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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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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綿的話讓寧禮一震,收回手,眼神黯下,不發一言。

以往阿綿也許會心生不忍,可在這種境地這種局面,只覺得他分明已經占了上風,何必再做這種可憐的模樣。

她硬下心腸,輕聲道:“如果七叔叔是想利用我做什麽,那你就想錯了,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麽重要。而且你既然連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都能收買,想必也不缺手段,幹嘛還要對我這麽客氣,我只是個階下囚而已。”

“阿綿。”寧禮止住她,“你不用再說了。”

他眉目清淡,似乎沒有因阿綿這些話生氣,只有被他握得皺巴巴的書展現出他此刻的心情。

“你太久沒見到我,對我心生抵觸也是應該的。”他坐回原位,“我們正是在回京城的路上,還有段路程,你歇會兒吧。”

“……你要放我回去?”阿綿忍不住問道。

寧禮恍若未聞,掀了車簾坐到外面去了,正像他說的那樣,怕阿綿在他身旁不安心,特意給她騰出地方來。

他舉止反覆,情緒不定,一會兒好一會兒壞,阿綿竟覺得有些分不清哪些才是他真正的想法了。

多年未見,重逢本該是讓人覺得心喜的事,兩人間卻只有無言。阿綿想起那時自己期盼的,她希望寧禮能在封地上安然度過餘生。

現在看來,是她太過天真了。

就在兩人離開那村落不久,三皇子正好率領人馬到了那,但已是人去樓空,除去少許有人住過的氣息,什麽也沒留下。

三皇子皺眉,朝南邊看了一眼。他們是得到附近的酒樓消息,說最近來買東西的人不大正常,總有幾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買走許多點心膳食,卻都並非往日相熟的大戶人家的采買管家們,有官兵詢問才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隨後他們一路打聽,順著痕跡跟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去告訴太子,人應該已經往京城那邊去了。”

“是。”

車馬來到另一座小城城門口,寧禮覆坐進來,阿綿發現他竟變了個模樣。模樣沒有大變,只在臉上畫出幾條皺紋,再添了些雪白的胡須,配上他本身就有的病弱氣息,倒真像個老翁了。

“委屈你了。”寧禮往她口中塞入一個入口即化的小藥丸,幾乎是瞬間,阿綿感覺渾身又軟了下來,也沒什麽力氣說話。

香兒進來給她挽了個普通婦人的發髻,再給她戴上面紗。

阿綿淡淡瞥了他們兩人一眼,靠在窗邊沒有故作抵抗,只在香兒靠近時極輕說了句,“何至於此。”

香兒身體一僵,對她投去歉意的眼神,低頭安靜坐下。

有了充分偽裝,守城小兵沒查出什麽異常,馬車安全進城。約半刻鐘後,寧禮擡首扯下胡子,對外邊淡淡道:“郡主不小心掉了東西,去撿回來。”

“是。”

很快有人拿了帕子和荷包回來,正是掉在他們剛才行駛的道路上,寧禮接過,遞回給阿綿,看似提醒道:“可別再粗心大意了。”

阿綿氣呼呼瞪他,手緊緊攥著這兩樣東西,心中卻松了口氣,看來她包在帕子裏的東西滾到了遠處,沒被他們撿回來。

現在……只希望能有太子哥哥他們的人註意到了。

如今香兒倒戈,她如果只幹等著太子他們找到自己,怕是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可惜當日去廚房的人不是香兒,如果現在是小九跟在身邊,以小九的心性,是斷不會被寧禮蠱惑的。

只是想這些也是無濟於事,阿綿手上微微用力,柔軟的手帕被擰成團,寧禮眼角餘光掃到,反而放下心來。

馬車沒有徑直駛向京城,而是在這個小城中暫歇下來。

他們在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棧入住,要了兩間上房。

寧禮這次是一個病弱書生的形象,阿綿便是他帶的妹妹。這些是阿綿從旁人的眼中看出來的,如果能大聲說話,她很想不管不顧直接在這裏吵鬧一番,至少驚動官府也能多點希望。

寧禮沒有給她機會,連用午膳時都是直接讓人端進了房裏,即使阿綿任性摔盤子也驚動不了其他人。

想了想,阿綿決定不跟自己身體過不去,萬一時機到了,她卻因為餓得沒力氣那就尷尬了。

阿綿沒氣力,香兒伺候她用膳,小心道:“小姐,都是您愛吃的。”

