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顧德澤幾乎以為是他的聽力出了問題，什麽叫做“畢竟你下賽季就要去二隊了”，他怎麽聽不懂萊茨說的話呢？

沒錯，馬上就要新賽季了，他馬上也要滿十八歲了，如果簽了職業合同，他的表現又很出現的話，確實會被提上二隊——乃至入選一隊的大名單。但是！這些事情他自己都還不清楚呢，萊茨從哪聽到的消息？！

“你在說什麽？我不懂你的意思，斯文。”

萊茨用手撐著門框，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地盯著顧德澤，他的表情已經恢覆了正常，看起來跟平日裏沒什麽不同，依然是那個帶著幾分亞平寧半島式輕佻的德意混血小帥哥。但方才萊茨那種讓人心悸的眼神，那種撲面而來的恨意，依然在顧德澤的眼前揮之不去。

“這有什麽聽不懂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明白，斯文，”顧德澤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只覺得內心浮現出一股沒有來源的恐懼，“我並沒有接到什麽通知。”

“哦，那只是你現在沒接到通知罷了。”萊茨聳肩攤手，在說完這句話後，他再次用那種讓顧德澤毛骨悚然地目光看向他，顧德澤頓時覺得心中七上八下的。

不過萊茨什麽都沒多說，他在片刻後轉身離開，隨著他慢慢走遠，他的聲音也在走廊中回蕩開來：“恭喜你，顧。”

萊茨的出現和離開都顯得如此莫名其妙，還如此的讓人膽戰心驚，顧德澤一時間連洗澡的心情都沒有了。

少年站在衣櫃前，盯著剛剛才拿出來的手機，有些一籌莫展地看著聯系人中的幾個號碼。他想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可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告訴誰。

霍爾教練？不，這絕對是所有選擇中最差的那一個；他的奶奶或者父母？不，這也不行，除了讓他們擔心之外，沒有任何好處；其他的小夥伴？他們也不是什麽好選擇，不踢球的人不會懂他的不安，踢球的人？也許會被人暗自鄙視“想太多”、“炫耀”也說不定……

猶豫了片刻後，顧德澤深吸一口氣，打開微信，點開了被他置頂的那個對話。

「今天我聽說了一個消息，下賽季我有可能會直接升入二隊」

「不過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是斯文，就是我在U19的守門員隊友，我總覺得他看起來怪怪的……」

顧德澤本以為林燃不會馬上回覆他的，畢竟國內已經將近晚上十二點了，作為準高三生的林燃正投身於各種補課和培訓中，每天都忙得要死，這會兒就算沒有睡覺，也多半是還在覆習之中。

沒想到女生回信息的速度飛快，沒十幾秒鐘，顧德澤就收到了她的語音回覆。

“怎麽，他嫉妒你嗎？”

……嫉妒嗎？

顧德澤聽到這個詞後不免有些恍然。

嫉妒嗎？當然有嫉妒的可能，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他是萊茨，他肯定也會感到嫉妒的吧。

萊茨比他年紀大，但不論是出場次數還是比賽成績，對方都趕不上他。就連霍爾教練也明顯更看好他，上賽季最後階段，顧德澤幾乎穩穩占據了U19的一門位置，萊茨基本上就沒撈到出場機會。

再說了，就算中國隊的比賽成績在歐洲足球人的眼中幾乎不值一提，他也國青隊的一員，有參加國際大賽或是友誼賽、熱身賽的寄養和機會；除此之外，大家也是心知肚明，他馬上就要滿十八歲了，在這個夏天中，勒沃庫森一定會給他提供一份職業合同。

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下，把他提到二隊，並將他當做一隊的後備門將來培養，是非常有可能的一件事。

如果這麽對比的話，萊茨確實遠遠比不上他。

顧德澤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他清楚這些並不是因為他很自戀或是喜歡幻想，而是他確實值得勒沃庫森給出這樣的待遇。他在十四歲的時候加入勒沃庫森，從U15，U17一路升到U19，他在這支球隊待的時間並不算長，但已經足夠他了解梯隊之間的區別了。

像勒沃庫森這樣的球隊，每一級別的梯隊之間，淘汰率都高達百分之五十，隨著球員年齡的增長，球隊會不斷從其他俱樂部招徠有潛力的球員，並淘汰隊中那些不那麽“符合要求”的小球員。

至於能從U19或者二隊中成功升入一隊的球員，大概十個中都沒有一個。

對於大部分小球員來說，一份職業合同大概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夢想，可對於那些有足夠實力的人來說，這僅僅只是每個人都有的證明罷了，並不能代表什麽。

就算是勒沃庫森青訓出身，就算能升入二隊，很多球員在整個職業生涯中，都只能混跡於德丙或者地區級聯賽，一輩子都沒有踢德甲的可能。

平心而論，以萊茨的表現，勒沃庫森可能會給他提供職業合同，但是在不出意外的情況下，他最遠也就只能走到二隊這個級別了，如果想要繼續踢球的話，只有轉會、去其他俱樂部碰碰運氣這一條路可選。

萊茨應該嫉妒他嗎？也許應該，但這就是事實。足球是商業化程度極高的運動，實力並不能代表一切，但如果連實力都沒有的話，就更不用想其他的事情了。

“我都不知道這個消息呢，誰知道他是從哪聽來的…當然，說不定他只是嫉妒我認識拜文呢，畢竟人家可是一隊的大牌。”

顧德澤壓下心中那些紛繁覆雜的思緒，調整好情緒，語氣輕松地回覆林燃。

“總之你小心點啦，中國有句老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只是一時生氣想不開還好，如果他真的想要做點什麽……”

