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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裏邊有一只腳,一個鐘,一片第二次世界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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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墅在店外的陰影裏接聽鹿鹿的電話。天氣轉熱了,鹿鹿在楊墅的世界也轉眼消失了整整一個春天。聽聲音感覺她的狀態好了很多,有點像野外長滿嫩綠葉子的樹林和遠處翡翠顏色一般的山坡,有鮮活的生命力,有碧海藍天的明朗。

“沒給我的店弄黃吧?”鹿鹿笑呵呵地說。

“怎麽會呢。”楊墅感到特別高興,“你……你還好嗎?”

“我挺好的,你的店怎麽樣?”

“我這邊非常好,你什麽時候回來?”

“快了,快了,回去也沒什麽事,你把我的店弄得那麽好,我一點都不急著回去,以後就交給你管理了吧。”

“不,你還是快回來吧,我的精力其實也很有限,因為打算開香草天空的二部。”

“嗯,這倒是個不錯的想法,現在流行搞加盟店,只是別太急進,穩紮穩打,再完善一下現在的香草天空也好,一定要讓你的店的特色更加突出。”

“我每天都在琢磨呢,想點兒好的創意確實不容易。”

鹿鹿呵呵笑了幾聲:“那你慢慢琢磨吧,先不跟你說了,我和雨婷正逛街呢。”

楊墅把手機揣進褲兜,面對被夏日陽光曬得刺眼的街道,卻神清氣爽。他的身體輕飄飄的,步子也輕盈起來,嘴裏還哼起了歌,邁步走入糕點店。

“楊哥買刮刮樂中大獎啦?”一個店員笑問楊墅。

“快了,快了啊。”楊墅經過櫃臺要往樓梯上走,又退了回來。

一個濃眉大眼的男青年正站在櫃臺前面選購糕點,他足有一米八五的身材相當挺拔,人看起來很幹凈,從平靜的表情和有禮的眼神不難看出,他是個溫和的人。他眉頭微蹙,含著下巴,在很認真地挑選著櫃臺裏的那些讓任何人看了都會眼花繚亂的各式糕點。他的對面,穿著格子襯衫的柏藍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他卻毫無覺察。

楊墅從樓梯上退下來,盯著柏藍看。柏藍似乎被男青年的英俊給迷住了,眼睛始終不離男青年的臉,只有在男青年隔著玻璃指著糕點說話時,她才趕忙把目光移到櫃臺裏。

柏藍很快覺察到楊墅那雙好事的眼睛,立即窘迫地把目光躲避開,躲避開幾秒後又忽然看向楊墅,挑釁地沖楊墅瞪眼睛,咧嘴,做鬼臉。

楊墅微笑著走過去,站在男青年身邊,上下打量,嘴裏問:“請問是大學生嗎?”

男青年擡起臉,看著楊墅笑了一下:“曾經是,已經大學畢業一年了。”

“你長得像個明星,你是做什麽工作的?”楊墅好奇地問。

“我只是個會計。”男青年笑容溫暖,語調溫柔。

“什麽公司的會計?”

“銅城的銅興集團。”

“那可是銅城前幾名的大企業啊。”楊墅忙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遞給男青年,聽他說不抽煙,又說道,“不抽煙好,好男人都不抽煙,請問你結婚了嗎?”

男青年沒有表現出厭煩,始終有禮貌地微笑:“沒有結婚,我還是單身。”

“你幹嗎啊?你是查戶口的嗎?”柏藍不滿地說道。

楊墅不理睬柏藍,認真地問男青年:“我想給你介紹個女朋友,你的條件是什麽呢?”

“這個……這個嘛……”男青年意外地看著楊墅,一時間有些局促不安,“謝謝你的好意,我暫時還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哦,沒關系,那我們先交個朋友吧,你叫什麽名字?”楊墅並不失望。

“我叫詹聰。”

“詹聰,好名字,對了,我們店最近在搞一個抽獎活動,但凡在我們店裏消費的,都會有一次抽獎的機會,當然不是你自己抽,是我們每周一抽,請你留下你的聯系方式好嗎?”楊墅隨手扯過一張櫃臺上的宣傳單,“寫在這裏,柏藍,柏經理,麻煩你拿一支筆來好嗎?”

