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 能夠掌權多年的家族很難有特別大的變動，如今的藤原家和後世的藤原家並無太大不同, 硬是要說, 可能還沒有後世那樣煊赫吧, 畢竟那是幾代權勢富貴積累的結果。

江雪大大方方地跟在安倍晴明身後，從側門走到舉辦宴會的院子，差不多也就心中有數了, 等她看到這次的宴會居然擺在水邊, 又看到院中燈火通明，幾乎亮如白晝，還反常地有蝴蝶在飛，她有些奇怪, 定了定神，聞到風中混雜的香味, 便大致有數了, 直接伸手戳前方少年的背。

“晴明，今天你可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要是我不來, 今天你絕對沒辦法平安退場了。”

安倍晴明還不懂這是什麽意思，江雪也不多說, 只等著宴會開始。

等到藤原家的侍從端上來十幾罐香料，說今日請大家來評說熏香優劣，安倍晴明不禁變了臉色，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江雪正坐在旁邊欄桿上, 一臉得色地揚眉笑道：“怎樣？這次你要如何謝我呢，晴明？不如以身相許吧？”

安倍晴明立刻皺眉，顧忌旁邊還有其他人，只低聲說道：“雪姬莫要說笑。”

“好嘛，就算你不會特意謝我，我還是會幫你的。”

江雪翻身下來，坐到安倍晴明身邊，提示道，“晴明，看到外面的蝴蝶了嗎？雖然我不知道今日是誰出的主意，但是，最後取勝怕是想要讓‘蝴蝶’來選。說是這麽說，但無論蝴蝶本來想要飛到哪種熏香上，你必須要讓蝴蝶圍在那罐熏香旁。”

她伸手指向十幾個精致的罐子中的一個。

安倍晴明不解，但此時已經有侍從開始將分裝的香料送到各人面前，他只得用手在地上寫道：為何？

江雪等這邊份的熏香送到，拿起來仔細聞了片刻，心中更有把握了。

“因為那應該是藤原家北之方的作品——縱然不是，也是得寵的姬君，否則安敢合藤原氏秘方的黑方香？”

安倍晴明似懂非懂，輪到他開口的時候，他原樣覆述了雪姬對每種熏香的品評，也說出了雪姬給出的熏香排名，將三份黑方中的一份列為第一，另外兩份直接踢出排名，二三位分別寫了侍從香和荷葉香。

藤原兼家大為驚訝，讚道：“不想安倍君竟然在香道有如此造詣！往日倒是低估了你！”

有藤原兼家這一句話，其他貴族們自然也知道該怎麽說了，何況安倍晴明的評價的確精準犀利，用詞典雅，一聽就知道出自行家。

安倍晴明第一次在貴族的宴會上得到這麽多人讚許，他反倒更不自在，只想以扇遮面。

江雪托著下巴悶笑。

眾人公推出最好的幾種熏香排名果然和江雪先前判斷的一樣——由此可見貴族們在很多事情上還是能取得共識的，尤其是所有參加合香與品香的人都很識趣的情況下更不會出意外。說是品評合香本領，最後還不是品評家世？有誰家世不夠高貴還想要強出頭就只等著倒大黴吧。

最後，藤原兼家果真使人拿了一籠蝴蝶來，說是要讓蝴蝶尋香飛舞，看看到底哪種熏香最得這些花中精靈喜愛。

江雪看到蝴蝶就有些頭皮發麻，直接退後幾步。

安倍晴明有些奇怪，但還記著雪姬先前的叮囑，悄然結印，以風改變了蝴蝶們飛舞的路線，大半都困在那罐黑方旁。

藤原兼家果真十分喜悅，眾人適時送上恭維話，最後答案揭曉，合這一罐熏香的正是他的北之方時姬。

重頭戲過去，之後菜肴酒水送上來，場面就十分輕松熱鬧了，只要不主動找事，基本上低著頭就能混過整個宴會，如果被人單獨點了名，那就隨機應變了。

藤原兼家舉辦的這個宴會固然為藤原家揚了名，也同樣讓安倍晴明聲名鵲起——平安京無非如此，對本身家世不夠高貴的人來說，得到大貴族的賞識比什麽都重要。藤原兼家都已經出言讚揚了，誰會在這當口頂風批評安倍晴明呢，當然全都是讚頌之語。至於那天品香的宴會上說錯了排名和評語的人，自然靜悄悄地在家避物忌了。

