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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姿態,義無反顧地沖向公路外的斜坡……

“……”狐疑地走到少年身旁,她望望已經空無一人的斜坡,又望望臨時隊員,“他們沒為難你?”

“為什麽要為難我?”少年一臉不解。

“……我剛剛好像聽到什麽東西碎掉的聲音……”當時她正被女人糾纏,沒能及時查看情況,後來終於脫身,來不及細看就沖出來了……結果卻只看到車的背影。

上下打量少年一陣,唐千鶴放了心,忽然瞟到他頭上新登場的波點帽,再一垂眼,看見他空空如也的雙手,“你什麽都沒拿?”

少年一頓,撓撓下巴:“忘了。我現在去拿。”

“……算了。”唐千鶴臉色微妙,“我拿了很多,我們走吧。”

少年瞅了眼她手裏的尼龍袋,“都是吃的?”

“大部分。”

“去中國的路還很長哦。”

“我知道。”

唐千鶴轉身,在少年的註視中她走到加油罐旁,抓起一個木制告示牌,回到商店門口,放下,接著從包裏摸出熒光筆,在告示牌上寫上——

【註意!內有游蕩者!!】

熒光筆十分醒目,唐千鶴滿意地正要收筆,又頓住,神情踟躕。

方才在商店裏,那女人身後的貨架,她沒動。

也許那女人不會變成游蕩者,也許她運氣好成為變異人或者異能者,又或者變成一個具有免疫力的普通人,誰知道呢。

但不論未來如何,她現在都是脆弱的……一枚子彈就能要她的命。

大風忽起,玻璃門前一個空可樂瓶咕嚕嚕地滾動。

薄雲離開太陽,向西流去。

終於唐千鶴再次落筆,添了一個詞……然後她盯著修改後的標語,嘆氣。

“唉,這根本是一句廢話了麽。”搖搖頭,她不再多想,收起熒光筆,一轉身,卻對上少年的目光。

唐千鶴一怔,正要開口,對方卻已經彎起眉眼:“好了?”

“……嗯。”

“那走吧。”

唐千鶴當然無異議,她跟在少年身後,腦裏反覆地浮現剛才少年看她的眼神……

那是一種,她描述不出的眼神。

不似惡意,但也並不親和。

一種……仿佛游客坐在觀光越野車上,看著非洲草原上藏羚羊奔跑的眼神。

日光炎熾,仿若烈酒。

保時捷馬達聲響起,將加油站與商店一起拋在身後。寫著“註意!可能內有游蕩者!!”的告示牌,在微風中靜靜佇立。

保時捷的副駕駛上,黑發少女擰開一罐可樂,遞給少年,又給自己也開了一罐,慢慢地抿著。

她不喜歡可樂,但這種時候,能補充糖分的可樂,比礦泉水實用。

道路兩旁喬木林立,唐千鶴觀察了一陣,沒發現魔蔓的蹤影。

收回目光,她取出酒瓶和幾個小玻璃瓶,開始把藥酒分別灌進小瓶。

少年打開車載音樂,班得瑞的小夜曲流瀉出來,在封閉的車廂中飄飄蕩蕩。

保時捷開得頗穩,唐千鶴得以專心進行手頭工作,當她灌到第二瓶時,少年出聲了。

“你是哪裏人?”

“廣州。”

“去過香港嗎?”

唐千鶴盯視著酒液,據實以答:“沒有。”

“真可惜。”

唐千鶴想他大約是指即使她以後有機會去香港,也看不到末日前繁華的香港了。

廣州離香港並不遠,其實她原本打算畢業後工作一陣子,就去看看香港的。

唐千鶴的視線從藥酒轉到他臉上:“你是香港人?”

“唔,不算吧。”少年偏過頭來,笑容柔軟,“但我的奶奶是香港人,十歲以前,我每年都會去香港住半個月。”

為什麽是十歲以前?唐千鶴心裏打了個問號,試探:“老人家現在身體還好嗎?”