柏藍識破了楊墅的計謀,撅起嘴,拿過一支筆,沒好氣地塞到楊墅手裏。

休息大廳的電視裏在播放一個演員穿現代衣服的古裝戲,有點吵鬧。

給楊墅做足療的女人不停地跟旁邊一個負責收銀工作的女孩抱怨她的男朋友,如何自私,如何多疑,也很吵鬧。

楊墅旁邊的杜宇在跟給他做足底按摩的女人聊天,他們認識,以前住一個小區,更是吵鬧。

楊墅用手機看了一會兒新聞,總有沖突發生,這個世界就沒有哪一刻是完全徹底安靜的。他給詹聰打了個電話:“請問是詹聰嗎?你好,我是香草天空蛋糕坊的,恭喜你被我們的抽獎活動抽中,請你聯系我們的柏經理跟她約定取獎品的時間。”

“是嘛,我的獎品是什麽呢?”聲音裏是意外的喜悅。

“你放心,我們的獎品還算高檔,不像別處就弄點兒鍋碗瓢盆水杯洋娃娃什麽的,我們的是電動按摩棒,家樂福超市裏明碼標價兩百多元呢。”

“太好了,我正想給我爸媽買一個呢,我什麽時候給柏經理打電話方便?”

“什麽時候都行,她是單身,連男朋友都沒有,所以什麽時候打電話都方便。”

杜宇轉過頭,笑道:“你真是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啊,柏藍那麽好的女孩,也真舍得往外推她,我看你就跟她在一起得了。”

楊墅握著手機,正色道:“你千萬不要亂說,鹿鹿最近精神狀態不錯,馬上就要回來了。我跟你說,沒準她一回來我們倆就去登記,沒準年前就把婚禮給辦了。”

“你就那麽肯定鹿鹿離開萬宗河就一定會跟你?”

“不跟我跟誰?我落魄的時候她都對我不離不棄,現在我可算有點人樣了,也更知道珍惜她了,她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再錯過她,那樣我會後悔一輩子。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會最幸福。”

“你的狀態真好,還依然相信愛情呢。”杜宇似乎很感慨。

見足療師起身離開,楊墅坐起來:“一會兒陪我去趟超市,買電動按摩棒去。”

杜宇先是陪楊墅去超市買了一個電動按摩棒,然後和他來到香草天空。店裏非常涼快,窗簾與燈光異常完美地打造出幽靜清亮的光線,舒緩平靜的音樂像溪水般在空氣中流淌,店裏有很多在眉目傳情的男女顧客,沈浸在他們的小小世界裏。

楊墅把電動按摩棒放在櫃臺上:“柏經理,回頭詹聰會給你打電話,你和他約定一下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把這個按摩棒交給他,說是我們店抽獎的禮品。”

“你無聊不無聊啊!”柏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瞪楊墅。

楊墅一臉的嚴肅:“你可給我上點心,這小子不錯,相貌英俊,身材高大挺拔,有素質,品性好,在大公司裏有體面的工作,沒有不良嗜好,我能害你嗎?”

柏藍把電動按摩棒收在後面,給楊墅和杜宇盛了最近引進的水果冰激淩。

讓人想不到的是,那個詹聰竟然在這時推門走進來。

“我恰巧路過這裏,就順便進來看看,現在領取我的獎品方便嗎?”

“方便,方便。”楊墅笑容可掬地說,“這大中午的你要去哪兒?怎麽會路過這裏?”

柏藍轉身拿起後面的電動按摩棒,放在櫃臺上。

“哦,我去附近的中心醫院看一個朋友。”

楊墅把電動按摩棒放在詹聰的手上:“以後一定要常來,多給我們提意見。”

詹聰抱著禮品,沖楊墅點頭,笑容很柔美,轉身離開,腳步本是很快的,忽而變慢,像是要站住,但最終步子沒停,又加快起來。直到走到門口,才迅疾地定住自己,轉過身來,臉上帶著經過好一陣猶豫後做出決定的謹慎的神情。

“怎麽了?”楊墅問。

詹聰朝楊墅走過來,走到面前,說:“請問,你是這家店的老板是嗎?”