安倍晴明出了名卻一點都不開心，因為這次以後，邀請他過去的宴會變得更多了，多到連本職工作的除妖捉鬼都受到了影響，他也曾經試著向發出邀請的貴族官員提出“夜間尚需除妖”，結果對方直接說“陰陽寮中人手眾多，讓他人去就是”，絲毫不管其他人是否就有那個時間和能力去處理這件事。

“這些人只顧著自己享樂，這也配身居高位？！”

安倍晴明回家之後，忍不住對雪姬抱怨。

江雪筆都沒停，毫不猶豫地回答：“不配啊，但是，你安倍晴明一個人又能如何呢？將所有德不配位的貴族都拉下來嗎？”

安倍晴明的怒氣一滯，頓時說不出話來。

江雪笑著搖搖頭，對這個剛剛走上憤青道路的少年說：“不公正的事情總會存在，尤其是在平安京這個出身比什麽都重要的地方。可是，光是埋怨或是逃避都解決不了問題，如果你想要改變這一點，首先就得獲得權力。可是，晴明啊，你應該知道，想要在這樣的京中爬上去意味著什麽吧？”

安倍晴明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江雪。

江雪這才放下筆，直接把話全都挑明了說。

“如果你想要獲得權力，就必須和你看不起的這些人打交道，你會看到更多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也可能要親手做出自己無法接受的事，直到手握權力那時，你仍然要利用這些人來行使權力——假如沒有這樣的覺悟，就不要想著憑一己之力改變平安京了。貴族的腐朽從根子裏就已經開始了，遠不是一兩個人就能糾正的。但是，就算是這樣，也還是有認真做事、勤政為民的貴族官吏，假如因為討厭貴族就全都一竿子打翻，那也沒什麽好說了。”

安倍晴明苦笑著嘆了口氣。

“我果然……無法做到。”

“那就從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做起吧，你是陰陽師啊，總有些事，只有你才能完成吧？”

江雪開導道。

安倍晴明聞言一怔，片刻後輕輕點頭。

“我明白了。”

江雪看了安倍晴明一會兒，從他的神情可看不出“明白了”，約莫這時候的安倍晴明跟某人一樣，也是看不起貴族這一派的吧，她也不急於勸說，繼續把手頭這頁紙寫完，正好就默完了一本書，等到墨全幹了，她把紙張摞到一起。

安倍晴明看到這裏才再次開口說話。

“我給雪姬準備了謝禮，這段時間……非常感謝雪姬的照顧。”

江雪不由得一楞，差點就想伸手捏了捏眼前少年的臉頰看看是真是假，訝道：“晴明準備了謝禮？是什麽？”

安倍晴明轉身出去，回來的時候手中捧著一把胡琴。

“先前雪姬說過最擅胡琴，我恰好看到……希望雪姬會喜歡。”

江雪驚喜不已，接過胡琴摩挲幾下，雖然這並非鶴雪，可也是不錯的胡琴了，她真沒想到安倍晴明居然還記著這個。

“這可真是……意外的驚喜啊！謝謝你，晴明——有了！我想到了！明天晴明就稱病不去當值吧，我們去北山，我也還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安倍晴明正巧不想見那些貴族，聽到稱病不當值，直接就點了頭。