林燃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擔憂。

“我知道啦，別為這擔心我。”

“你早點睡吧，晚安。”

這會兒林燃回覆的是文字信息了。

「好滴，我去睡覺了，晚安麽麽噠 [親] 」

跟林燃聊天確實對穩定心情有很大的好處，不過幾分鐘的功夫，顧德澤已經比剛才冷靜多了。

他倒不怕萊茨真的幹些什麽不地道的事情，大家畢竟在一起踢過球，球品如人品，他對於萊茨的性格也有一定的了解，他可不是什麽小心眼又又瑕疵必報的人。但這件事，總讓人心裏有些不舒服。

希望萊茨那邊不會出什麽問題，顧德澤抓住他的沐浴包，一邊撓著頭發走向浴室，一邊默默地在心中祈禱著。

事實證明，萊茨突然起來的爆發並不是沒有理由的，在更衣室發生那件意外後的第二天，顧德澤就知道了原因。

這天是個沒有比賽、訓練也不用上學的休息日，顧德澤照舊一大早就爬了起來，早鍛煉後沖完澡吃完早飯，回到房間，準備覆習一下他這兩周的功課。

大概早上十點多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顧德澤隨意地瞥了一眼來電人，立刻仿佛被電擊一般地跳起來，用在球場上撲球時的敏捷抄起電話，劃開接聽。

來電人是霍爾教練，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

顧德澤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霍爾教練毫不避諱他的好心情，興奮的聲音中，還帶著一種可以命名為“我家熊孩子終於長大成人咯”的自豪。

“一個好消息，顧，雖然我覺得你肯定已經猜到了。球隊打算給你提供一份為期兩年的職業合同，具體細節需要跟你的經紀人和父母商量，不過大體上來說沒什麽問題，我們的球員一般都會簽這種合同。”

雖然，顧德澤跟林燃說過無數次他一到年齡就能簽約；雖然，他也知道這件事是板上釘釘的。但猛地從霍爾教練口中聽到這個好消息，他還是覺得有些發懵。

這會兒離新賽季開始還有不到兩周的時間，離他的十八歲生日則有兩個月……霍爾教練選擇在這個時候通知他這個消息，難道說——？！

“恩，我會給我爸爸打電話讓他聯系你的，他們最近應該有空。”

顧德澤繃著臉，一本正經地跟霍爾教練聊了幾句，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後才掛斷電話。剛一按下“掛斷”，他就忍不住將手機丟在了床上，如同瘋了一般高興地大吼起來。

“嗷嗷嗷！”

動靜太大，很快驚動了正在花園中曬太陽的奶奶。

“巴斯蒂，你怎麽了？”

顧德澤的房間正對家中的花園，一頭銀發的老太太只需要擡起頭來，就能跟她的孫子對話。

“我剛剛接到霍爾教練的電話了！”少年從房間內沖向陽臺，撲在欄桿上，一臉興奮地沖奶奶叫著，“勒沃庫森給我提供職業合同了！兩年的合同！”

“哦我的寶貝，這可真是太棒了！”顧德澤的奶奶一邊高呼著“上帝保佑”，一邊大聲驚嘆著，她的聲音很大，笑得滿臉皺紋，又是自豪又是慈愛的看著顧德澤。

接著，她竟然轉身，對著隔壁鄰居的花園大聲說道：“嘿，斯特凡，聽到了嗎？我家孫子要成為真正的球員了，這小子可比他爸爸有前途多了！”

花園那頭立刻響起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顧德澤記得那是住在隔壁的斯特凡爺爺，他也是個球迷，最喜歡的球隊是本地的杜塞爾多夫，不過也並不影響他同時喜歡勒沃庫森。

“我聽到了，這可是值得慶祝的事情啊！”

顧德澤在發瘋一般興奮大叫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的舉動還會被隔壁的鄰居聽到，這會兒不免有些臉紅，連忙從陽臺上退回屋內。他的奶奶還在大聲跟隔壁的斯特凡爺爺聊著天，輪番比著誇獎顧德澤。諸如“我就知道他是個踢球的料”，“咱們小鎮要出球星了”之類的話仿佛不要錢一般傾斜而出，饒是顧德澤這人有些自戀，聽到這些還是覺得臉上燒得慌。

冷靜了幾分鐘後，他給在國內的爸媽打電話，就算早有預計，他們兩人還是非常高興，當即拍板，會在一周內前往德國。

通知完最重要的幾位親人後，顧德澤打開微信，算了下現在的時差，最終還是放棄了給林燃發送視屏請求的想法，轉而發了一條信息。

「我剛剛接到教練的電話，我馬上就可以簽職業合同了！」

林燃的回覆快得幾乎出乎顧德澤想象，幾乎是在發過去沒幾秒鐘，女生就發來了語音，還沒等顧德澤點開，第二條就出現了，接著是第三條。

每條語音都很短，顧德澤有些驚詫地挑眉，剛一點開第一條，他就被林燃飽含驚喜的尖叫聲嚇了一跳。

“天啊！真的嗎！太棒了！”

“恭喜你啊小顧球員！”

“什麽時候官宣？！”

“嗷嗷嗷我好開心！恭喜！”

“球星之路第一步啊，繼續加油哦！”

林燃的聲音很興奮也很大，但奇怪的是，顧德澤卻一點也不覺得“她好吵”，他坐在床邊，握著手機，只覺得完全控制不住臉上漸漸變大的笑意。

——不是家人的人，會因為發生在他身上的“好事”，表達出如此純粹的喜悅和激動……

——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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