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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裏邊有夜晚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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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楊墅正和柏藍忙開店的事情,關悅打電話過來,他剛一接聽,她便在電話裏怪聲怪氣地稱呼他為一粒塵埃先生。

“我說一粒塵埃先生,忙著呢?”

“你就別譏諷我啦,謝謝你啊。”楊墅窘迫地笑起來。

“不客氣,不過我想要點兒回報呢。”

“好,什麽回報?”

“那就是,無聊了可以去你的店裏隨便白吃白喝啊。”

楊墅為難地說:“你這不是非把我賠得關門不可嗎?誰不知道你每天二十四小時都無聊。”

關悅笑道:“好你個一粒塵埃,你是白眼狼。”

楊墅哈哈笑:“那你好歹歇個大禮拜吧。”

“那好吧。”關悅說,“對了,店名起了嗎?。”

“沒呢,你給起一個吧。”

“我可沒那種才華,好好起一個,讓人一聽就感興趣的。”

“是,是該這樣。”

關悅說她還有事情要忙,沒說幾句,就掛斷電話。

“跟誰說話呢?沒完沒了的。”柏藍似乎沒什麽好氣。

“跟關悅。”

楊墅站在馬路邊的樹蔭裏和柏藍吃雪糕。一會兒吃過午飯後,他們準備研究一下糕點店的裝修,研究去哪裏聯系裝修的人。所幸地面和棚頂都不用動,肖楊的服裝店為他們留下一個很好的基礎,這大大節省了他們的開銷。

“你說咱們的小店起個什麽名字好?”楊墅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柏藍又來了興致,積極運轉她的頭腦,接連說出幾個名字供楊墅參考,也不知她中了什麽毒,起的每個名字都帶個“小”字,比如小企鵝、小王子、小草莓什麽的。楊墅覺得這些名字不大像一個糕點店應有的名字,除了草莓那個還算有點貼切外,其他都很幼稚。

不過名字很快便確定了,其實也沒多高明,用了一個現成的。他們倆下午到家具城裏轉了轉,家具城的頂樓以前開過小影院,一樓的電梯口附近配合樓上影院以前開過一家賣DVD影碟的音像店,音像店門口貼了很多已經有些老的電影的海報。那些海報大多已經破爛不堪,被扯得只剩下一半,或者被塗畫得面目全非。只有一張還算完好,是湯姆?克魯斯主演的《香草的天空》。等電梯時,楊墅手指湯姆?克魯斯的臉,對柏藍說:“就叫香草天空,怎麽樣?”

柏藍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就定了,名字有了,香草天空蛋糕坊。”楊墅和柏藍往電梯裏走,“俗是俗了點兒,不過也還好,太另類了不一定吉利,你說是不是?你累了嗎?”

“挺好的,你說得對。”柏藍湊過來,雙手環住楊墅的胳膊,把頭貼在他的胳膊上。

楊墅感覺自己有點心跳加速,臉紅了。但很快,這種麻酥酥、讓人陶醉的幸福感,立即變成一團壓在頭頂的烏雲。他要克制再克制,要謹慎再謹慎。柏藍與鹿鹿都是這麽好的女孩,他不能傷了一個又傷另一個,他不能在沒逃出一片讓自己越陷越深的沼澤時,卻著急地把手伸入另一片沼澤。那樣他會毀了別人,也毀了自己。

電梯門打開,萬萬沒想到站在電梯口等電梯的人竟會是鹿鹿。

鹿鹿拎著一個手提包,穿著一看就價格不菲的連衣裙,踩著一雙以前從未見她穿過的那種很時尚甚至是華麗的高跟鞋,簡直與半年前的那個鹿鹿在氣質上判若兩人。

與鹿鹿並肩站立的是萬宗河,萬宗河的襯衫掖在西褲的褲腰裏,微腆著肚子,手裏拿著一個錢包,打扮與氣質倒是符合他經理的身份。

他們倆都一楞,尤其是鹿鹿,這帶著些詭異的不期而遇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楊墅也慌亂到一時間手足無措。

