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瀟看完材料，又瞥了眼他手臂的傷處，沒法確定高洋所說的是否屬實，倒不是他非要以惡意揣人，只是近些年來的醫療糾紛屢見不鮮，往往都是各執一詞、內情各異。

而陳瀟兩世為人，又是個老傳媒新聞人，凡事恪守兼聽則明的原則，在未清楚事件內幕之前，絕不會貿然做出臆斷，更不會懵懂到光聽片面之詞，見高洋一臉期盼地看著自己，信手整理好材料，道：“這樣吧，我回去先核實下，再做定奪。”

高洋愕然，沒想到自己言辭鑿鑿的一番話，卻換來了對方如此平淡的反應，這一刻，他甚至想詢問陳瀟的年齡，怎麽看著年紀輕輕竟有遠勝同齡人的冷靜沈穩！

“放心，如果真如材料所說的，我不會置之不管，當然，我只能依照條規對違規廣告提出整改意見，至於糾紛的處理，我建議你還是走正規渠道申述吧。”

陳瀟驀地想到什麽，道：“對了，你做什麽工作的，怎麽會知道評議督查組來暖州了？”

高洋猜到他會有此一問，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幹傳媒的，在暖州市電視臺的社會新聞部任記者，不過……最近已經被停職了。”

“怎麽了？”

“還不是我挖空心思在查旭陽醫院的骯臟事，有人怕東窗事發，所以找了關系，讓臺裏尋借口把我給停職了！”

高洋冷笑一聲：“天下烏鴉一般黑！”

陳瀟的眉宇微微軒起。

……

陳瀟回房後，即刻把優盤插入筆記本裏，掃了眼內容，不由詫異，沒想到高洋除了把廣告的虛假內容詳細地標註了出來，還把旭陽醫院的一些藥品、診療費用和其他醫院、藥店的價格做了對比表格，甚至還有記載了同樣受害的患者聯系錄。

由此可見，高洋憎恨旭陽醫院到了何種地步！

沈吟半響，陳瀟先給章怡茜打了電話，把藥品、診療費用清單通過網絡傳輸過去，讓她聯系雲江的物價局和衛生局進行確認。

旋即，他又讓李建和魏娜按照患者聯系錄，逐一查證他們和旭陽醫院的糾紛。

他則瀏覽著旭陽醫院投放的那些廣告，重點記錄了幾則宣傳內容，然後聯系了雲江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林院長，進行咨詢。

林院長一聽要找自己討教，趕緊打起一百二十個精神，還怕自己水準不夠，正想喊兩個主任醫師幫襯，可聽到講述後，不由啼笑皆非：“陳公子，雖然我好些年沒坐診了，可你講的這些宣傳內容，別說我了，醫院的清理工都能聽出問題來。”

“另外他們廣告宣傳的那個骨外科主任薛義醫師，我認識，前幾天才剛和他喝過茶，早退休幾年了，我還真聽說他去年曾經應邀去暖州一家醫院走訪指導，留了兩張影，沒想到竟被他們說成常年坐診了，可得蒙了多少患者吶！”

陳瀟聽著講解分析，最後讓林院長把詳細的“打假報告”做出來後，李建兩人也恰好前來交差。

“陳組長，我聯系了幾個患者，聽他們的意思，那醫院是挺坑人的，廣告說免費體檢，結果患者進去查了圈，沒病的都硬說成是癌病了，唬得患者擔心受怕，還憑白花了大筆的冤枉錢！”

魏娜嗤之以鼻，李建接腔道：“還有那不孕不育的診療，太搞了，就幾副活腎補血的藥丸，竟然叫賣一萬多，還壓根沒效果，聽他們反應，跟紅棗沒啥兩樣，別說，這錢來得比煤油可容易多了。”

陳瀟不動聲色，在網頁的搜索框裏輸入了“暖州旭陽醫院”的字樣，結果跳出來清一色的宣傳內容，接著又特地在暖州當地的論壇逛了圈，發現沒半條關於“旭陽醫院”的負面消息，索性自己註冊賬號發了一條檢舉旭陽醫院高收費的帖子，以便探探暖州市民們的反應，卻不料，這帖子僅僅存在了五分鐘不到就消失了……

……

翌日，暖州市行政管理中心大樓，廣電新聞出版局的小會議室裏，魏娜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下蓬蓽生輝的裝潢，再次感嘆暖州人果然有錢，別說雲江市委市政府了，連省政府大院都沒這檔次，隨口道：“陳組長，那民營醫院該不會真和政府機關有勾結吧？”

