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師打算如何收場？宗門諸位長老可有應對之策？”林祀追問。

艾德溫點點頭，事實上，自從出事以後，宗門就曾傳信給他商討處置辦法以及日後的打算。宗門裏的長老看得很清楚，世俗政治已經越來越容不下他們，早晚有一日會動手，與其這麽較勁兒，倒不如趁此時機隱退。這一方世界並不適合修行，即便是轉修了魔法，也有諸多限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終有一天，魔法文明也會退去，到了那時再沒有修材和宗門。

“門下經受住考驗的弟子此時應該都已經收到了宗門的指示，可以前往莽原森林的密地常駐。我已經告訴過宗門長老，打算隨你們離開。蒼天崩裂跟你們有關吧？”

林祀默認，“只剩六天的時間，那裂隙支撐不了多久，老師還請盡快解決手中事宜，隨我們離開。”

“竟然只有六天了嗎？”艾德溫帶著嘆息說道。

“武宗那邊，老師打算怎麽做？”林祀問道，畢竟武宗弟子也曾是修真者，會不會明白天空崩裂的原因，若是其中有人想走，幫還是不幫？

艾德溫嗤笑一聲，“你當此次法宗為何提前一點消息也沒接到？武宗沒有直接下手，但是暗地裏推波助瀾是少不了的。這是打算按死了我們他一家獨大呢，也不想想，沒了法宗，誰還給他們擋箭？”

這番話說出，註定武宗是不可能得到確切的消息了。林祀和艾德溫走到其他關押法宗弟子之處，趁人不備將人救出，並指示他們前往莽原森林。之後，又走到一處酒館前，林祀這時才知道，這酒館竟然是法宗設立的暗樁。將消息送出，又妥善送走了前往莽原森林的人，剩下的便是處理和皇權之間的矛盾了。

正在這時，石斛找了過來，身為飛禽最大的好處就是城墻再高也攔不住。她一來落地即化成人形，倒是把艾德溫嚇了一跳。不過，也只是一瞬，艾德溫就恢覆了常態。

三個人打上隱身訣，大搖大擺地走入宮中。此時天光微亮，還沒上朝。三個人徑直朝著皇帝起居處而去，等到了殿前，皇帝尚未起身，以術法點暈了伺候的侍從仆婢，艾德溫直接把床上躺著的帝王抓了起來。

沈睡中的景國皇帝被一下子驚醒，睜開眼就見本來該在學院關著的艾德溫竟然闖入宮中，當即嚇得大喊“來人”。

艾德溫不耐煩地把人丟下，似笑非笑地說道：“陛下是不是很驚訝？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竟然出了岔子。聯合學院牽制武宗對法宗下手，陛下打得好算盤，只是我今日在此告訴陛下，法宗根本不屑於插手大陸俗世，若不是當年生靈塗炭，對修行有礙，法宗怎麽可能出手幹預。學院那群蠢材前事半點不知，只當修了幾天魔法就能翻了天了，當真是愚不可及。今日，門下弟子我盡數帶走，此後，如非必要，法宗弟子不會再出現在人前。”

皇帝被他嚇得說不出話來，原以為他要動手殺人，卻不想竟是說出這番話，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當然，作為交換，陛下必須下旨為法宗洗刷冤屈，並言明此乃學院和武宗聯手陷害。”

“這怎麽……”皇帝想要拒絕。

但是艾德溫顯然不打算跟他廢話，“陛下若是不答應，我不介意讓景國明日就換個新皇帝。”

□□裸地威脅擺在前面，皇帝哆嗦著點頭答應，林祀早就準備好了筆墨紙硯。皇帝哆哆嗦嗦地寫完，又取出林祀帶來的印章用印，然後才遞給了艾德溫。

“你們當真不會再出現在人前？”皇帝猶自不敢相信，在他看來，天下權勢炙手可熱，誰能不動心。

艾德溫哼笑一聲，“這點破爛也就陛下喜歡。”

皇帝心裏又是慶幸又是憤怒，慶幸他果真無意，又憤怒自己當寶的別人當土。

艾德溫取過詔令，扭頭便走。林祀連忙跟上，出了殿門，艾德溫直接運起真元，將詔令上的內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

“詔令天啟，此番天崩之禍乃是武宗和學院栽贓嫁禍……法宗本無罪責，當立即釋放其門下弟子……”

元嬰期充沛的真元源源不停地流轉，只是片刻，聲音已經傳遍了整個天歌城。睡夢中的天歌百姓被驚醒，聽著同樣的字詞循環三遍，終是聽清了全部內容，當下個個都是震驚非常。

短短幾天裏形成的認知再次被打破，法宗無罪，有罪的是武宗和學院？天哪，他們以後該相信誰？

學院主事孫吉和武宗主事羅西在第一時間便聽出了那是艾德溫的聲音，連忙帶了人手往宮裏去。只是，等他們到的時候，宮中早已人去樓空，只有那道詔令高高懸掛在宮門之上的天空中，憑空被放大了無數倍，隔著幾十米遠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皇帝本以為詔令不可能一夕之間傳遍上下，大可以等艾德溫走了再召羅西和孫吉入宮商議對策，可這下子，學院和武宗都已經知道，皇帝算是把三方得罪透了。武宗更是覺得冤枉，此事本來不過是作壁上觀，樂見其成，誰知戲沒看完就來了個驚天大反轉，反讓自己被潑了一盆臟水，這下子，武宗的聲望定會跌入谷底，且比之前的法宗還要跌得徹底，他們可沒有像法宗一樣的密地可以安身。