楊墅張口要打招呼,見到鹿鹿的嘴唇動了似要說話,忙閉住自己的嘴等她說。而鹿鹿的反應同他是一樣的,見他同時也在張嘴,自己便緘口不語,等待地註視著他。這就造成了一種尷尬難堪的局面,他和鹿鹿給人一種張口結舌的感覺。

“鹿鹿姐啊。”柏藍笑著打招呼,爽朗的聲音裏讓楊墅懷疑有刻意的成分。

鹿鹿終於回過神來,恢覆常態,笑著為萬宗河介紹楊墅和柏藍。介紹的同時,楊墅註意到她的目光敏感地在柏藍與自己挽在一起的手臂處停留了一下。

“聽說你正準備開店?”

楊墅看著鹿鹿,看著萬宗河,又看著鹿鹿,忽然難過起來,勉強微笑著說:“是啊,以你為榜樣,希望也能像你一樣把店開成功。”

“當然,以你的才華當然是可以的。”鹿鹿對身邊的萬宗河說:“我和楊墅大學四年同學,他特別有才華,全校沒有不知道他的,他唱歌也非常厲害。”

“哪有,知道我也不是因為我唱歌好,而是因為我是一個唱歌好的瘸子吧。”楊墅苦澀地自嘲,說,“你們這是幹嗎?選購家具嗎?準備……結婚了?”

“沒有沒有沒有,我給店裏選的,給顧客坐的。”鹿鹿慌忙擺手,見楊墅身後的電梯在下到一樓可算又返上來,忙招呼萬宗河上電梯:“電梯來了,我們走了。”

電梯門關閉,數字顯示,電梯已經下降到一樓,可楊墅還是站在電梯門口一動不動,出神地看著電梯。

“楊哥,楊哥。”

楊墅回過神,抱歉地看了柏藍一眼。

柏藍撇撇嘴:“瞧那個男的,俗氣得很呢,鹿鹿姐怎麽會看上他呢。”

“你不要亂說。”楊墅大步向前走。

由於昨天晚上用電腦搜索各種裝修風格,直到後半夜才上床睡覺,這就使得楊墅早上七點鐘時還在夢中重演與鹿鹿的曾經。是的,他又夢見了鹿鹿,那個曾經永遠穿著休閑鞋和牛仔褲的鹿鹿,夢見他們快樂拮據的大學時光。

楊東海下夜班回到家中,把楊墅從夢中推醒。

楊墅一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惶恐不安的臉。

“你昨晚睡覺沒關門嗎?”楊東海問。

“我每天睡覺都不關門,關了不通風。”

“我是說防盜門。”

“防盜門當然關了啊。”楊墅坐起來。

“可我回來怎麽發現防盜門是開著的?你早上開過門?”

“沒有啊?”楊墅趕忙下床,快步走到客廳,一眼看見陽臺上的紗窗是開著的。

紗窗永遠不可能也不需要打開,不然它便沒有存在的意義,它存在的意義是遮擋蚊蟲。由於夏季天熱,為了空氣流通,每晚窗戶都是打開的。走到陽臺,看著洞開的窗口,楊墅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趕忙朝客廳裏跑。衣掛上的褲子不見了,每晚脫掉它必然會掛在衣掛上。

一樓的康大姨這時拎著一條褲子出現在門口,由於門大開著,她直接喊了一聲。

“小楊,這是你的褲子嗎?”