阿綿垂下眼,看也不看她。

香兒神色失落,不再隨意開口。

寧禮什麽都沒吃,只站在窗邊俯視下方人流川息。房外的林勇似乎有話想說,思及自家主子的性格,還是捺下辦事去了。

“過幾天,這裏會有一個燈會,到時我帶你去看看。”

等撤了飯食,寧禮坐回小桌,只有他們兩人在時如此說到。

阿綿只睜著眼睛看他,似乎覺得非常不能理解,又好似在“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寧禮臉上帶著極淡的笑意,輕拂過衣袖,“七叔叔把你擄出來,當然是想關著你囚禁你,讓你每日只看得到我,只會聽我說話,對著我笑,對著我哭,心中只有我,再也容不下他人。不僅如此,我還要利用你威脅你爹爹程太尉,威脅元寧帝和太子,威脅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讓他們因你妥協服軟。”

對上阿綿驚詫的眼神,他忽而笑出聲,“如何?這些是你想聽到的嗎?”

阿綿不出聲,他就補充道:“還是說,這些正是你心中所想?”

阿綿:……你已經把話說完了還想讓我說什麽?

“阿綿。”他又放柔聲音,“七叔叔不介意你有喜歡的人。”

“你大了,選個好夫婿也是應該的。”他皺眉,“只是那人,不能是寧氏皇族的人,懂嗎?”

阿綿奇怪地看著他,她當然沒自戀地認為寧禮是喜歡自己,畢竟古人註重輩分,很少會不顧這個。寧禮的舉動她一直想成另一種雛鳥情節,因為當初在皇宮,對他好關心他的幾乎只有她一個,那自己在他心中地位有些特殊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謹記這點,自和寧禮再見以來便從沒對他溫和過,就是想讓他意識到現在已經不是六年前了,他們當然也不是那個深宮中年少任人欺淩的皇叔和同情他的小女孩兒。

可寧禮剛才那番話的意思,難道是想表明他把她擄出來單純是不想她嫁給太子?

阿綿不信。

“我聽說,禦史大夫張承之子似乎心悅於你?”寧禮自顧一笑,搖頭,“也不好,張承是太子親信。”

阿綿無言,照這樣來說,天下的人都是元寧帝和太子的臣民,她就應該終身不嫁才是。

“這些事往後再議吧。”寧禮輕飄飄道,“我就在隔壁,若有什麽事,阿綿輕敲墻壁即可。”

等到房內完全只有自己一人時,阿綿才長舒一口氣。

在寧禮面前她非常緊張,面對問題她可以不說話,但小動作有時候是忍不住的。寧禮善察人心,往往一個眼神一個顫動都能被他察覺,從而被分析出內心所想,所以她要費盡心思去克制自己,以防在寧禮面前心緒被一覽無遺。

六年不見,她驚覺那個往日還需要她照看的七叔叔已經成長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

他究竟在想什麽呢?他說的話又是何寓意?這些阿綿統統猜不透,寧禮於她好似一團雲霧,往日她在霧中,自然什麽都察覺不到,如今她站出來看他,依然是一片茫茫然的模糊。

窗戶被關上並上了小鎖,但本該是可以打開的。只是阿綿氣餒地發現,自己竟然連這點力氣都沒,她才走到窗邊就氣喘籲籲的,這讓她總覺得自己是要不久於人世的重病之人。

她隔著小窗聽外面的喧嘩聲,只期冀其中能有人是來尋自己的,並且發現了自己留下的線索。

三日後。

阿綿被香兒服侍著穿上一身藕荷色交領襦裙,外罩金紅色披帛,披帛上綉有銀絲線,在燈火下會發出淡淡光芒。

寧禮笑道:“燈會人多,七叔叔怕把你弄丟了。”

他心思細膩,阿綿沒什麽好和他爭辯的,自顧把玩著手中的簪子。

香兒給她施上一層脂粉,描眉畫唇點額,再梳了個極漂亮的飛天髻,恍然看去,她似乎已經及笄,是個閨中待嫁的美嬌娘了。

寧禮定定看了會兒,“阿綿果然長大了。”

他牽著阿綿緩緩走出客棧,此時外街人聲鼎沸,他們忽然匯入其中也絲毫不讓人覺得突兀。

“你們都跟在後面。”寧禮命令一幹護衛和香兒。

阿綿被帶著去參觀各處擺著燈籠的小攤,有猜燈謎的,有作燈詩的,歡笑嬉鬧聲不絕於耳。更多的是提著燈籠行走的小姑娘或少女,身旁跟著家人或好友,寧禮見了,偏頭輕聲詢問,“阿綿想要一盞燈嗎?”