“嗯,是的。”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麽事呢?”楊墅好奇地看著詹聰。

“是這樣,我最近在追求一個女孩,上次在店裏買的糕點就是買給她吃的。她吃了後覺得非常好吃,說如果我能做出那麽好吃的糕點就好了,所以我想讓你們教我怎麽做糕點。只教我其中的一種就好,然後再允許我使用你們的設備做那種糕點,最後再幫我把整個制作過程都給拍攝下來,這樣我就有證據能夠證明這個糕點是我親手做的了。”詹聰說完臉紅紅的,盯著楊墅的眼神裏交織著膽怯與乞求。

這個要求實在出乎楊墅的想象,讓楊墅一時間沒有主意地楞在那裏。

“這個嘛,這個嘛。”楊墅捏著下巴,左思右想,漸漸理清了頭緒,“這個對我們有點難度,你知道這需要很大的時間成本和精力成本。”

“錢不是問題,如果您願意,我可以拿出一千塊錢。”詹聰很急切。

楊墅先想的是這件事的可行性,想了想,覺得只要價錢合理似乎也沒有什麽不行。至於一千塊錢,那是足夠的,還用不了那麽多。然後想的是這件事的意義,不是對詹聰的意義,而是對他的意義。假如是別人說要花大錢用這樣的方式買蛋糕,他應該會同意的。可是詹聰例外,因為他說這樣做是為了追一個女孩,那柏藍怎麽辦?必須不能讓他追成那個女孩。

“這個嘛,是這樣的,不行。”楊墅想編個理由,可沒編出來,只好直接拒絕。

“行,隨便哪天過來都行,要在下午,下午烤箱閑著,我教你。”柏藍突然說。

大家吃驚地看向柏藍。

“行什麽行!不行!”楊墅道。

“就行,我非要行,要不你就開了我。”柏藍針鋒相對地沖楊墅揚著下巴。

“你……”楊墅幹瞪眼,氣得說不出話。

詹聰見此情景,忙把手擡起來在胸前快速搖晃:“算了,算了,我就是隨便一說。”

“不行,不可以隨便,這事就這麽定了。”柏藍不容推辭地說,“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下午,你過來找我,或者來之前打我手機。”

“不用,真的不用。”詹聰漲紅著臉,窘迫慌張地往店外走。

楊墅追上去抓住詹聰:“柏經理讓你來你就來,這事就這麽定了。”

詹聰一臉為難,看看楊墅,看看柏藍,又看楊墅。

“你還沒看出來嗎?”杜宇坐在一旁說,“真的老板是老板他妹。”

詹聰開竅地看著柏藍,有點傻兮兮地笑:“那我現在就學,可以嗎?”

“可以呀,但需要時間,你下午上不成班了。”柏藍像個做讀書節目的女主持人一樣,臉上帶著有點做作的知性典雅的笑容。

“沒事的。”詹聰高興地走向櫃臺。

柏藍帶著詹聰走進後面的糕點制作間,給詹聰詳細講怎麽做糕點,講了一遍後,開始讓詹聰自己動手做,她在一旁在關鍵時刻進行指導。

楊墅被喊進去,負責用詹聰的手機進行錄像,手機的內存有限,像素又未必有多高,想了想,幹脆出去到附近開彩票站的李哥那裏借了臺DV回來。

詹聰特別聰明,或者說悟性極高,或者說是心靈手巧的那種人,那款糕點的整個制作過程只聽柏藍講過一遍,便能有條不紊、一步一步正確地執行下去。

楊墅錄了一會兒覺得胳膊酸,就招手把杜宇喊過來,讓他幫自己接著錄。

杜宇錄的時候,楊墅往店外走,打算抽根煙,依然對這件事耿耿於懷。豈有此理,明明費盡心機是為把柏藍和詹聰撮合到一起的,現在卻要幫這小子追別人,什麽事啊。

幾個顧客攔住楊墅,好奇地問裏面在幹什麽。其實剛才詹聰和楊墅的對話,離櫃臺近的這幾位顧客都聽親耳聽見了,也親眼看見了。楊墅還是耐心地給他的上帝們進行了解釋。想不到其中一位年輕的女性顧客,立即興致勃勃地表示,自己也希望能像詹聰那樣,親手做一次糕點,因為她很想把她親手做的糕點,以及做糕點的全過程的視頻,給她在隔壁城市讀書的男朋友快遞過去,那會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倒確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而且對於年輕的戀人或者處在暧昧階段的人來說,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楊墅的腦子在飛速運轉,立時從中發現了一線商機。