“老友，永別——”半空中遙遙傳來一聲，正是艾德溫的聲音。孫吉和羅西面面相覷，根本分不清聲音來自何處。艾德溫什麽時候竟然有了這樣的手段？若是他本就實力如此，前些日子被他們關押難道都是裝的？

不管他們如何想，林祀和石斛都不打算停留了。不過，走之前林祀還是往左相府和右相府走了一遭。去左相府是為了連同，經此一事，因為左相，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信任連同，但是臨走前還是想打個招呼。林祀沒有露面，只是留下了張字條，告訴連同他們一切安好，將要離開。不管連相在這件事裏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連同曾經托付徐奇志幫助他們是真的。當然，林祀也沒忘記給正在路上的裴浩和徐奇志去信。

去右相府則是因為石斛在入城後不小心聽到了右相府中除魔組織的人的談話，知曉傀儡術露餡，右相已經知道亞倫死了，不想牽連無辜，林祀幹脆現身將當日一切和盤托出，說完之後甩甩衣袖走人，任憑右相氣得吐血，除魔組織卻奈何不了他們。

接下來便是要回家了，林祀打算離開自然要拜別父母。他本以為離開這裏還要數十年甚至上百年，足夠為父母養老送終，盡了孝心，誰知機會來的這樣突然。他深受昭華上仙恩德，以踏入修真的方式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又與石斛暗生情愫，此時若是不跟著她離開，恐怕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

家中有兄長和妹妹，父母有人照料，只是兄長和妹妹到底不能代替他。幼時外出求學，一去便是數年，學成後又四處漂泊，歸期不定。原以為還有大把時光可以在父母跟前，沒想到如今就要離開了。

回到林家村的時候，林家父母已經起了，院子裏依稀聽得到說話聲。年輕的男女聲不用想便知道是大哥大嫂，只是除此之外還多了個綿綿軟軟的聲音，那是……

他竟然已經有了小侄子！

“父親！母親！大哥！大嫂！”

林祀推門而入，石斛和艾德溫都沒有進去，這種離別的時刻他們並不適合參與進去。那是屬於林祀一家人的單獨空間，只能留給他們。

林家父母看到林祀歸來是又驚又喜，之前的擔驚受怕總算沒有白挨，沒有什麽比兒子平安歸來更好了。林家父母問完了林祀又問林紫。林祀一一回答，告訴父母小紫現在很安全，等風波平息便能歸來。又說了些出行路上遇到的風景，再三保證自己真的沒事，林家父母才平靜下來。

之後，林祀便不得不挑開話題，提出自己要走了。令人驚訝的是，林家父母竟然沒有反對，甚至也沒有對此表示出太大的驚訝。

林俊生和王氏看著自己的二兒子，目光中有慈愛，有自豪。打從他被選中的那天起，他們就知道兒子不可能只是自己的兒子了，他將來會有更廣闊的天地，去往更高更遠的地方。他們幫不了他但也不願成為他的束縛。

只是，誰都沒想到永別來的如此快。林祀沒有確切說明他要去哪，但是林家父母都明白，兒子這一走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日頭西移的時候，林祀從家中走了出來，眼睛通紅，神色卻少了幾分沈重。他沒說什麽，只是背了個沈甸甸的包袱。石斛知道，那是林家父母給他準備的。

“你……你可以不走。”石斛沒忍住追了上去，低低地說道，誠然她對林祀有心，但是不代表她希望林祀為了離開舍棄家人。分離的痛苦她嘗過，她不希望將來林祀後悔。

林祀看著她，揉了揉她的額發，“選擇跟你們走是因為你但也不只是因為你，我想去不一樣的世界看看，歸根結底，是我自己不滿足於這裏。在聽到師父描述的修真界之後，我已經不可能說服自己安於現狀了。別想那麽多，走吧。”

說罷，徑直牽起她的手。

到達莽原森林的時候已經只剩三天了，在人參家族的駐地中見到了完好無損的林紫和林文，將法宗的情形告訴他們。如今情況反轉，法宗洗脫罪名，武宗陷入風波，所以林祀勸他們多做停留，等事態平息後再離開。至於以後他們想去哪，是不是要留在莽原森林都由他們自己決定。

石斛給他們準備了足夠的防身之物，丹藥、符咒……滿滿收拾了一大包，又手把手地教會使用。一番離情別意之後才去了人參家族中，任族長帶著族人迎接了他們，人參群中，任七赫然在列。

原以為他們是想一起離開，任族長卻說只讓任七跟他們走。他們一族在這裏停留了太久，已經失去了最初的榮光，現在甚至連靈氣都不剩多少，離開對他們來說不是坦途，未必能承受得住。任七是他們族中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有希望的，他將希望托付給石斛。

石斛沒辦法不答應，但也覺得酸楚，無論如何，這些人算是他的同類，而他們不離開，就只能在這裏一天天任憑靈氣消散，終有一日回歸最初。

該說的都已說好，此間事了，他們也該走了。離開的時候才發現，當日他們看過的那道縫隙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地變大，竟然與空中的裂縫連到了一起。而裂縫周圍不遠處就是法宗的密地。

石斛這才想起，過來之後一直不曾見過雲池，她去問任族長，族長拿出一封信，石斛接過拆開，寫信的人正是雲池。

他說他離開了，他說他還完了債，可以去投胎了，落款處的兩個字方方正正。

裂隙近在咫尺，不需要再趕回海上。石斛將所有人收入焰音戒，振翅飛上了高空。越靠近裂隙，那帶著魔息的氣息便愈加熟悉，在無人看到的地方，一滴淚水跌出眼眶，落向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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