“精神得能追著我打呢。”

唐千鶴很高興自己沒不小心踩到別人的地雷,嘴上打趣:“這種時候你該乖乖蹲下來主動奉上家法才對。啊,對了,我叫唐千鶴,‘千紙鶴’的千鶴,你呢?”

少年眨了眨眼,忽然揚起個大大的笑臉:“北歸。”

“北歸,很高興認識你。”她頓了頓,“你打算怎麽去香港?飛機都停了。”

“啊,我不去香港。”

唐千鶴很驚訝,隱隱還有點自己看錯人的憤怒。

“為什麽不去,不擔心你奶奶嗎?她在香港……”將剩下的話吞回去,她有點懊惱,問得太多了,交淺言深是交往大忌啊。

北歸正擡手將音樂調到最大,仿佛正好錯過了她的質問,他收起手來望向她時面色如常,甚至連笑容都與先前一般無二。

“快到機場了。”他興致勃勃,“你說,機場上會有多少‘游蕩者’?”

他說“游蕩者”這個詞時,自然得好像他也讀過那些密室裏的書似的,明明只是從她嘴裏聽過一次而已。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註意力轉得太快,輕松地就跳到游蕩者身上,像是一點都不在乎家裏的老人在這場浩劫裏會遭遇什麽不測。

唐千鶴看了他一秒,扭頭:“誰知道。……反正肯定不少。”

正暗暗生自己悶氣的唐千鶴並不知道,機場上不止有游蕩者,還有要命的劫匪……

☆、Chapter .9

撞上那些熟面孔,是在進入機場二十分鐘後。

冤家路窄!唐千鶴第一反應。

……人贓並獲。垂眼看著腳邊挨挨擠擠的槍械,黑發少女眼角微抽。

沈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唐千鶴並沒發現北歸臉上奇異的笑意。他註視前方高矮白黃各不同的一群人,波點帽下的雙眼裏閃爍的神色暧昧不清,比興奮內斂,比懷念深沈,暗色的火焰動。

他聽到女生在他耳邊小小聲地,仿佛怕被誰聽到似的:“北歸,快轉彎!”

轉彎?那不是少了許多樂趣?

他也偏過頭,輕聲問了句廢話:“你得罪他們了?”

少女苦著臉點頭。“所以快轉彎……他們快發現我們了!”

話音未落,一百米外,身著黑色風衣的黑發青年忽然轉過臉來——

機場上的轎車不止他們這輛,然而那道視線,卻無視中間來往的車輛,直直射過來……

“我覺得,他們已經發現了。”北歸小聲說,面上的擔憂掩去眼裏的笑意,“怎麽辦,要跑嗎?”

唐千鶴的糾結都快從毛孔裏冒出來了,一臉沈痛:“我們跑不過……看到那個小個子了嗎?當時我好好地開車,結果他用一粒石頭磕碎了我整只後視鏡,從幾百米之外,當時我的車才開40邁,車的動能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啊。”

她摸摸臉頰上的創可貼,心有餘悸:“那些碎玻璃再往右一點我就徹底破相了。”

北歸眨了眨眼,左腳向下一踩,保時捷停下來。

“這麽說是他們單方面恐嚇了你?”他伸手解開她的安全扣,“那你為什麽看起來有點……唔,心虛?”

唐千鶴幹笑兩聲。“……因為,這些槍都是他們的……”