“這樣吧,你留下電話,等我們這邊方便時會聯系你,再跟你確定時間。”

這個女顧客見楊墅答應了,非常高興地留下了她的電話號碼。

“我準備在我們香草天空的官方微博和微信上推出這項服務。”楊墅拿著一張剛從打印機裏打出的紙,走到柏藍身後,“你聽我給你念啊。本店最新推出‘種下心中愛’活動,顧客可以在本店著名糕點師的指導下,親手為心愛的人做出美味可口的糕點,我們將把全過程拍攝下來進行精心的後期剪輯,並刻制成光盤。當你心愛的人吃著你親手做的糕點,看著視頻裏你親手做出這美味糕點的每一個動作,難道這不是一種美妙的幸福嗎?難道在若幹年後,當你重溫這段視頻的時候,你的心中不會再次泛起這甜蜜的美好嗎?這段文字怎麽樣?有沒有病句?我的表達能不能勾起人們積極參與的欲望?”

上午十一點,柏藍正用筆在一個本子上記錄著各種原料的使用情況。

“我說話你有在認真聽嗎?”楊墅追問。

柏藍始終不語,最近兩天她因為楊墅頻繁給她介紹對象的事,在跟楊墅冷戰。

“我跟你說話呢,別的話你不接茬也就算了,這是關於我們店發展的大事。”

柏藍還是不說話。

“你怎麽回事啊?”楊墅煩躁起來,“有完沒完了?有意思嗎?”

“沒完!”柏藍突然扭頭,讓這兩個字像泥點子一樣甩在楊墅的臉上。

“這人,最近吃槍藥了。”楊墅見其他員工都在看他,皺眉耷眼地嘟囔。

楊墅拿著打印紙跟著柏藍走到店前,嘴裏又開始說:“反正每天午後兩點到四點這兩個小時設備都是閑著的狀態,不利用白不利用,而且就算需要用設備,我們有兩臺專業的設備呢,也是夠用的。其實呢,個人做糕點不應該使用專業的設備,我們應該花幾千塊錢另買一個家庭適用型的。對,應該買一個。你覺得怎麽樣?柏經理?我跟你說話呢。”

“不知道。”柏藍用惡劣的語氣。

“你看我們的‘種下心中愛’的這個主題是不是有點兒窄?應該把親情和友情也包含進去才好,是不是?”

“不知道。”柏藍往後面的工作間走去。

一個戴近視眼鏡的男青年探頭探腦地推門走進:“請問誰是柏藍?”

“你是誰?”楊墅正要往後面走,扭頭問。

“哦,我的網名叫逍遙的螞蟻。”

“啊,你就是逍遙的螞蟻呀,你好你好,快請坐。”楊墅趕忙上前,熱情地讓來者坐下。

“帥君,快喊你柏姐出來,說有人找他,再給客人接一杯木瓜汁。”他沖櫃臺後面的店員帥君大聲喊。

柏藍很快走出來,手裏拎著一塊抹布,不解地看著楊墅和逍遙的螞蟻。

“快來認識一下,這位叫逍遙的螞蟻。”楊墅介紹。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柏藍走過來,雲裏霧裏。

“我們在網上聊過天的呀,你忘啦?”

“我什麽時候和你在網上聊過天?”柏藍困惑得五官都要扭曲出包子褶。

楊墅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很刻意,很大聲。

“是這樣的啊,我妹子柏藍太忙,所以呢我就替她在網站上註冊了賬號,所以呢,螞蟻老弟,你別介意,最近兩天跟你交流的人其實是我,哈哈哈哈哈哈,你別生氣,我是真心覺得你不錯,真心希望自己的妹妹能認識你,所以才這麽做的,因為我妹妹她實在太忙啦。”

柏藍氣得沖楊墅喊起來:“你太過分了!”

