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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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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春節對於歐陽家,真的是十多年來變化最大的一次。

歐陽德光只在天堂遠遠看著,王一白一直陪在顧安馨身邊,一開始還是白天來,夜晚走,後來歐陽十一幹脆讓他留了下來,給他騰出了個房間,王一白激動得看著十一的眼睛都快滲出水來。

這是歐陽十一自個張羅的第一個春節,劉星第一次以女主的身份,領著可宜買回來了許多年貨,有大小紅燈籠、彩燈、各色氣球、彩帶和煙花等。

大小三人合著楊嫂和王一白,把椰樹林的別墅打扮得年味十足,色彩斑斕。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年夜飯,接下來一段時間,是歐陽十一帶著顧安馨、王一白頻繁走訪各路親朋好友,大家看著多年不見,如今堂堂正正、像模像樣、當家作主的歐陽十一都無限感慨,兩棵大樹倒下了,一棵更茁壯的苗子迅速崛起,加上王一白的幫扶,歐陽家這半年來歷經風雨,反而更加氣勢蓬勃了。

安馨堂已經大步跨過過敏危機,並且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準備走出國門,邁向世界,大家看著歐陽十一,都分外驚喜和欣慰,也撫平了些心中失去親人的滄桑。

看著王一白對顧安馨的不離不棄,也深為感動,許多親戚朋友都私下暗示十一,王一白是個不錯父親。

歐陽十一笑而不語,他心中早已有數。

春節這十多天,劉星就跟著歐陽十一東奔西跑,喜迎百客,儼然一個新女主的樣子,有時候,她甚至忘了,這是她第一次扮演這樣的角色,也是最後一次,離別將至。

她能時常感受到十一經意或不經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樣的內容熟悉又陌生,她只尷尬回避,心中的慌亂無從說起。

歐陽十一遲遲未提及離婚的事,劉星也幾乎忘卻。

這年元宵,廣州這南方羊城,出奇的冷,在家裏呆了一上午,不敢出門,劉星裹了件厚厚的羽絨,上下牙還直打架。

下午,劉星終於咬牙出門,去市場買菜,采購了各色魚肉、蔬果、湯圓,回來路上,天陰沈沈,一點風也沒有。

走著走著,一點點涼意飄到臉上,下雨了?

劉星擡眼,一下怔住,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淡淡飄起的稀薄的白絮,天!怎麽可能?

她張開手掌,接住了片片觸手即融的六角精靈,終於確認,真的,下雪了!

心中的悸動難以抑制,於是她放下手裏所有的物品,雙手去接這城市幾十年一遇的飄雪,仰著臉,瞇著眼睛感受紛飛的白雪落在臉上、睫毛上、手上的溫度。

劉星深吸了口氣,在天地蒼茫中,露出了深刻的笑意。

忽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撐著一把藍灰色的長柄大傘,信步向她走來,他長長的睫毛上調皮地承載著零零星星的雪花,睫毛下的瞳仁更顯深沈,比世界上最深的海溝更深邃。

未及她反應過來,那把大傘,已經打在了她的頭上,歐陽十一笑而不語,提起了地上所有的肉菜,低吟:“回家。”

她收回臉上放縱的微笑,結巴問:“你……你怎麽來了?”

歐陽十一腳步微頓,又繼續向前,斜睨了她一眼:“我以為要下雨了,你沒帶傘。”

“是啊,我也以為剛才要下雨了,竟沒想到是下雪,廣州!下雪?太神奇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羊城的雪!”劉星情不自禁碎碎念了許多,完全不似她平日裏的少言寡語風格。

歐陽十一抿了抿雙唇,似有深意道:“羊城飄雪,必有冤情。”

劉星心中一緊,驚愕看他。

他……是在怪她,間接害慘了他的父母嗎?

他朝她,忽然擠了個大大的鬼臉,很快又恢覆了平靜,舉目向前,默默不語。

那樣的鬼臉,多麽親切啊,她已經看了五年多……

那樣的十一,多麽熟悉,多麽親近啊,他們曾經,無數次,手挽著手,漫步夕陽下,煙雨中,踏遍了麗水灣的每一個角落。

還有,屬於他們的秘密花園,麗水灣後門那片香蕉林,留下了他們多少歡聲笑語,各樣塗鴉。

就要分離了嗎?從此,各自天涯?