“我看看。”楊墅跑過去,接過褲子,仔細端詳,“是我的褲子。”

“你看,我就說是你的吧,我印象裏你是有這麽一條白色的牛仔褲,因為我沒見咱們小區裏別人有穿過這種白色的牛仔褲。”

“這褲子我昨晚睡覺時掛在客廳的衣掛上了,怎麽會在你的手裏?”楊墅翻褲兜,褲兜是空的,褲兜裏有幾百塊錢,一毛不剩。

“我要去早市買菜,順便扔垃圾,這條褲子扔在垃圾箱的旁邊,我一眼看出可能是你的褲子,還以為你扔掉不要了呢,撿起來看看,哪兒都沒壞,好好的。再一想,誰扔褲子也不能把挺好的一條褲子連著這麽好的褲帶一起給扔掉啊,這不就撿回來了。”

“糟糕,爸,咱們家進賊了。”

楊墅的心一沈,立即想起包裏的六萬塊錢,忙跑進楊東海的房間,打開壁櫥的門,眼前的景象讓他的冷汗瞬間從頭發裏流出來。壁櫥裏疊放整齊的衣褲被翻得亂七八糟,那個被掛在最裏面鐵鉤上的包,此時扔在那堆亂七八糟的衣服上。打開包,裏面已經空空如也。

轉回身,看著房間裏處處被翻動過的景象,那被掀起的床墊,那被打開的抽屜……

“爸,完了,完了。”

楊墅看著楊東海慘白的面孔,仿佛在看自己的臉。他踉蹌地朝楊東海走去,卻眼前一黑,立時身體軟成一攤泥巴,摔倒在地上。

楊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眼前站在敞開的房門口說話的鄰居,感到一種如墜深淵的絕望和悲傷。鄰居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最近小偷盜竊猖獗,這才知道,原來最近被盜的不止他一家。小區裏的幾棟樓,甚至附近小區的住戶,都有在後半夜遭到入室盜竊的。

兩個警察來到家中,其中一個警察進來說的第一句便是:“又一家。”

另一個警察背著一個皮包,手裏拿著相機,走到陽臺拍照,嘴裏說:“都一樣,也是從一樓和二樓的防護窗爬上來的。”

一樓為了安全必然要安裝防護窗,一樓安裝,那麽二樓必須也得安裝,因為一樓的防護窗對於二樓來說,某種程度上起到了爬梯的作用。楊墅家是三樓,被偷的危險性因為高度降低了,但並不說明就沒有危險性,所以最好也該安裝。可小區裏以前都沒有發生過這種偷盜,因此他家便沒有在意,一直也沒想到要安裝。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對於楊墅家來說,晚得再無丟失的機會。

警察在各處拍了照片,簡單地問了楊墅幾句,然後把他帶上他們的車,要拉他去派出所做筆錄。楊墅坐在車裏,感到虛弱,虛弱得身體好像隨時要化為一股煙霧。

“真丟了六萬多?”警察不大相信,因為一般家庭好像平時不會留六萬塊在家。

“真的,這幾天要裝修房子用,都是借的。”說出“都是借的”這四個字時,楊墅好像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委屈的,是哽咽的。

“你家是被盜竊人家裏損失最多的,前天有個女的丟了一件貂皮大衣和一條金鏈,但好像也不值六萬吧。”開車的警察說。

“這錢找回來的希望大嗎?”楊墅問。

“我們一定會盡力的,這應該是個團夥作案,很有可能是一夥外地來的盜竊團夥,他們在各省市流竄作案,已經引起了我們的高度重視,我們正準備蹲點打埋伏呢。”

“希望他們還會作案,但這個希望估計很小了。”開車的警察接著說道。

“為什麽?”

“他們賊著呢,他們清楚他們得手了一筆大數目的,勢必會引起附近居民的高度警惕以及我們的高度關註,那樣他們再作案自然難度就會加大許多,重要的是危險性高了許多,所以這時他們應該會考慮離開,繼續前往別的城市流竄,或者銅城的別的區。”

“難道非得等他們再次作案才能抓到他們嗎?”