哦,這個我早就猜到了。望著臉上惶恐地寫著“怎麽辦怎麽辦人贓並獲我會被弄死嗎”的少女,北歸有些好笑。

就是因為在酒店大廳裏看到你和他們在一起,才會起了戲弄你的心思呢。

正準備說些讓眼前的人更糾結的話,衣袋中的手機卻忽然震動,北歸眼底微微一動,掏出手機,打開短信收件箱。

“你的手機還能收到短信?”唐千鶴發現他的動作,驚喜地問了一句。

“不是,鬧鐘響了。”他神情自若地扯謊,然後在對方失望的目光裏,飛速回覆了三個字,發送。

【信息發送成功】

北歸將手機丟回衣袋,看了唐千鶴一眼。

偶爾裝裝廢材還挺有趣的,不過游戲就到此為止吧。

強盜們已經近在眼前。

這是一個露天廣場(起飛場),遠離候機大廳,少有人至,外圍又有鋼化玻璃或鋼柵欄鎮守,可以說是整個機場裏最安全的地方,因此有不少幸存者聚集於此。

怎麽說呢,這樣大規模的人群無序聚集,就像將血肉鋪陳在烈日下吸引蒼蠅一樣,□□裸地挑釁游蕩者的食欲。

唐千鶴打開車門,耳膜直面外界空氣的一瞬,似乎觸到細細的嘶吼。

她沒有多想,心神凝聚在三米之外。

和以往一樣,他永遠是那群不良分子裏最招人目光的一個。體格修長,肩線流暢,對亞洲人來說白皙得過分的膚色,炎日下仿佛泛著幽藍的黑發,幽深得仿佛能吸入一切的瞳仁。

大學裏閑來無事,有那麽一陣,唐千鶴以摘抄美文為樂,彼時口中默誦,字字謄寫,不可謂不專註,然而直至一本厚厚的a8本滿載,背下的雅句也不過寥寥數句。

不過,總有一些時刻,替她佐證終究沒在圖書館裏虛度半個仲夏。

比如現在,凝視那雙眼睛,《金鎖記》裏的一段話驀地從記憶深處徐徐浮起——

【他把那交叉著的十指往下移了一移,兩只拇指按在嘴唇上,兩只食指緩緩撫摸著鼻梁,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來。那眼睛卻是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著水,下面冷冷的沒有表情。】

她還記得那時是夏季,中央空調的冷氣宛如自深海湧上來的寒流,她抄完停筆,摸著胳膊,自言自語:“不是好男人呀,笨蛋。”

笨蛋。

唐千鶴慢慢合上車門,挺直了脊梁。

她與他相視而立,對方彬彬有禮,道一句:“唐小姐,又見面了。”

唐千鶴扯起唇角:“好巧。你們也來搭飛機?”

本傑明忽然叫了一聲,隔著玻璃望著保時捷裏滿滿的“贓物”,聲音滿是對幼貓敢從獵豹爪下撓走食物的佩服:“餵,真是她把東西搬走了。——哇,那個是我最喜歡的!竟然丟在那種地方!好浪費……”

無人響應。

本傑明後知後覺地發現,除了站在唐千鶴身前的首領,其他人的視線都集中在……

從剛開始就很安靜的東方少年身上。

瞅瞅笑容燦爛卻讓人沒來由不舒服的陌生少年,再瞄瞄面色各異的同伴,本傑明伸出一根食指在兩方之間來回晃動,大膽揣測小心求證:“熟人?”

大武第一個秀他的大嗓門,對著黃發少年瞪圓了眼:“orlando!你小子原來還活著?”

聽這口氣,不似仇家,倒像舊友。本傑明心裏嘀咕,可另外兩人的表情怎麽這麽古怪呢?

註意到這邊的詭異氣氛的不止本一個,從微妙心緒中回過神的唐千鶴也望過來。

北歸的神情……很難描述。

他還在笑,周身氣質卻與之前截然不同。恍如他身上有一層什麽明亮的東西,在她剛剛與黑發青年對峙的時候悄然剝落,露出底下真實的暗影斑駁。

剛才大武叫北歸什麽?“歐蘭多”?

“北歸”和“歐蘭多”……哪個是真名?或者兩個都是?

唐千鶴說不清心裏掠過的是什麽,聽到少年語調輕快地打招呼:“嗨,大武,你高了好多。”

大武哈哈大笑。這個直腸子的硬漢是真心為重逢故友而高興,然而其他人的神情卻覆雜得多。

黃發少年的視線越過大武,在所有人臉上環視一圈,燦然而笑:“大家看起來都很精神嘛。什麽時候從利貝諾出來的?”