她確實應該離去吧,他的父親,死得多冤,還有顧安馨,如今的樣子,多多少少也有她的一份責任,尤其,他如今有了空雲,他應該喜歡她吧,那麽美麗的女人……

一路上,雪花在他們周圍隨風翻飛,纏纏綿綿,難分難解。

世界是那麽喧嘩,又是那麽安寧,耳邊的風聲呼呼縈繞,腳下的步伐,落地有聲,盡管是那樣輕,輕到如雪片著地,依然清晰可聞。

可是,她的腳步其實感覺是那麽重,重如千斤,舉步維艱。走著走著,她的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古怪的念頭:如果這條路沒有盡頭,她也許,也會欣然陪他一路走下去。

她奇怪問自己為什麽?卻說不出原因,只是想……

仿佛過了半個世紀,他們才跨入家門,著手準備晚餐。

飯後,可宜第一個嚷著要放煙花,其他人齊聲讚同。於是,一家人把家裏各色各樣的煙花齊齊搬到後院來。

王一白把顧安馨安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輕聲道:“安馨,你坐好。”然後,自個蹲在地上倒騰起煙花來。

歐陽十一環抱著可宜,抓著她的小手,給她點亮了一根閃著碎碎金光的小煙花,再把另外兩根遞給了一旁楞看著他們的劉星。

劉星對上他映著閃耀煙火的雙瞳,心跳一下有些亂了節奏,急急垂目,接過煙花。

她看著面前的煙火,絢爛不已,卻轉瞬即逝,就像心中某個角落的火光,漸漸黯淡。

可宜手中的煙花一根接一根點起,小家夥興奮不已,漸漸由初始的害怕拘謹,到慢慢揮著煙花棒,在院子裏耍起寶來,一個人鬧還不滿足,她還要拉上他們兩,“十一爸爸,星星媽媽,你們來追我呀!”

歐陽十一暖暖一笑,將一小撮點燃的煙花塞到劉星手中,自己也抓著一小把,亦莊亦諧說:“今晚陪她好好玩玩吧。”

劉星未來得及細細體味那句話,已經被他拉著向可宜追逐而去,仿佛約定了一般,這一刻,椰樹林各處同時亮起了多彩多姿的煙花,齊齊奔向黑絲絨般的夜空,照亮了整個大地。

映著五彩的光,劉星看著十一的側臉,那樣的安靜、那樣的深沈,他回頭看她,唇角微微的幅度,讓她忘了所有,笑臉在不知不覺中揚起,心中像蕩起了秋千,上上下下,輕快無比。

三人相互追逐嬉戲,歡聲笑語感染了整個後院每一個氧氣分子。

忽然,三人駐腳而立,齊齊安靜了下來,目光停留在那心型煙火中半跪在顧安馨前的王一白身上,他凝望著顧安馨茫然的雙眼,聲音顫抖道:“你說過,希望有一天,你的白馬王子會踏著煙火,跪在你面前,向你求婚,安馨,我來了……”

顧安馨沒有焦點的眸子慢慢亮了起來,眼珠子緩緩地轉動著,目光柔和地落在了王一白瘦削的臉上,唇角輕輕顫抖著,似笑非笑的樣子。

一行熱淚從王一白的眼角滾落,這位五十來歲的男人喉結顫抖得厲害,聲音愈加沙啞:“雖然有點晚,可是,我的心中一直只有你,一直愛著你……”

王一白從內袋掏出一個黑絲絨的盒子,小心翼翼掀開,一顆閃亮晶瑩的鉆戒映入晚空,純潔無暇,“今天,借著這元宵,借著這中國的情人節,我——王一白,鄭重向顧安馨女士求婚,請你嫁給我,讓我有權利陪伴你們母子,好好享受未來的每一個特殊或平凡的日子。”

“哇……好漂亮!”可宜驚呼起來。

歐陽十一和劉星相視而笑,默默點頭。

顧安馨久無焦點的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有神,退去了濃濃黑眼線而愈發清澈透明的雙眸直直盯著王一白手裏的戒指,雙唇漸漸開始顫抖。

“安馨……”王一白迎上她的目光,神情急切地喚著。

斷斷續續的話語從顧安馨抖動的雙唇跳出:“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王一白的脊背一下子抽搐起來,他緊緊握上顧安馨的手,幾乎是無力地趴在了她彎曲的大腿上,喃喃:“安馨……你還記得……”

顧安馨的眼睛沒動,手指頭卻動了起來,做出了個拉鉤的樣子,嘴裏依然哼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王一白拭去眼角的淚水,單手迎了上去,跟她拉上了鉤,摁上了大拇指,然後拿起戒指,征詢地看了眼歐陽十一。

歐陽十一緊抿雙唇,重重地點了點頭,王一白終於深深舒了口氣,將戒指戴在了顧安馨的右手無名指上。

緊接著,歐陽十一點燃了幾排射程高遠的煙花,隨著有節奏地響起的蹦蹦聲,一團團煙火直往上竄,在百米的高空上,聲聲炸響,綻放出迷人光彩的花朵,全家人擡眼望去,嘴角噙笑,幸福的意味充斥了周圍所有的空氣,那麽濃重,那麽明顯。