還是沒被理會,寧禮便牽著她來到一個少有人至的小攤前。這裏的燈大都制得沒別處可愛精致,有些式樣看上去甚至頗為猙獰可怖。

寧禮為她挑了個繪有青面獠牙圖案的小燈,塞給阿綿但被掙開,他便自己提著,另一只手攥著阿綿。

他邊走邊看著燈,用只有阿綿能聽到的聲音道:“以前百姓走夜路,總覺心中不安,怕遇到鬼怪邪祟。後來便提燈引路,照亮前方也照清周圍,或直接在燈上繪驅鬼用的兇獸,所以燈又有辟邪之用。”

他綻出一個清如澗溪的笑,“阿綿以後夜間行走,可莫忘了提燈。”

阿綿微微掃他一眼,跟著往前行走。

半刻後,本就喧鬧的人群更加亢奮起來,阿綿耳中不時聽到他們說什麽要“請神”。

寧禮解釋道:“是這裏燈會的習俗,請寺廟中的神像來街上游行,供百姓瞻仰跪拜。”

話音剛落,前面便響起吹吹打打的嗩吶聲和喜慶的鞭炮聲,百姓自覺地空出中間小道供擡神像的人行走,也有不少人直接跪地祈福。

阿綿同寧禮被擠到了人群中,她不經意向後望去,那幾個護衛離他們已經有一段距離了,而且被人群阻擋著,一時無法靠近。

她動了動另一只空著的手,發現手心不知何時出了許多汗,已經把袖口濡濕了。

微抿唇,阿綿被人群擠著行走,心噗通噗通地跳。

她必須要抓住這次機會……

等到進入人群最內部,阿綿左邊袖口滑下一直鋒利尖銳的簪子,定了定神,她看向寧禮。

寧禮沒有看她,似乎在聚精會神眺望神像,淡白色的燈火映照在他側臉,依然是那麽俊秀雅致,如翩翩君子,溫潤似風。

七叔叔……阿綿用口型小小喚出,隨後使勁渾身力氣,終於用力將簪子刺進寧禮手腕,她能感覺寧禮手臂肌肉一緊,似乎吃痛,下意識松開了她。

阿綿立刻轉了個身,馬上被人潮擠開去,與寧禮漸漸分散。

沒費什麽力氣,她就如一尾得到自由的魚兒,在人流中左右穿梭,任人群排開。

寧禮在後面安靜凝視著她的背影,沒有任何動作,簪子也不取下,手腕上的血向下緩緩流淌,嘴唇張了張,似乎吐出一句話。

香兒逆著人擠過來,隱約聽清了那幾個字。

“還是,弄丟了。”

好不容易逃脫,阿綿幾乎喜極而泣,半天後終於出了人群,她只頓了一秒,不敢停歇,繼續勉力朝前跑去。

她不知道這是在哪裏,也不知道這樣魯莽逃脫會有什麽後果,她只想回京城,回家,回皇宮,回到親人身旁。

不知跌跌撞撞跑了多久,阿綿靠在墻角邊喘氣,想要找個人詢問這裏的官府在哪裏。

她頭上的簪子早在奔跑途中脫落,發髻散下鋪在身後,阿綿覺得自己此時肯定狼狽至極,臉色慘白形同女鬼,希望別人不會被她嚇得立刻跑掉。

稍微恢覆了點力氣,阿綿直起身體,才擡腳轉過彎走了兩步,迎面便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撞得她鼻子發酸眼眶發澀。

來人才要發怒,可是聽見她被撞疼的嗚咽聲隨之一楞,瞬間欣喜若狂,擡起阿綿的下巴,“阿綿?!”

阿綿亦不敢置信,再三眨了眨眼,確認眼前的人的確是太子而並非她的幻想後,終於忍不住一把撲過去,“太子哥哥”

“阿綿。”太子失而覆得,緊抱起她,力氣大得讓阿綿骨頭生疼,幾乎要把她揉進身體裏。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阿綿不停小聲叫著,帶著濃濃的哭音,委屈至極。

“我在,我在。”太子亦不停回覆,稍頃情緒平覆了一些,便溫柔地拍著她的背,耳語道,“別怕。”

另一邊的角落,寧禮帶著一群尋來的人站立在遠處,借著棚子的阻擋靜靜看著這二人重逢的景象。

“王爺,那邊帶的人不多,要不要屬下……”

“不用。”寧禮伸手阻止,半晌轉身。

“讓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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