開車的司機無奈地笑了一下:“聽過捉賊捉贓這句話嗎?沒有證據的話你說誰是小偷誰會承認?錢都是一樣的,你的錢上有能證明那錢是你的記號嗎?所以就算知道誰是小偷,可你沒有當場抓住,你怎麽證明他是小偷呢?被偷盜的小區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都是老小區,老小區沒有門衛,沒有物業,更不會有監控頭。他們都是慣犯,作案不會留下什麽證據,來得快,走得快,打一槍換個地方,現在說不定就已經不在銅城了。所以不在現場抓住他們,你說我們得怎麽抓住他們?”

楊墅的心徹底涼了,找回錢的希望看來徹底滅了。

楊墅從派出所裏走出來,擡頭看了一眼天,心裏又氣又恨,特別委屈,覺得老太爺對他為什麽這麽吝嗇,真的是非要把他逼到絕境裏嗎?

天空像是在回應楊墅,特別應景,布滿了陰雲。

手機響了,接聽電話,是柏藍的聲音:“在家嗎?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楊墅突然很想哭,可他忍著沒讓自己那麽窩囊,平靜地說:“妹子,我今天不吃飯了,你也別過來找我了。我……我們的香草天空蛋糕坊不開了,你再也不用每天跟著我到處跑到處忙碌了。你找個班上吧,紅豆要是還缺人手,你就回到那裏繼續賣蛋糕吧。”

“怎麽啦?楊哥你受什麽刺激啦?”

“開不成了,開不成了……”楊墅沿著馬路往前走,搖搖擺擺,趔趔趄趄,精神恍惚地嘟嘟囔囔說,“開不成了,開不成了……”

“楊哥你到底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

楊墅握著手機,垂下手臂,視線一片空白。

“你在哪兒啊?”聲音源源不斷地順著手臂傳上來。

“開不成了……”

楊墅握著手機茫然無助地朝前走,走著走著,把天給走得更加陰暗了。他不知不覺間走到了的銅城大學,站在門口,看著校園裏熟悉的景象,情不自禁地走了進去。

他像個游魂在暑假期間空蕩蕩的校園裏游蕩,走遍每一個角落,勾起每一點關於校園的回憶。

他坐在圖書館斜對面的小樹林裏,想起那些因為內心苦悶常常在這裏獨坐的日子。

天空中的陰雲終於變成雨,大雨密集地從天而降,沖擊著樹林,打得樹葉嘩啦啦地瘋響。很快楊墅便被雨水給打得渾身濕透,手機在接過楊東海的一個電話後,已經被他關了機,所以沒有聲音會來打攪他,沒有人會來看見他。他將一直在雨中枯坐下去,像是化成石頭,像是在癡癡地等待什麽。

等待的是一把傘,一把突然從後面伸過來的傘,打著傘的是天使的化身,是當年質樸卻聖潔的系花管鹿鹿。

楊墅不在乎鹿鹿把他從雨中拯救只是一種刻意的對他的接近。

他只在乎她的拯救本身。

他渴望那個瞬間能重來一次,極度渴望時光能夠倒流,回到那個飄雨的日子。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如果能再一次經歷那天,他發誓他絕對不會再因為好奇探究鹿鹿的身世。他愛的是她,跟她的身世沒有任何關系。

竟然真的有一把傘突然從後面伸過來。

楊墅猛地轉頭,雨水模糊了他的雙眼,他看見鹿鹿撐著傘站在面前。

“幻覺,我出現了幻覺。”楊墅陶醉地說。

卻是鹿鹿真實的聲音:“你是不是受了刺激後嗑藥了?”