直到,最後一朵煙花綻放那一瞬,遇上隔壁別墅陽臺上,那一雙孤獨哀傷的眼睛,劉星才匆忙低頭,急急轉身走進了屋裏。

高陽……這是這春節來,劉星第一次看到他,他這段日子仿佛消失了般,幾乎沒在椰樹林出現過,不知這晚,為何忽然回來了。

全家人也陸續回到了屋裏,可宜和兩位老人家在大廳裏鬧著,劉星悄悄縮進了書房,對著眼前空白的草稿紙,手裏倒騰著一直畫筆,大腦一片空白。

每當心緒不寧的時候,她就想著畫些什麽,可是,這時,一點靈感也沒有。

不遠處的天空,各家的煙火依然在“劈裏啪啦”響個不停,各種色彩的光灑進屋裏,忽明忽暗。

這樣的場景好熟悉,記得第一年在歐陽家過年,元宵的夜晚,吃過晚飯,她也是獨自一人躲在書房,看著窗外夜空上陸續綻放的五彩煙火,心中陣陣地酸,陣陣地疼。

那是她第一年在別人家過年,懷孕在身,顧安馨不允許她有任何閃失,當然不肯讓她回家過年,劉水生也不願意進城裏來,她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唯有與畫畫、煙花作伴,消遣時光。

拿起畫筆,剛想落下,歐陽十一忽然闖了進來,鬧著讓她給他畫畫,她問他想要什麽,他凝視著窗外被煙火點綴的夜空,良久才沈聲道:“一個家,隨便你發揮。”

她訝異地望向他,她先前下筆的那一瞬,腦海裏的構圖,正是一座房子,一個她心中的家。

於是她很順理成章地把那座房子給畫了出來,融合了她一直以來對家的想象和渴望。

那是一座南方四合院,四間平房、一個大廳,外加廚房衛生間,圍起了一個長方形的低窪的天井,一口古井安然臥於天井中間,廚房是小時候外婆家用的中國大竈,燒柴火的,一條大又圓的煙囪佇立屋頂,有種世外桃源的脫俗。

一個小姑娘坐在天井旁、大廳邊的搖搖椅上,悠然地望著蔚藍的、飄著幾朵白雲的天空,四合院外是一方院子,院子的圍墻邊上種著各種南方的果樹,荔枝、龍眼、黃皮、芒果還有菠蘿蜜,角落的一小塊圍起來的地方養著一群雞鴨,有那麽幾只調皮的家夥在風中起舞。

時至今日,劉星都清晰地記得那幅畫裏的每一筆每一畫,每一點顏色,每一件事物。

是啊,那也是她心中的家,可惜……那幅畫也不能幸免,已經不覆存在了。

又是元宵,同樣的地點,同樣的畫面,依然是自己,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這晚,自己想畫些什麽呢,為何靈感盡失,畫意全無。

書房的門被輕敲幾下,隔著門,歐陽十一的聲音悶悶響起:“星,是我。”

劉星微怔,片刻才記得說:“進來。”

歐陽十一推開一條縫,透過狹長的視角望向她:“在做什麽?”

她望著眼前始終空白的紙,搖搖頭:“沒什麽。”

他眼光掃過書桌上的畫紙,推門輕步走了進來,立於劉星身旁,目光落在窗外不斷升起的煙火上,良久,才幽幽開口:“給我留幅畫,紀念?”

她握著畫筆的手一僵,是時候了嗎?她咬了咬下唇,低聲問:“想要什麽?”

“滿天……星。”他的語調聽起來無風無浪,卻讓她心中一糾。

“一種花,知道吧?”他唇角微揚,不鹹不淡地補充了句。

“哦……知道……”劉星握著畫筆的手心莫名地沁出了細汗,頭深深埋了下去,不敢看他。

努力調整情緒,在腦海裏簡單構圖後,劉星揮筆就畫起來,很快,一片白茫茫的小花世界,唯美的呈現眼前,為了不讓畫太單調,劉星隨筆在花叢中添了一個女孩和一條狗,這是她最喜歡入畫的元素之二。

歐陽十一一直安靜地在旁看著她畫,畫作出爐,他仔細地端詳著紙上的畫面,楞楞出神了很久。

風幹了紙上的水彩,他小心翼翼地卷起畫來,深望了眼劉星,沈吟:“謝謝!”然後攜畫轉身往外走去。

隨手合上門的那一刻,歐陽十一隔著那條細長的縫隙,低低說了句:“就明天吧,去民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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