酒井蘭臉上帶著幾絲戒備,本傑明摸不清狀況繼續圍觀,對當年內情一無所知的大武正要接話,一道低啞男音森森響起:“看來,你的心臟一直工作得不錯。”

仇一客的面容隱藏在劉海後,但他渾身煞氣就算是瞎子都感受得到。酒井蘭瞥向仇一客,後者恍如未覺,酒井蘭微微皺眉,移開眼。

“哦,托你的福。”黃發少年笑吟吟地在胸前比劃了一下,波點帽下的黑色眸子直視昔日同伴,“再偏右一點就真的沒救了,很懸啊。”

仇一客笑了,似一只冷冷盯著鸚鵡的老貓:“我不介意現在補一刀。”

他聲音依舊平靜,右手已然蓄勢,卻被一道西風般的男音阻在原地——

“一客,住手。”

仇一客輕嗤一聲,垂下手。

場中情勢一變再變,直腸子的家夥根本裝不過彎,大武楞楞站在充滿硝火意味的戰場中,看看首領,又看看黃發少年。

唐千鶴自始至終站在外圍,面色淡淡,腦中卻紛紛擾擾。最初巨大的驚愕已經退潮,現在她可以冷靜估算這一切。

北歸——姑且當他還是“北歸”——顯然和那群盜匪熟識,從他和大武的對話推斷,交情可能還淺。

然而仇一客和其他人的反應又說明,當年曾發生過導致他們與北歸決裂的事,而這件事,大武並不知情。

背叛?

誤會?

唐千鶴望向仇一客。他紋絲不動,仿佛一切與他無關,肢體語言卻暗示他的註意力還在場內。從黑發青年出聲阻止後,這人就迅速進入這種“隨時待命但如果要交流廢話就別叫老子”的二線狀態。

她把視線轉回到黃發少年身上,他仍是一臉輕松,直視黑發青年,明快聲調如陽光傾落碧海:“隊長,好久不見。”

青年的表情始終溫文儒雅,語氣平靜:“你已經不是隊員,不用叫我隊長。”

黃發少年笑容燦爛:“習慣了一下子改不了口嘛……啊,該不會你們才剛剛從利貝諾出來?”

“不,一年前吧。”青年微笑,仿佛也不覺得這種閑話家常的情景有多麽不合適,“外面果然很有趣。”

唐千鶴完全能想象,他口中的“有趣”是建立怎樣糟糕的基礎上,這幫犯罪分子所經之處一定處處腥風血雨。

“利貝諾”究竟是什麽地方?一座與世隔絕的大監獄?

“一年前?”北歸做了個驚訝的表情,“怎麽拖了這麽久?當時我應該給你留了足夠的線索啊。”

“要準備的事情很多。你走後c區亂成一團,費了些時間。”

“哦……那還真是抱歉吶。”

“沒什麽。”

兩只腹黑你情我願慢慢過招,個個臉上帶笑笑裏藏刀,唐千鶴在旁看得直泛惡寒。

就在這時一陣響亮的……腸胃合唱聲,打破了古怪膠著的氣氛。合唱聲的來源是……

迎著數道意味各異的目光,酒井蘭面無表情,利落轉身……朝最近的人類聚集地走去。

唐千鶴同情地望著遠去的少女,總覺得那個背影透著落荒而逃的味道……其實她真的很想安慰那位冷美人,異能者初期就是非常耗能量的不用放在心上……不過美人肯定不會因為她的“貼心”而對她改觀。

