保全一些草藥不發潮發黴,唯有用火烤幹了。

好在後院還有一間被長久廢置的膳房,有柴有火,若是及時,應該可以挽救一部分。

忙活了幾個時辰,連將熬藥的時辰都向後推了推,但能被烤幹的草藥卻還不及全部的十分之一,大概也只能撐兩日左右,看來最好的辦法還是讓當值的侍衛再去購置一些了。

望著濕成一團的各類草藥,蘇薔不由有些懊惱,為何自己竟如此粗心大意,任由草藥留在了自己沒有檢查過的那間柴房。

開了門撐開傘,外面已是黑透了,她躡手躡腳地避開地上的雨水向前院大門走去,但在經過竹林時突然頓下了腳步。

不對,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

琉璃別宮雖被冷落多年,但每年兩次的修繕是必不可少的,更何況,上次恰就在上個月,而且竹苑因是主子寢居之一,還是重中之重。

可是,為何那件柴房的屋頂破成那樣都被人置之不理?

若是負責修繕的仆人將柴房的破敗視而不見,那為何旁邊更是破敗的膳房卻是滴雨不漏?

難道……

一個可能的原因在她的腦海中竄出,隨著打在油紙傘上的雨滴聲愈加清晰明顯,使她霎時間渾身冰冷雙腿僵硬。

與世隔絕,大雨磅礴,草藥斷絕,再加上侍女為避責罰蓄意隱瞞,最終使他不治身亡,多麽精妙的棋局。

僻靜舒適的居所,妙手回春的太醫,保護得當的侍衛,隨身侍候的侍女,品類齊全的草藥,有效無暇的藥方——如此完美的養病環境,倘若他還是死了,責任追究得再深,也不會牽扯到設局人身上。

最後害得他病入膏肓的,只能是那個不小心將草藥淋濕卻因害怕承擔罪責而準備瞞天過海的侍女,從來沒有人聽到她提起過草藥濕潮的事情。最多,再加上整個琉璃的問責。

覺得四處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蘇薔突然打了個冷顫,將跨出去的右腳緩緩地收了回去。

許諾離開得很及時,在這裏,外界能幫助自己的唯有門口的守衛,可他們卻又是最不可靠的人。

是的,早有人決定了她的命運,而能逆轉這場棋局的只有自己。

深呼吸,轉身,離那扇朱漆大門愈來愈遠,蘇薔竭力恢覆平靜,開始自己該做的事情,煎藥餵藥,然後進屋睡覺。

第二日,那人的臉色沒有一絲好轉,在燭光下更顯慘白,若不是還堅持著微弱的呼吸,更像是已經斷了氣的病弱少年。

已是晨曦,窗外依然陰雨綿綿,雨勢卻已經小了許多,她望著燭光下的年輕人,突然心生感慨。

也不知他曾遭受了什麽,竟會大病至此,昏睡了幾天幾夜都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想來也是命途多舛吧。

在天剛微亮時,她便去了一趟後院的柴房,發現與原本草藥放置的地方正對的屋頂上,果然少了一排青瓦,規則而有意。

所以,有人費盡了心思想害死他,卻妄想兵不血刃,將結局引向一場意外與一次失職。

不過,也許正是因為他們的顧忌,所以才會給她留下了一絲生機。

午膳時,織寧前來送飯菜,她已經替了之前的阿嶺有了幾天,能促成這件事的,除了她自己的死纏爛打,還要依仗泉姨的成全。

只是,縱然能彼此對視兩眼,她們卻一句話都不能溝通,織寧平日裏雖是個話撈子,在強權面前也只能乖乖閉嘴,時刻銘記第一次來這裏時的慘痛教訓。

那次她剛興高采烈地喊出“阿”字,便惹得守門的護衛拔了刀,直截了當地威脅說她再廢話一個字便要換人過來。

從此織寧便只能裝聾作啞地與她以目光交流,但在她看來,織寧的每個眼神都在問同一個問題——裏面真的沒有肉能吃嗎?

今日也是,蘇薔對織寧微然一笑,目送她離開後,右手提著食盒,左手習慣地將有些側開的盒蓋扶正,在一個護衛關門前道:“這位大哥,小女子有事稟報。”

護衛的手停了下來,緊皺著眉頭,不耐煩地問道:“什麽事?”

“昨日大雨,安放草藥的柴房漏了雨,將草藥打濕了部分,這兩日又是陰雨綿綿,很快就會發黴不能用,所以勞煩兩位大哥能替我向別宮的掌事傳個消息,再買些藥來。”她語氣懇切,誠然道,“剩下的草藥只能撐五日,若是等不到太醫回來,怕是會耽擱貴人的病情。”

護衛神色不動,不耐地說了聲“知道了”便要粗暴地將大門關上。

她卻慌忙擡手將大門按住:“大哥可要快些,這幾日一直下雨,道路難行,若是去最近鎮子裏買藥,這一來一去也是要費些時辰的……”

“啰嗦。”那護衛瞪了她一眼,正要強行將門關上,餘光掃到她的手腕,不由一怔,嫌惡地皺了皺眉。

“小女子每逢雨天便會宿疾發作,渾身都生出紅疹,”善於察言觀色的蘇薔忙將手縮了回來,用袖子蓋住了布滿紅疹的手腕,順勢撓了兩下,抱歉道,“讓兩位大哥受驚了。”

那護衛不再說什麽,皺著眉將門鎖上。

看來他是信了。

果然與自己推測的一般無二,聽到自己主子即將斷藥,那兩個侍衛竟絲毫沒有流露出關心之情,甚至沒有向她討要藥方,只是一味敷衍,只怕今日之後除了他們三人之外便再也不會有人知曉這件事了。

但無論如何,自己還有五天的時間。

五天之內,救了他,便是救了自己與琉璃。

綿綿陰雨又下了整整一天,直到暮晚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她早早地回了屋,卻遲遲沒有滅燈,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停地低聲痛哼。

折騰了一整夜,醒來時比往日提前了一個時辰,外面還下著朦朧細雨,她打著哈欠,將後院的柴木抱了些回屋,開始吭吭哧哧地劈柴,直到天色開始泛亮。

織寧將早膳遞到她手中時,見她雙眼通紅精神不振,嚇了一跳。

蘇薔將盒蓋扶正,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伸手去抓後背,對她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轉身離開,但腳步踉蹌,險些摔了一跤,將織寧看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時,織寧擔心蘇薔,早早地便趕來,卻發現她的狀況似是更糟,正忍不住要出口詢問,卻不料蘇薔先對護衛開了口。

“兩位大哥,我的紅疹這次來勢兇猛,實在又癢又疼,昨夜折騰得我一夜難眠,雖隨身攜著藥膏卻因一人伸展不及而塗抹不開,所以……”她有些難為情,忍著癢痛捏著衣角對兩個護衛道,“能不能請這位姑娘替我在背上擦些藥膏,否則我實在是痛不欲生……”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皺著眉頭正打算直截了當地拒絕,卻又見她突然掩面而泣。

“我沒日沒夜地備受折磨,若是背上的紅疹下不去,小女子也活不下去了,更別提還要照顧什麽人,還不如直接一頭撞死在墻上算了……”

不提那兩個護衛,連織寧都傻了眼。

“若是兩位大哥有所顧慮,小女子倒是有個辦法,既能為小女子減輕病患,也不會讓兩位大哥為難。”低泣兩聲,她跪在泥濘之中,苦苦哀求,“兩位大哥若是能允,便有如小女子的再生父母,小女子定會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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