“你冷靜點!我這是為你好。”

“你太過分了。”兩行淚水唰地流出柏藍的眼睛,她猛把手裏的抹布摔在楊墅的胸口,轉身朝門口跑去,拉開門跑進盛夏灼目的陽光中。

“你去哪兒啊?上班時間呢,快回來呀!”楊墅瘸著腿跑出店門,可外面竟然已沒有柏藍的影子,跑得也太快了。

楊墅轉回身剛想滿含歉意地跟逍遙的螞蟻道歉,而逍遙的螞蟻已經氣呼呼地沖他嚷嚷起來:“你這不是拿我當金箍棒耍呢嗎!”

“抱歉,抱歉,我也有我的苦衷。”楊墅雙手抱拳,連連鞠躬,“你說我那妹子,你剛才也看見了,長得多好看,可就是不搞對象。我心裏非常著急,這一年又一年的時間過得多快啊,眼見著要變剩女了,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可你不能這樣啊,你這也太不尊重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你看看想吃什麽糕點,我給你裝兩斤。”

“神經病。”逍遙的螞蟻恨恨地瞪了楊墅一眼,邁步走出店門。

楊墅回到店裏給柏藍打電話,可是她沒有接,連打三個,都沒有接,打第四個的時候她拒絕了接聽。幾分鐘後,她給楊墅發回一條短信,意思是跟他請幾天假,說心情不好,要休息幾天,並讓他在此期間千萬不要找她。

女的怎麽都愛來這套?其實楊墅已經深深感覺到自己的討厭,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抱歉和後悔,所以給柏藍回覆的短信是這樣編輯的——

楊哥真心道歉,以後再不給你找對象了,快點回來吧。

柏藍沒有回。

楊墅等了十來分鐘,又給柏藍打去電話,發現她已經關機了。

三天後,柏藍還是沒有回香草天空,楊墅實在等不住了,在一個馬路都要被燒焦的午後,直接去了她的住處。拍了一氣門,喊了一氣柏藍的名字,就像拍一座墓碑,像喊一棵樹。身後的防盜門開了,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老婦告訴他,柏藍好像這幾天都沒有回來過。

“沒有回來?”楊墅感到奇怪,“不可能啊,那她能去哪兒?你怎麽知道她沒有回來?”

老婦指著柏藍住處門縫上插著的一張電器商店的廣告單,說那張廣告單是兩天前插上去的,所以這扇門至少有兩天沒有開過了。

楊墅失落地離開這個小區,心想柏藍必定是極度厭惡他了,他感到很苦惱。

回到店裏,帥君說早上在上班路上看見了柏藍,並和柏藍有過短暫的交談。

“是嗎。”楊墅趕忙湊向帥君,“她幹嗎呢最近?”

帥君說柏藍最近一直住在家裏,跟她的爸爸和後媽生活在一起。她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當時正陪她的後媽去早市買菜。她把帥君拉到一邊,欣慰地說現在父母對自己都特別好,而且好像特別欣賞的樣子,總說沒想到她能成為每個月掙五千多的店長。

“她沒說她什麽時候回來嗎?”

“我問啦。”帥君說,“她說現在在家住,感覺特別好,要好好享受一段家庭生活,所以最近幾天應該都不會回店裏。”

楊墅有些氣憤:“就算不來上班,出於禮貌,也該跟我說一聲不是嗎。”

帥君他們笑:“楊哥,你應該感到高興啊,柏藍姐常年獨自租房子住在外面,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那種孤獨和辛酸你可以想象嗎?她最缺少的就是家庭的溫暖,現在終於有了,那對她來說是比什麽都珍貴的。”

“那倒是。”楊墅悶悶不樂地朝樓上走去。

一晃半個月過去,柏藍依然沒有回到香草天空上班,楊墅真的是等得抓狂了,讓魏姐幫忙打聽到柏藍家的住址,直接找上她家的門。

柏藍的後媽在聽說楊墅是柏藍的老板後,很熱情地往門裏拉拽。楊墅用手撐住門框,抵擋住她的拉拽,解釋說柏藍半個月沒上班,沒有請假,又聯系不上,所以親自過來看看,是不是她有什麽要緊的事,或者另有打算。

“啥?她沒跟你請假嗎?這個死丫頭,她跟我們說是跟你請了假的呀,說請了半個月的年假。我還想呢,什麽單位的福利會那麽好,竟然可以休半個月的年假。”

“她是不是不打算在香草天空上班了?您知道她是不是另有什麽打算嗎?”