所以她還是閉嘴吧。唐千鶴心中的小人攤攤手。

忽然感到有人接近自己,她轉頭,看到了北歸。

唐千鶴心情覆雜,她以為他只是個宅男型大學生,可從他對那些恐怖分子隨意自然的態度來看,怎麽也不可能是個“普通人”。

為什麽沒有早點註意到呢?他前後反差太大,一開始他們相遇時他對喪屍完全是手足無措的慫樣,可五分鐘後他就能肆無忌憚地從他們身上碾過去了,對軍火的熟悉也是……

他其實裝得漫不經心,但她先入為主,一直看不清。

世上本來就沒有誰必須對誰誠實,而且彼此認識時間本來就不長,他這種程度的偽裝甚至稱不上是欺騙……

理智分析得倒是很清楚了,可心情就是美麗不起來啊!

現在他站在她面前,兩人離得那麽近,她清晰地嗅到了他身上傳來的某種熟悉的氣息——那是曾在仇一客他們身上嗅到的,屬於黑暗世界生物的氣息。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神情是怎樣的,但肯定稱不上好看,可他卻望著她笑了,擡手將那頂嶄新的波點帽戴在她頭上,麥黃色額發下的眼睛瞳色比她見過的所有亞洲人都要淺,像月光裏的琥珀,唇角笑渦令人錯覺溫柔。

他說:“我要回家啦。你和他們一起走吧。”

☆、Chapter .10

北歸乘直升飛機走了。

開飛機的不是他。那輛武裝直升機從雲層中降低時,整個廣場的人都沸騰了,然後眼睜睜看它懸而不落,降下雲梯送到一個一看就毛都沒長齊的娃娃臉跟前……

憤怒的呼喊輕易就被炮火鎮壓,最後所有人只能絕望地望著直升機越來越遠,最終沒入天際。

直升機的轟鳴聲徹底消失的時候,唐千鶴身在廣場的最北方,抱著背包,從豪華客機的玻璃窗向外看。

保時捷裏的槍械都移到了這輛飛機上,兩個駕駛員是強盜們臨時綁來的,綁匪們的目的地是中國。

唐千鶴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會峰回路轉成這樣,最後竟然變成她和強盜們一起坐上回國的飛機。

飛機穿入地平線一萬米之上的高空,沒有空姐甜美的叮嚀,只有耳膜內外愈發失衡的壓強導致的耳鳴和疼痛。

唐千鶴忍了一陣,終於放棄,俯身在尼龍袋裏翻找半天——尋獲木糖醇口香糖一瓶,她剛拿起來,突然腦袋一輕,接著一頂波點帽掉到了地上。

唐千鶴拾起它,看了兩秒,沒什麽表情地塞進尼龍袋裏,打開木糖醇,剛往嘴裏填了兩粒,一只修長的手探過來,從她手裏抽走整瓶木糖醇。

“吃這個真的有用?”手的主人看了看塑料罐,好奇的目光投過來,“耳膜向內凹進是什麽感覺?”

“……疼。”唐千鶴給了他一個白眼,耳朵裏的悶痛讓她很難有好臉色,只想快點打發這個麻煩鬼,“不去監視駕駛員沒關系嗎?——你們都在這裏。”她目光一掃四周那些做什麽都有的犯罪分子。

黑發青年神情閑適:“為什麽要監視?我告訴他們中國沒瘟疫,他們就乖乖進駕駛室了。”

……所以你其實不是綁架,而是拐騙了兩個駕駛員嗎?給你的智商點個讚好不好?

“你去中國做什麽?”唐千鶴大腦懵懵的,沒多想就問出了口。

幸好對方似乎也不覺得這個問題涉及機密,幹凈地一笑:“想去就去了,中國應該挺有趣的。”

“……我發現你相當喜歡用‘有趣’這個詞,”唐千鶴有些疲倦,話語不受控制地跟著真實想法走,“覺得‘外面’是游樂場嗎?就算是游樂場,也是有主人的游樂場,游戲規則都在門口掛著,過分亂來的話會被亂棍打出去的。”

目光微微閃動,他笑容清淺:“這是來自‘游樂場’的奉勸?”

