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下班時間。

小玥結束完清掃工作，將圍裙和帽子取下，折好再整整齊齊放進櫃子裏，然後抓起靠墻小平臺上的礦泉水瓶子，將最後一點礦泉水一飲而盡。

“啪”的一聲，空礦泉水瓶子被扔進了裝回首飲料瓶的塑料桶裏。

小玥拎上自己的小包，跟老板打了聲招呼，一陣旋風般沖了出去。

小玥跑到轉角處的臺灣面店，買了一份新州炒米和兩根雞肉火腿卷 — 這是男友阿南最愛吃的。

阿南已經連續加班三天，據說今天能完成項目，可以準時下班。

想起阿南，小玥忍不住開心笑了。

小玥最好的朋友蜜雅總是嘲笑她，說她把阿南寵壞了。

“你哪裏是他女朋友，你簡直就是他不花錢的女傭！”蜜雅點著她額頭，恨鐵不成鋼地責備道。

蜜雅指出小玥與阿南相處後表現出來的五大罪狀：

第一，洗衣燒飯買菜拖地家務全包，全職保姆；

第二，沒有自己的業餘生活，整天圍著阿南轉；

第三，不化妝，衣著太樸素，過早進入黃臉婆階段；

第四，打工掙的錢全部貼進兩人生活，不給自己留私房錢；

第五，不好好追求自己的職業發展，整天規劃和阿南的二人世界。

“你這種所謂傳統型的賢妻良母，遲早要被阿南嫌棄，到時候成了棄婦，可別來找我哭鼻子！”蜜雅消滅完一杯咖啡和一盤開心果鳳梨焦糖布丁（Crème Caramels with Pineapple & Toasted Pistachios）後，順手又翻開菜單，眼疾手快地尋找下一個要消滅的目標。

“怎天嚷嚷著要減肥，現在就看行動哈。”小玥不客氣地要將菜單從蜜雅手中拿走。

蜜雅笑著移開手，也不爭辯，反正包包裏還有剛買的巧克力和水果哩。

“不是我說你，你打工掙的錢也要給自己添置些新衣服、新鞋子。你看你這衣服，顏色老道，款式陳舊，像中年婦女穿的。你真是提前進入老齡化哦！你以為你找了個男朋友，就給結婚買了保險啊，那結婚很多年的都有離婚的呢！”蜜雅只要一見小玥老穿那件灰撲撲的T恤就忍不住又打開了話匣子。

小玥看了看身上這件灰色T恤，這還是和阿南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阿南送給她的禮物呢。衣服嘛，意義比顏色和款式更重要。

小玥當時見阿南情人節送這件灰色T恤給她，也挺意外的。男孩送女孩禮物，不應該是粉色系為主嗎？他怎麽送了這種顏色？

後來，小玥才知道，原來阿南不經常洗衣服，通常是一件衣服穿臟了，搭在椅子上，過一周再穿，穿了兩次後，才扔進洗衣機裏清洗。灰撲撲的顏色耐臟。

阿南便推己及人，給自己的女友送了件灰色T恤。

“你看看現在的影視，女孩子遇到的都是高富帥，霸道總裁，外表冷漠內心火熱，一言不合，就摁在墻上狂吻。愛你的唯一原因，就是讓你花他的錢，千寵萬愛。你說咱們怎麽就沒遇見這些高富帥啊，霸道總裁什麽的。”蜜雅伸手優雅地捋了一下頭發，瞪眼望著窗外悉尼最繁華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神色匆匆的行人裏也許有政府官員，也許有未來的霸道總裁，但沒人往蜜雅這個方向望一眼。

小玥和蜜雅在悉尼留學快兩年了，周圍的同學、老鄉、室友、同事，都是普通人，哪有什麽霸道總裁。

小玥笑而不語。

她有阿南足矣，她可不在乎生活中有沒有什麽高富帥，什麽霸道總裁。

阿南高高瘦瘦，人很斯文，長相一般，學IT的，和小玥、蜜雅一個學校，三人在讀語言班時認識的。

阿南因為會編程，所以常常利用假期業餘時間打工，慢慢地，有些熟人也會主動給他一些小項目做做。

小玥業餘時間在一家餐館打工，這樣，她和阿南打工掙的錢付掉房租和生活費後，也就所剩無幾了。寒暑假假期長，打工時間多些，手頭上會寬裕些，但要靠打工來解決兩人的學費，完全不可能。

小玥拎著從臺灣面店買的新州炒米和雞肉火腿卷，站在沃利斯超市前，正在猶豫要不要去買她打工的那家餐廳師傅說的半價凍鴨。

“今天半價啊，小玥，二點二四公斤，才六刀呀！下班後趕緊去買。”中午吃飯時師傅笑瞇瞇地催小玥。

六刀，也不少啊。

哦，凍鴨，好吧，下班後去瞧瞧，買個凍鴨補“烤鴨”。

小玥和阿南準備畢業後在澳洲拿個身份，為祖國減輕人口壓力~~減少資源壓力~~。至於以後是在澳洲還是回國發展，等拿了身份再說。而要拿身份，必須過一關 — 考雅思四個七。多少人在澳洲待了N年，雅思考試聽說讀寫四門科目能拿兩個滿分九分，但就是寫作拿不到七。