“沒有,絕對沒有,在銅城這種四線小城市,就她那學歷,去哪兒上班人家給她開五千的月薪啊。這個死丫頭,這種工作態度怎麽行,這太不像話啦。你放心,她一回來我就說她,狠狠地說她……”

“不,您不必這樣,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現在她掙錢多,我也不敢多管呀。最近她每天出去也不知道整什麽幺蛾子去了,經常很晚才回來。而且經常回來時拎著新買的衣服,這個死丫頭,掙點兒錢就開始嘚瑟。我估計她每天出去可能都是去逛街了,銅城這種地方,值得一逛的也就德惠商場,她可能是成天在那附近轉悠呢。”

楊墅來到德惠商場,先去了紅豆糕點店,問一個認識柏藍的店員,最近是否看見柏藍來過德惠商場。那人張口就答說看見過,還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和一個男的,來商場經常一逛就是一天,而且今天晌午柏藍來的時候還和她打了招呼呢。

“那個男的長什麽樣?是不是挺高,皮膚很白,看著很幹凈,還算英俊?”

“對,確實是你形容的那樣。”

“那一定是詹聰。”楊墅轉身看商場的樓梯,目光順著樓梯往頂層移動,擡起手到處亂比畫著說,“他們通常會在哪個地方?”

楊墅像個特務一樣目光犀利地在人群裏穿行,到處尋找著柏藍和詹聰這對男女。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被他發現了他們的蹤影。他們倆面對面坐在一家快餐店裏吃東西,盤中的食物已經只剩殘渣,他們在咬著吸管喝飲料聊天。

楊墅無法形容當時自己的心態,很奇怪的一種情緒在他的心中風暴似的旋轉。本該是欣慰的,因為他們倆約會談情,不正是他希望並努力撮合的嗎?也該是興奮的,發現秘密與使人陷於尷尬對於眼下煩躁的他來說,無疑是良好的解藥。可是他卻感覺心裏難受,不是滋味,像個被搞外遇的妻子抓了個正著的丈夫。

接下來他的行為就更難以理解了,竟然掏出手機偷拍他們。他這麽做到底要幹嗎?實在不知道。他把手機隔著玻璃對向他們,不停地在店外移動腳步,嘗試從不同的角度拍攝他們。

詹聰很快就發現了楊墅,臉上現出驚愕,忙讓對面的柏藍看。

柏藍扭過頭,看到楊墅後驚得張大了嘴巴,站起身就往店外跑。

楊墅握著手機一瘸一拐地逃跑,企圖隱入人群,但在差點把一個身高足夠一米八五的女孩撞倒後,後脖領被柏藍一把抓住了。

“你幹什麽啊楊哥?”

“怎麽了?”楊墅茫然地轉身。

“你幹什麽?”

“什麽我幹什麽?”楊墅站穩身體,看見詹聰隨後也追了過來,嚴厲地對柏藍說,“你不上班,成天在商場裏瞎轉悠什麽?”

“我明天就去上班,可你在幹什麽?為什麽偷拍我們?被發現了還企圖逃跑?”

“我沒有偷拍你們,我為什麽要偷拍你們?要拍……我光明正大地拍好不好。”

“我親眼看見的,你還抵賴。”

“我在拍那家快餐店,想回去研究那家店的裝修風格。”楊墅總算想出一個解釋,松了口氣,質問詹聰:“老弟你不是有心上人嗎?你還成天勾搭我們柏經理,是什麽意思?”

“你說話怎麽那麽難聽。”柏藍生氣地瞪著楊墅。

詹聰大概覺得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氣氛實在尷尬,忙說自己有事,以最快的速度溜了。

詹聰走後,楊墅追問柏藍:“你和他是不是在談戀愛?”