楊墅打了一個激靈,清醒地回到現實,鹿鹿竟然真的站在面前。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訝異不已地跳起來。

鹿鹿拉了楊墅的胳膊一把:“你跑這兒發什麽瘋啊,趕緊回家,大家都在到處找你呢。”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楊墅濕漉漉的,很是狼狽。

鹿鹿扶著楊墅在雨中走:“柏藍給我打電話說你好像受了刺激,可能要出事,聯系不上你,問我你是不是在我這裏。我和柏藍去你家找你,聽叔說了你家發生的事,然後我們倆又給杜宇他們打電話,開始分頭找你。去了派出所打聽,警察說你走了。出了派出所開始沿著馬路一邊尋找你一邊向人打聽有誰見過你,一路打聽到校門口。聽門衛說你進了校園,這不就找到校園裏了。”

楊墅回到家,站在門口,婉拒鹿鹿他們進門,誠懇地向他們表示了感謝,然後關上了門。

楊東海坐在客廳裏抽煙,用一種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的語氣對楊墅說:“你這麽大了,能不能成熟點兒?不知道的瞧了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以為天塌下來了呢。不就是丟了幾萬塊錢嗎,至於嗎?有什麽大不了的,我遭遇過比這可怕得多的刺激,不也都挺過來了。”

“可那店開不成了。”楊墅傷心地說。

“怎麽就開不成了?你不用管了,我去給你借錢。”

楊墅知道楊東海肯定是去找叔叔借,看來還是沒能繞過去這一步。

楊墅到衛生間裏沖了個澡。沖澡的時候感覺自己疲憊得站立不住,勉強堅持著擦幹身體走出來。他把自己沈重地摔在床上,蒙上被子,眼睛一閉便墜入了夢鄉,睡得昏天暗地。

他做了很多痛苦的夢,這些噩夢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朝他沖擊過來,將他瞬間淹沒。

他夢見他幾歲的時候,他的媽媽把他抱在懷裏,讓他坐在她的腿上,看她打麻將。

牌桌上坐著四個人,其實只有兩個人,因為那三個人是同一個人,就是單忠平。他看見媽媽跟三個單忠平打麻將,從早晨打到黃昏,從黃昏打到早晨,日覆一日,不停地打。同時他們在聊天,在對話,說什麽他不知道,只知道他們在很熱烈地交談,無休無止地交談,從早晨到黃昏,從黃昏到早晨,日覆一日。

他感到一種危險,想告訴媽媽,你要小心單忠平,不要再經常和你的這些老同學打麻將,幾年後的一天,你將被他殺死在棉花地裏。可是他才幾歲,沒有力氣說出這些話,無論怎麽努力地大聲呼喊,媽媽都註意不到他,他不停地喊,不停地喊,太累了,從早晨喊到黃昏,從黃昏喊到早晨,不停地喊。

他又夢見他在睡覺,看見自家窗戶外面有個人影。人影打開紗窗,輕手輕腳地鉆進來。他想動,可是一動也不能動,想發出聲音,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跟鬼壓床的感覺一模一樣。小偷在偷竊,到處翻,在他的身邊走來走去,拿走一切可以拿走的東西,不停地拿。他努力讓自己動,努力讓自己喊出聲音,不斷努力,卻在努力的深淵中越墜越深。

類似的夢一個接一個,沒有喘息的機會,這痛苦的睡眠像電影《雪國列車》裏的那列火車,在冰天雪地裏永遠繞著地球循環前進下去。

當他終於在夢中的號叫裏醒過來,回到現實,第一眼看見的卻是鹿鹿。

鹿鹿坐在離他不遠的床尾,低著頭玩手機。

“我在哪兒?”楊墅的身體極度虛弱,幾乎沒有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

鹿鹿驚訝地轉過頭,雙眼炯炯有神:“哎喲,醒啦。”

“我在哪兒?”

“你想在哪兒?”