唐千鶴沒有說話,她的瞳仁藏在低垂的睫毛下,扯扯唇,低聲回答:“是被‘游樂場’驅逐的人的感言。”

黑發青年若有所思,再望過去,發現少女已經合上了眼,呼吸逐漸勻長。

他看向手中的塑料瓶,瓶身用法文印著:本品有助睡眠。

有趣的口香糖。

“被驅逐的人嗎……”

萬米碧空之上,飛機穩穩前行。

月亮陷入濃雲,群鳥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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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千鶴是被氣壓變化時導致的耳鳴弄醒的,睜開眼向窗外瞧,發現窗外已經昏黑一片。

那群瘋子命令駕駛員在市中心最高的建築物上降落,後來發現最高建築物劍走哥特,頂部不具備平臺降落功能,只好遺憾地表示隨便找一座能降落的建築物算了。

唐千鶴心中一動,主動提供一個地址。

她這麽積極當然是有原因的,林木蘭家在舊的市中心,那裏舊樓林立,反正不可能列為合格的“降落地”了,不如選個靠近文蓁家的地方——文蓁她家住在新區,兩條街外就正好是一座剛竣工的摩天大樓。

強盜首領采納了唐千鶴的建議,於是飛機在28樓大廈的樓頂噴著氣落停。

抵達時間為深夜兩點,即便是強盜也對黑漆漆遍布游蕩者的街市不感興趣,於是一行人在頂樓的客機特房裏睡了一宿。

次日,唐千鶴在泡面香味中醒來,睜開眼,皺皺眉,擡手遮住耀眼的日光,心情卻放松了些。

太好了,是晴天。游蕩者們的活動多少能被抑制些。

從頂樓下去的過程比唐千鶴想象的更輕松,本一個人就包攬了所有的槍械,背著三個他那麽大的恐怖背包,輕松得好像只是往懷裏揣了一包豆子;犯罪分子裏唯一的女性背著與她等高的背袋,裏面裝什麽唐千鶴沒看到,估計是高熱量食物;最後壓軸亮點來了,大武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機倉裏出來,肩上扛著一輛警用裝甲車……

……一群非·人·類!

我說既然你們家什那麽多,幹嘛不選個更靠譜的降落地呢?!

她邊腹誹邊跟著大部隊,仇一客和強盜頭子一前一後掠陣,大廈裏的游蕩者往往還沒看清敵人的臉就被兇惡放倒,一路殺雞就用宰牛刀地碾壓……唐千鶴在中間瞅了半天沒撿到漏,索性收了匕首專心拖著尼龍袋走。

到了一樓大廳,因為一直都采用白刃戰的緣故,沒聽到動靜的游蕩者自然沒聚集過來。

出了大廳,街角處剛晃出一只游蕩者,酒井蘭眼疾手快撇出一枚大頭釘,對方靜悄悄撲地。

這裏是新區,新開發的城市,人口密度相對較低,理論上來說受到末日的影響應該較晚,然而目之所及,靜止的城市公交、轎車、出租車、電動車……死去的獸般伏在原地。

大片的散射狀血跡出現在車身上、水泥地上、寫字樓保安室的玻璃上……

唐千鶴想起,有一個人早就對這種情形作出了預判,準確得令人憎恨的預判。那人現在就站在她身旁,姿態輕松。

大武放下裝甲車,車輪碰上地面濺起少許塵埃,大武首先鉆進戰車,其他人或說笑或沈默地跟進,最後只剩唐千鶴與黑發青年。

裝甲車的起動機開始運轉,駕駛者似乎篤定他們可以在輪胎滾動前上車……或者其實不上車也無所謂。

馬達轟鳴聲中,黑發青年問:“你家在哪個方向?”

唐千鶴覺得如果她拒絕回答,等下獨自被留在原地的自己,就要和被裝甲車馬達聲吸引來的游蕩者陷入苦鬥……或者該叫單方面的圍攻捕殺?