“我談不談戀愛,跟誰談,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管。”

“原先還不樂意呢,現在這麽廢寢忘食的,你們年輕小姑娘就是這樣,覺得男人的外表就是一切,看人家帥就和人家交往,都是這麽膚淺。”

柏藍冷哼一聲,有點嘲弄地斜眼看楊墅:“你怎麽說話酸溜溜的?”

“誰酸溜溜的?瞎說什麽。”楊墅心虛臉紅,有點急地扯白臉,“我是怕你被傷害,人家前些天還做蛋糕送心上人呢,這麽快就接受你,這正常嗎?你可想清楚了,你也許只是他情感的替代品,也許你的意義只是填補他感情的空虛,這樣的交往極易成為一場悲劇。”

柏藍撲哧一聲怪笑,邁著後宮娘娘般的優雅小步,轉身離開。

“你給我回來,你幹嗎去?跟我回去上班。”楊墅追上去。

“都說了,我明天上班。”柏藍一屁股坐在過道邊的休息長椅上。

楊墅沒有說話,在柏藍的身邊坐下來,看著各種逛商場的人在面前來回經過,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和鹿鹿在這裏閑逛時的情景,他們很少買東西,只是閑逛。

“你不知道吧?”柏藍沈默一會兒說。

“不知道什麽?”楊墅回過神。

“詹聰追求的那個女孩。”

“我怎麽可能知道。”

“那個女孩大約半個月前死了。”

“死了?”楊墅嚇了一跳,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柏藍。

柏藍一臉哀傷:“那個女孩是詹聰的高中同學,高中時詹聰就暗戀她,有一次體育課自由活動時,詹聰站在圍墻邊的樹下跟那個女孩表白,但是被拒絕了。女孩說高考之前她不會考慮這些事,並表示對詹聰很有好感,如果有緣分,希望能高考後在一起。詹聰其實當時很高興,因為這等同於那個女孩接受了他的表白,只是想把談情說愛留在高考後。高考終於結束,可那個女孩還沒等走進考場,就病重住院了。”

“什麽病?”

“詹聰說是一種血液病。”

“哦,你繼續。”楊墅垂著臉認真聽。

“那個女孩的身體狀況不適合上學,出院後一直在家。詹聰上了大學,平時總聯系女孩。但女孩把他們本該很近的距離拉得很遠,在刻意躲避他,那意思很明顯,知道自己活不長久,不想害了詹聰,不想耽誤他。

“大學畢業後,詹聰沒有留在大學所在的城市,而是回到銅城,為了能經常探望女孩。此時的詹聰也成熟了,變得所謂的現實了一些,清楚自己不可能和女孩墜入愛河,更不可能結婚,於是把自己定位成女孩的好友,經常去女孩家看她。

“前段時間,女孩的病變得很重,住進醫院。詹聰午休時經常去醫院看她,路過我們的香草天空,買糕點給女孩吃。女孩開玩笑說如果這糕點是詹聰親手做的,會更好吃。於是詹聰來到我們店,跟你提出要親手做糕點,因為女孩不能離開病床,所以他要錄下來給她看。

“我被你氣走後,偶然在他的下班路上遇見他,跟他一起吃了晚飯,聊了很多,才知道他的這些事情。我很感動,提出要去醫院看看女孩。可第二天當我和他趕到醫院時,看見那個女孩已經死了。詹聰很傷心,請了一個月的假。這段日子裏,我幾乎每天都陪在他的身邊,安慰他,陪伴他。”

楊墅聽了柏藍的講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很感動是嗎?”柏藍問楊墅。

“感動是感動。”楊墅擡起頭,“可你確定這故事不是從《知音》上看來的嗎?”

“當然不是。通過這段時間我的陪伴,詹聰看起來已經開朗很多了。”

楊墅熱心地說:“可以讓他白天來店裏嘛,跟帥君他們說說笑笑的,不是更好?”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他還有半個月的假,我明天回去上班,讓他白天無聊時來我們店裏待著,還可以在忙的時候幫幫我們。”

“就這麽定了。”楊墅笑著站起來,“我們走吧,別在這裏傻坐著了。”

柏藍的臉上綻開笑容,像小兔子那樣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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