“我睡了多久?”楊墅發現嘴唇在說話時很疼,而且嘴裏幹得厲害,像被砂紙打磨過,“水,我要喝水。”

“你發高燒了,燒得神志不清,已經這種狀態兩天了。”鹿鹿起身走過來,把床頭櫃上的一瓶水遞給楊墅。

楊墅被鹿鹿扶著坐起來,靠著床頭,大口喝水,喝飽水,喘息著,打量鹿鹿,說:“原來是這樣啊,感覺自己像是再也醒不過來了,一醒過來就看到你,真好啊。”

鹿鹿的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說:“給你拿吃的去。”

鹿鹿很快回來,端著一個碗,碗裏擱著一把勺子,楊墅要自己吃,她不讓,一定要一勺一勺餵楊墅吃。

楊墅被鹿鹿餵著吃了一碗瘦肉粥,躺倒身體,閉上眼睛,沒多久又睡著了。這次沒有做那些可怕的夢,而是很平靜,像躺在密封的地窖裏,甚至還很孤寂。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晚上,房間裏沒有鹿鹿的身影,但廚房裏有碗筷相碰的響動。他用力喊鹿鹿的名字,喊了好多聲也不能使自己的音量變大,很快就喊得自己渾身是汗。不過廚房裏的人終於聽到了他的喊聲,聞聲走進房間的,卻是楊東海。

“鹿鹿呢?”

“回家了。”楊東海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楊墅想下床,可感覺身體沒有一點力氣,站在床邊身體發抖,很快又坐回床上,氣喘籲籲。這時楊東海端著一個大碗走進來,讓楊墅吃東西。

“爸,我睡了多久了?”

“你發高燒了,燒得迷迷糊糊的,醒了睡,睡了醒,已經好些天了。”楊東海坐在楊墅身邊,把手裏的碗遞給楊墅,“我照常上班,這些日子都是人家鹿鹿在照顧你。她本想把你送去醫院來著,是我沒讓送,我不認為感冒發燒這種小病需要去醫院,咱們窮人沒那麽矯情。”

楊墅握著勺子點頭:“柏藍呢?”

“她一個人在忙開店的事,所以沒能來照顧你,你和柏藍是不是在處朋友?”

“沒有。”楊墅趕忙搖頭,“警察找到咱們家丟的錢了嗎?”

“沒有,你就別指望了,我跟你叔叔家借了錢,現在柏藍每天都在店裏忙裝修的事。”楊東海站起身,“你堅強點兒,振作起來,別窩窩囊囊讓人家笑話。我馬上就得去接班,今晚我是夜班,一會兒鹿鹿可能會過來,她有咱家的鑰匙。”

“不用她來,我不需要她照顧。”

“我跟她說過了,我說一個大小夥子發個燒而已,沒那麽嬌貴,可她卻堅持每天來陪你。這些天把人家鹿鹿給累著了,每天都來照顧你。還有柏藍,大熱天的為了裝修那個店這跑一趟那跑一趟的,小姑娘,難為她了,我看都給累瘦了。”

楊墅很感動,但更感到羞恥,他真希望自己的身體能立即好起來。他拿起手機,撥打柏藍的電話,當聽到她親切清脆的聲音,心已經像雪糕那樣開始融化。

兩個月後,楊墅站在香草天空蛋糕坊的門前,背沖街道,仰視“香草天空”四個大字,身邊是祝賀的花籃,像站在開滿鮮花的田野上。

秋高氣爽,真是個好日子。穿著校服、背著大書包的小學生們打打鬧鬧地從楊墅身後跑過,枯卷的樹葉被他們有力的雙腳踩得劈裏啪啦響。

這是屬於楊墅的日子,像一個嶄新的自己從希望裏誕生。

轉過身,看著滿面笑容的親朋好友,看著鹿鹿,看著柏藍,看著杜宇,看著彤彤,看著關悅,看著吳俊禹,看著肖楊,看著欣慰的爸爸,看著叔叔,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楊墅一時間百感交集。

叔叔楊東陽用一只握了幾十年炒勺的大手拍在楊墅的肩膀上,聲音爽朗地說:“對嘛,這才是正事,唱什麽狗屁爛歌,讀什麽狗屁大學,瞎耽誤工夫。好好幹,你爸供你讀大學不容易,趕緊把學費給掙回來。”

楊東陽一向這麽說話,楊墅只好無奈地笑:“多虧你,沒有你的幫助,可能這間店也不會這麽順利地開起來。我一定能幹好,早點兒把錢掙出來還給你,這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說什麽呢?”楊東陽迷惑地看著楊墅,擡手拿下嘴裏叼著的煙,在一邊彈彈煙灰,“還我錢?幹嗎還我錢?”