她指了指北方,文蓁家的方向。

“那邊。”

身體隨著手臂的動作晃動,忽然脖子一輕,墜在細繩上的戒指從項繩斷口滑出掉落。

——那是之前,被他丟給她當做“抵償物”的戒指,後來被她掛在了脖頸上。

唐千鶴遲鈍地低頭,視野裏映入一只修長的、合攏的手。

那只宛若藝術家的手懸在空中,靜了靜,在她眼前緩緩展開,掌心的戒指,鑲嵌的不知名的黑色晶體幽深內斂,像極了手掌主人那雙深沈難測的眼眸。

“……謝謝。”

唐千鶴輕聲說,伸手去接,卻在拈起戒指的瞬間,被青年握住手腕,挽過臂彎,接著身體一輕,人已經和他雙雙站在裝甲車的車頂上。

裝甲車已經滾滾向前了。

唐千鶴一站穩,立刻從那溫暖的臂彎裏抽回手。

對方也不挽留,輕松地站在那裏,被嫌棄的手自然收回。

唐千鶴握著戒指,手貼在身側,視線一時竟然不知該落在何處。

手腕,好像還有留著剛才的觸感……

而那個攪亂她心緒的家夥,卻用一種聽不出好奇還是其他什麽的語氣問:“你很怕我?”

她抿著唇瞟他,望到那雙眼睛……然後,她平靜下來了,像看到了什麽終末的風景,從發絲到指尖,徹底地冷靜。

有什麽可多想的呢。

“怕啊。”她說,“怕你突然松手,所以還是我自己先站穩了比較好。”

無功無過的回答,但搭上她刻意放平的語調,莫名地就冒出些說不清的……傲嬌意味。

……撒嬌似的。

意識到這點,唐千鶴的心情頓時不太美麗,對面那人還似笑非笑,直接導致她不美麗的情緒升級為陰風陣陣。

於是某人沖動之下做了件,以後每每想起就後悔得不行的蠢事——

“……我剛才那句話並沒有什麽其他意思。”她比著手勢加強語氣,沒發現這樣多麽欲蓋彌彰,“我是說,你當然不會做出那麽沒風度的事,但我這個人呢,比較容易多想,而且都是往不好的方向想,我就是覺得……有點危險……”

你讓我覺得很危險……

裝甲車突然顛簸,唐千鶴差點咬到舌頭,連忙蹲下穩住重心,餘光瞄瞄對方:兩管筆挺的休閑褲站得穩穩當當……

可悲的差距……

頭頂似乎響起笑聲,蹲著的少女一怔,仰起臉。

他在笑?

好像……是真的在笑。

與之前都不同的笑容,唇角清晰地揚起,眼裏看得到亮光,像最深的夜裏,忽然破雲而出的璀璨星光……

……犯規。

這麽笑的話……

“……完全一副有為青年的樣子嘛。”她將心裏的話替換成了另一句,嘟噥完了看看四周,然後隔著鐵皮敲了敲應該是駕駛室的地方,“前面路口左拐,拜托啦。”

到了路口,裝甲車果然轉了彎。

唐千鶴蹲在車頂上,看著下面不斷被車聲吸引來的游蕩者,有點頭疼:就算到了小區門口,這麽多游蕩者也夠她麻煩的了。

她轉頭看向青年:“做個交易?你掩護我離開,我告訴你你隊裏那個女孩子要註意的事。”

☆、Chapter .11

和聰明人交易的好處是,他很快就能理解這份交易的價值。那個女孩子最近的異常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作為同伴與首領,他沒理由拒絕送到嘴邊的情報。

唐千鶴支付了一張a4紙——是的她早料到了有這麽一天,“註意事項”都提前寫好了……只等賣個好價錢。

裝甲車轟隆隆開走,少數幾個註意到從車上跳下來的嬌小身影的游蕩者,在某人漫不經心的掩護(掩護工具是幾枚射進游蕩者大腦的紐扣)下,紛紛撲地,連少女的衣角都沒摸到。

閃身進小區的唐千鶴迅速躲進事先盤算好的藏身之地,而後低頭怨憤地看著變身為防曬衣的敞風襯衫……

那家夥一定是故意的!才不信他手邊什麽武器都沒有,非得用她的襯衫扣!