“不明擺的嘛，不然這醫院哪能開那麽久，還安然無恙的，你瞧瞧，在論壇裏發個帖子，幾分鐘就被刪了，這效率連宣傳部門都拍馬難及！”李建不以為然道：“不過咱們只是來查節目和廣告的，這些事哪輪得著咱們操心。”

陳瀟搖搖手，讓他倆先別以訛傳訛，不多時，門外走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萬局長這才姍姍來遲。

“抱歉抱歉，讓你們久等了。”萬局長笑容洋溢地和陳瀟等人一一握手，掃了眼茶杯，皺皺眉，朝負責接待的後勤員責備道：“茶都涼了，怎麽不記得換，趕緊沏新的來，別失了禮。”

陳瀟暗自好笑，這萬局長果然是個人精，不僅故意拖到臨近午間才出現，還想弄些雞毛蒜皮的事，好達到把事情磨蹭到酒桌上談的目的，到時候一通珍饈美酒的招呼，避免自己給他們廣電局出難題，於是微笑道：“不必麻煩了，我們主要是談一些對暖州市廣電行業的看法，花不了多少時間的。”

見被識穿了“詭計”，萬局長多了幾分訕然，也明白這年輕官吏絕不是好糊弄的主，招呼幾人落座後，笑道：“其實在陳組長來之前，我們市廣電新聞出版局就已經按照廣電總局和省廣電局的要求，對下轄的各大媒體進行了突擊性篩查，也確實發現了不少問題，目前大多提出了糾正意見。”

“當然，上通下達，我們對文件綱要的領悟難免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所以還要多聽取省局領導們的指導意見，陳組長能被委以重任前來視察，肯定有很多獨特的見解，如果對我們現行工作有什麽不滿意，盡管提點。”

姿態擺得極低，可陳瀟知道他為了維護一些利益團體，是想盡辦法能拖就拖，眼下先拿出一些不痛不癢的整改手段，無非是裝模作樣，再輔以糖衣炮彈的款待，拖到自己回去覆命，那就萬事大吉了！

說萬局長是助紂為虐，其實也談不上，畢竟誰也不知道他和那些利益團體有什麽聯系，可他管轄著暖州市大大小小的媒體，如果真弄得傷筋動骨，造成了廣電行業的虧損，換做哪個主管領導都不會舒坦。

好在，陳瀟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態，謙虛了幾句後，就切入正題，把準備好的整改意見書拿了出來。

看到整改意見書只是薄薄的幾頁，萬局長如釋重負，遞了兩根煙出去，就好整以暇翻閱了起來，頓時眉飛色舞，直嘆陳瀟的善解人意，嘴上卻道：“陳組長的洞察力果然一針見血，提到的這幾個問題，確實對暖州市的廣電行業形象造成了負面的影響，像這《天氣預報》，我其實早想說了，主持人不僅暖州口音重、咬字不準，而且讚助商的商標LOGO太大了，是得督促市電視臺好好整改。”

“那看來我們的意見是不謀而合了。”陳瀟隨口應對，看架勢，完全是投其所好。

萬局長氣定神閑，發現督查整改的力度並不會對行業現狀造成明顯沖擊，正想滿口應承下來，可當翻到一則關於廣告的整改意見時，眼皮登時上揚，險些被喉嚨裏的煙嗆到，臉色即刻轉為嚴肅，快速瀏覽一番後，先觀察了下陳瀟的臉色，才試探性道：“這旭陽醫院的廣告，也要一並處理嗎？”

“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陳瀟反問道，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水。

萬局長摸不透他的想法，斟酌片刻，道：“倒不是不對，只是旭陽醫院在暖州地區的口碑一向不錯，醫療設施和力量放眼全國的民營醫院，都算一流了，近兩年來更是被列入了醫療保險定點、工傷定點等試點醫院，至於他們的廣告，投放量雖然比較大，可都是經過了市工商、衛生還有廣電部門的審核，現在一下子要讓他們全撤下來，怕是很難做啊。”

確實很難做，旭陽醫院每年投入的廣告經費少說也有五六百萬，可謂是市電視臺、廣播電臺和報刊雜志的創收大戶，萬局長哪能真下狠手，更別說旭陽醫院的投資人和市委市政府裏的一些頭頭們都有盤根錯節的聯系。

到了此刻，萬局長才知道陳瀟是莊公舞劍意在沛公，竟把矛頭指向了市裏的廣告大戶，猶自維護道：“最主要的，暖州的常住人口達到八百多萬，光市裏就有兩百萬了，偏偏公辦的醫療資源跟不上，所以近些年來，市委領導們大力提倡引入民間資本緩解矛盾，也頒布了很多扶持措施，而眾所周知，民營醫院存在很多先天性的劣勢，廣告基本是他們發展初期的關鍵要素，所以對待這類問題，我希望評議督查組能酌情多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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