“開這間店,我爸不是跟你借了六萬塊錢嘛。”

“你爸跟我借六萬塊錢?我怎麽不知道?跟你老嬸借的?不知道啊?你家丟錢後,我確實打過電話給你爸,我知道你在準備開店,問你爸缺不缺錢來著,可你爸說不缺錢。”

楊墅楞住了,馬上扭頭找楊東海,看見楊東海站在馬路邊跟楊墅的老嬸說話。他跑過去,把楊東海拽到一邊,問他是怎麽回事,怎麽楊東陽說沒有借過錢給他們家。

楊東海笑著哦了一聲,說:“我沒跟他借,想跟他借來著,沒等開口呢,就有人主動提出要借錢給我,不,是借錢給你。”

“誰?誰啊?”楊墅吃驚不已。

“還能有誰,管鹿鹿唄。”

楊墅有點氣惱起來:“你這是幹什麽?跟誰借也不能跟她借啊,你怎麽騙我呢?你怎麽不跟我說一聲?你……”他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楊東海還是笑呵呵的,說:“鹿鹿是真的很了解你,當時借我錢時跟我說,一定別讓你知道她借的是你的錢,說你知道了一定不會同意的,搞不好病還會加重。”

楊墅羞慚地搖了搖頭。

楊東海語重心長地說:“你都快三十歲了,怎麽還跟小學生似的,心胸狹窄,斤斤計較。你這樣不是白瞎了鹿鹿的一片心意嗎?你在自己跟自己結仇。”

楊墅猛一轉頭,看見鹿鹿正站在自己身後,笑吟吟地看著他。

“反正你的店也開張了,我的錢你想不用也用了,你想怎麽辦吧?”鹿鹿說。

楊墅漲紅著臉,憨厚地呵呵笑起來,笑了一會兒,鄭重地說:“謝謝你。”

“一粒塵埃先生,恭喜你啊。”關悅和吳俊禹走過來。

“這不是娛樂圈的大明星嗎?”楊墅說。

“別提這事了,連八強都沒進,說它有什麽意思。”關悅以手做刀,橫在楊墅面前,是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的手勢,“對了,你知道我的嘴說話有多靈了吧?”

“當然,難道我又有好事?”

關悅得意地把臉一揚:“真有好事,大大的好事。”

“快說說。”楊墅催促。

關悅沖一旁的吳俊禹努嘴:“讓老吳告訴你。”

吳俊禹笑著告訴楊墅,原來他從公安局的朋友那裏聽說,昨天警方在東城區將最近猖狂進行入室盜竊的小偷團夥給抓了。團夥並非外地人,都是本地的,一共有四個,年齡都不大,最小的十八歲,最大的二十五歲。

吳俊禹說警方現在正在對這個小偷團夥進行審訊,以及盜竊財物的登記與核實,用不了多久,警方應該就會通知楊墅,那六萬塊錢全部返還回來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這算是意料之外的驚喜,所以更能給人以喜悅的刺激。由於急切,當天下午楊墅便趕去派出所詢問這件事。

警察說被偷的財物暫時還不能歸還,要等法院判決後再返還。楊墅擔心地問他的錢是否已經被小偷花掉了,如果被他們花掉還有無可能全部拿回。

警察告訴楊墅,他們肯定是花了一些錢的,至於能否全部拿回他也說不好,不過可能性很大。這些小偷的家長們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夠被輕判一點,可能會積極拿出錢進行償還的。

楊墅只須等待。

楊墅起初的想象是,糕點店每個月能為他和柏藍帶來幾萬元的收入。顯然他是想得過於美好了。生意的平淡,一天天地消磨著他的美好希望,常常會讓他有些灰心,甚至是失望的情緒。不過既然選擇做這件事,就一定要努力把它做好,正如楊東海以前所說,自己又不比別人聰明,如果是發大財的機會為什麽別人想不到?如果能輕易靠糕點店發大財,為什麽銅城有那麽多家糕點店而少有真正掙到大錢的?