雖然裏面還有一件可是還是很害羞啊!那麽一本正經地說什麽“問你借樣東西”,她還沒反應過來,那只手就蹭蹭蹭順掉了她整排衣扣……

混蛋!臭不要臉!流氓!

恨恨罵了幾句,無視砰砰亂跳的心臟,唐千鶴把尼龍袋藏好,探頭觀察一陣,小碎步朝文蓁所在的單元樓走去。

小區裏游蕩者不算多,但花圃邊,綠樹下……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張浮腫的臉,不小心瞄到也是一陣發怵。

唐千鶴前進得緩慢,偶爾擡頭打量,看到有間窗臺後黑影一閃,顯然屋內有人,但對方卻沒有出聲喊她,只靜靜站在窗帷後,露出小半張冷冷的臉。

把她當做不知死活的外來者圍觀?

唐千鶴倒是挺感謝那個人的,如果她/他喊起來,反而會招來游蕩者,到時才真要命。

她謹慎地,宛如一只孤身闖進食人魚群的海鰻般,游向目的地,成功潛入12號單元樓……接著無可避免的,與樓道中的游蕩者對上。

再次感謝某人的禮物,匕首很鋒利很棒,唐千鶴覺得下次再見到他,應該慎重地回個禮。

終於,她來到那扇門前。

九樓,在這裏按鈴的話,樓下的游蕩者不會聽到。

你說樓道中的?匕首知道它們眼球的味道。

門鈴被按響的瞬間,她不由自主地,背脊掠過一陣戰栗。

懷著期待,緊張,還有必須存在的戒備。

數著心跳等待。

“叮咚——叮咚——”

傳統單調的門鈴聲,透過木板,在空曠樓道中一遍遍回蕩,伴隨著手指敲擊在塑料按鈕上發出的“噠噠”聲。

“叮咚——叮咚——”

她忍不住小聲喊:“文蓁,我是千鶴,快開門。”

“叮咚——叮咚——”

沒有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叮咚——叮咚——”

沒有一絲回應。

“叮咚——”

終於那只撞擊按鈕的手無力地垂下,於是鈴聲也到了盡頭。

沒有了鈴聲,四下裏愈發沈寂。

樓道中的少女不得不承認,她千辛萬苦地趕來,最後得到的,卻只是一扇無人應答的鐵門。

希望落空的感覺非常不好。

比這更糟糕的是,你已經預感到,類似的事接下來你還會不斷遇到。

唐千鶴告訴自己要樂觀,林木蘭和文蓁不同,她有一個在軍隊裏的大伯,也許災難爆發初期,他們一家就已經被安全轉移了。

林木蘭家是自家造的傳統二層小樓,唐千鶴到那裏時,鐵門虛掩著,裏面人去樓空——這麽說也許不太準確,因為裏面還留下了一些東西。

二層小樓的後院裏有一小片地,不大,種出來的時蔬剛夠一家三口日常食用。有年秋天,唐千鶴和林木蘭在這裏悄悄玩燒烤,沒吃幹凈的魚骨頭埋在地裏,林木蘭說,後來那塊地總有螞蟻爬來爬去,害得她又把骨頭渣挖了出來,掩著鼻子丟進垃圾車。

2020年的仲夏,唐千鶴站在院裏,看著那塊明顯剛被人翻動過的土地,還有顯然是匆忙放上的墓牌——

【愛女林木蘭之墓】

一小片紅土,一塊不知從哪裏拗下來的木板做成的墓牌,一排冰冷冷的水筆字,就將一個韶齡女子永遠埋葬在生者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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