搞怪的是，大部分人都倒在寫作六點五上，差半分呀！千軍萬馬倒在寫作上，就差半分！

想想也是哦，中文是我們的母語，有多少人作文能拿高分呢？

哎，考雅思的人，大家都親切地稱之為“烤鴨”。

小玥和阿南都在準備考雅思，兩人約好了，不管誰先過了，就一起提交PR（永居）申請。

小玥就這樣拎著一個塑料口袋，站在沃利斯超市門口，猶豫著要不要去買那個半價凍鴨 — 掌管柴米油鹽的當家人可真不好做啊，把辛苦掙的錢，規劃了又規劃，想了又想，整天就考慮怎麽吃才又營養又可口又便宜。家庭主婦難為啊~~

突然，小玥看到在沃利斯超市海鮮櫃臺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咦？那不是阿南嗎？

小玥毫不猶豫地大步向海鮮櫃臺走去。

阿南推著購物車，車裏裝滿了食品，花花綠綠，有巧克力，牛奶，TimTam餅幹，藍莓酸奶，蘋果汁，椒鹽腰果，新西蘭牛肉幹……

哈哈，都是我愛吃的！

小玥嘴角上揚，加快了腳步。

誰說我們家阿南不體貼人？誰說我們家阿南不會購物？

……

“阿南！我要買這個，你給我做蜜糖大蝦，好不好？”一身材嬌小玲瓏、衣著時髦的姑娘不知從哪裏鉆出來，挽著阿南的手臂，嬌滴滴地問道。

小玥趕緊躲在附近貨架後面。

“好啊，我在網上搜一下，如果做的不好，你可別抱怨啊？我盡力而為，生日快樂！”阿南微笑著低下頭，嫻熟地吻了女孩的額頭。

女孩擡頭，甜甜地一笑。

身邊來來去去的人變得模糊不清。

歡快的背景音樂也變得好遙遠，好遙遠。唧唧歪歪，讓人心煩意亂。

小玥頭昏腦脹，手腳冰涼。這沃利斯超市，冷氣開得太過了，像冬天，徹骨的寒，四面八方，躲無處躲，藏無處藏，穿透人心。

“Miss,need a hand?”一位年輕的先生停下來，關切地問小玥。

小玥趕緊把手從一箱啤酒上移開,微笑著搖搖頭，低聲謝了那位年輕的紳士。

小玥感覺周圍人頻頻回頭註視她。

想必自己失態了，引起周圍人的註意了？小玥伸手摸了摸臉。

手冰涼，臉也冰涼，哪裏能感覺出有什麽不同。

小玥沒有勇氣走上去責問阿南。

直覺告訴她，阿南欺騙了她，阿南愛上了別人，阿南在愛上別人後還在繼續欺騙她。

她應該怎麽做？

沖上去用新州炒米和雞肉火腿卷狠狠砸阿南？

沖上去狠狠甩“小三”兩巴掌，然後破口大罵？

小玥渾身哆嗦地從隔開她和阿南的貨架慢慢移向沃利斯出口。

小玥很恨阿南。

可她沒有辦法沖過去，對阿南大喊大叫，又哭又鬧。

她怕，她怕失去。

認識阿南兩年，兩人在一起也快一年了。

這一年的生活軌道，每一寸，每一寸，她都熟悉，因為是她親手搭建。

她熟悉了早上起來給阿南熱牛奶，烤面包。

她熟悉了給阿南整理淩亂的書桌。

她熟悉了阿南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

她熟悉了和阿南一起討論未來。

她熟悉了她和阿南的未來。

……

她的未來要是沒有阿南，那樣的未來該是多麽空洞。

走到門口看到垃圾桶，小玥隨手把給阿南買的新州炒米和雞肉火腿卷甩了進去。

她恨阿南。

她恨阿南毀了兩人共同規劃的未來，而這個未來正在一點一點地崩塌毀滅。

以後她該怎麽辦？

小玥痛苦又迷茫。

悉尼的夜晚總是來得匆忙。

街上的車輛一輛接一輛一閃而過，像竄在一起的流動山楂。

行人的身影被路燈拉長，夾雜在光影流動中，像歲月裏的暗斑，抹不掉，擋不住，總是斑斑駁駁，讓人生出一絲嘆息。

小玥在Town Hall坐上火車。

下班高峰期，火車裏擠滿了人。

而這些膚色各異，匆匆回家的人，與小玥的生活無關。

小玥要面對的，是她的世界，是她和阿南的世界。

怪不得最近阿南總是說加班，很晚很晚才回來。

阿南為什麽還要回來？

舍不得？開不了口？

阿南今晚回來，我該如何面對？

……

小玥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星星點點溫暖的燈光。

萬家燈火。

小玥突然害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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