為了推銷他們的糕點,楊墅和柏藍一人替一天到外面去搞宣傳。

楊墅花了很大的心思設計了宣傳單。宣傳單很精致,上面有各種似乎別處難以買到的柏藍創造出來的糕點,每一款看起來都美味誘人。

他還設計了一種小巧的包裝盒。盒上印有他們店的地址和聯系電話,盒子裏裝了一款他們店裏柏藍創造的最得意的一款小糕點,有點像蛋撻。

如果輪到柏藍出去宣傳,她就負責在附近區域發放免費的糕點和宣傳單,比如六中的校門口,百合街上的菜市場等。輪到楊墅出去宣傳,他會走得遠一些,去人流量更大更密集的地方,比如德惠商場,比如電腦街。

那天楊墅在德惠商場外面發放免費糕點,遇到了從商場出來和萬宗河去選購東西的鹿鹿。萬宗河說他去取車,在前面等她。鹿鹿停下來跟他說話,還嘗了免費的糕點。

“不錯啊。”鹿鹿咀嚼著點頭,“好吃,這款應該賣得挺好吧?”

“還好。”看到鹿鹿和萬宗河在一起,楊墅的心裏難免有些失落,不過他已經能盡量讓自己變得成熟大度一點,“我和柏藍每天都要出去宣傳,經過這一個來月的不懈努力,現在已經有了很明顯的效果,每天的銷售額都在提升。因為每天只有一個人留在店裏,當顧客多的時候,已經忙不過來了,正準備招人呢。你遇到合適的機會,別忘了給我推薦啊。”

“真好,看到自己的店的生意越來越好,是不是有種看到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長高的、發自內心的喜悅感?”

“這個嘛,我沒有過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麽樣的。”楊墅笑說。

鹿鹿笑了笑,是真心為楊墅感到高興,嘴裏不停地說:“真好,真好。”

楊墅小心地問:“你和萬宗河快結婚了嗎?”

“沒有,沒有。”鹿鹿不想楊墅問關於她和萬宗河的事,忙把話題轉移到楊墅的店上,“你那裏不是可以在店裏喝冷飲吃東西嗎?怎麽樣?人多不多?”

“還可以吧,但是消費不怎麽高,聊勝於無吧。”

“這確實是個問題。”鹿鹿短暫地想了想,說,“你這樣,把飲料的價格提高一倍。”

“不是吧?也太貴了,比如現在一杯可樂我賣六元,如果賣十二的話就太高了,會把顧客全都給嚇跑的。我這剛開業不久,好不容易顧客才多起來的。”

“怕什麽,你這叫排除小顧客,騰出地方給大顧客。要是我啊,一杯可樂我非賣到二十元不可。而且我跟你說,你最好不要賣可樂這種東西,這種飲料滿大街都是,誰都知道是什麽價格。你賣那種超市裏買不到的飲料,自制的,或者比較少見的,再買點兒看著高檔的玻璃杯,讓這一杯飲料看著有檔次,看著價格不菲。”

“真有商業頭腦啊。”

鹿鹿得意地牽著嘴角:“這有什麽,其實我的化妝品店和你的糕點店也沒多大差別,我的化妝品就是你的糕點,怎麽讓更多的人來,讓更多的人買,套路大同小異。”

楊墅認真想了想鹿鹿剛才關於飲料的建議,覺得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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