北山的紅葉相當美，不過，在並非賞楓的時候，這裏並沒有太多人，又因為傳言北山住著天狗，平安京中的居民對這裏又敬又畏，無事更不會上山。

這可就直接便宜了江雪，省得路上看到一大群人。

登山渡水對真正的貴族來說可能有些太難了，不過此刻的江雪可是用著從戰鬥類的游戲合並來的數據，怎麽可能在路上耽擱，一路跑得比安倍晴明這個真正在山裏生活過的人還要快，到了山頂之後，她挑了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吹去表面的浮塵就坐下去。

“晴明且等著吧——我曾答應你的出師賀禮，今天就給你補上！”

安倍晴明聽雪姬提起此事，稍稍一楞，隨後柔和了神色，安靜地走到一旁，背靠著樹站定。

江雪昨晚已經調好了音，此刻直接引弓奏響《空山鳥語》。

昔年樂師江重離曾經以一曲《空山鳥語》引來無數鳥雀，那般奇景至今都深深印在江雪眼中，她也曾在平安京演奏過這首樂曲，可惜卻是在糾之森中，如今北山並不像糾之森缺乏生靈，她怎會不躍躍欲試呢？

如果有人見過漫天飛鳥，百鳥爭鳴，與樂曲相合，人手織出天籟，也會忍不住想要重現那樣的奇景。

《空山鳥語》既然是江重離得意的曲目，自然也就是江雪這個弟子得意的曲目，她還曾著意練習過，便存著有朝一日同樣喚來白鳥爭鳴的情景讓恩師重離見到，讓他知道自己沒有辜負他的教導，可惜那時候終究未能實現。

現如今若是能讓另一人看到這一幕，或許也算是實現了早年的心願吧？

江雪有心表演，自然演奏得更加用心，第一樂師絕非浪得虛名。

隨著樂曲進行，原本只有兩人的山頂逐漸熱鬧起來。

先是原本就在北山結巢的鳥雀逐漸聚集過來，再後來一些走地的動物如兔狗也出現了，到後來，大片的鳥群向著北山山頂飛來，遠看時竟像是雲一般，大片大片遮住了天空。

安倍晴明起先完全沈浸在樂曲之中，並未發現周遭多了許多聽眾，等到鳥群宛若問答般與琴聲呼應，將清越婉轉的鳴啼加入樂曲之中，他終於驚醒，這才愕然發現兩人周圍不知何時已經擠滿了動物，樹上落滿了鳥，一些無數落腳的鳥就成群結隊地在空中盤旋。

更讓安倍晴明震驚的是，隱於北山深處的天狗竟然也出現了，就在遠處的樹上坐著，身上聽著一群鳥。

江雪曾經夢寐以求的情形終於成真，當她停止演奏的時候，這滿山不請自來的聽眾以各自的方式為這一曲喝彩，結成一陣熱鬧的啼鳴吼叫，她瞬間濕了眼眶，竟想要仰天長嘯，想要喊重離恩師和九師兄一起來看這一幕，她定了定神，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跑過去抓住安倍晴明的手，大聲說：“你說沒有朋友，我就邀眾生來為你道賀——這個賀禮如何？”

山頂的聽眾們仍然不肯散去，竟像是聽懂了樂師的話一般，再次發出一陣鳴啼，之後才振翅飛起，卻在上空盤旋幾圈，宛若行禮告別，之後才依依不舍地離去，不時啼叫幾聲。北山的天狗跳下樹梢，遠遠向著這邊揮了揮手，也不管兩人看到沒有，打過招呼就走了。

安倍晴明心中劇震，久久無法平靜。

他知道雪姬的樂聲動聽，也知道這一曲美妙，見到樂曲引發的異象只覺驚奇，此刻卻因這一句“邀眾生為你道賀”全數變成了無法言述的感動。

這世上竟會有人待他若此。

良久之後，安倍晴明才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語調回答：“我很高興。”

江雪得到這句答案，再次得意地一笑。

“這還差不多——我第一樂師以樂作賀，可還從沒有人說過不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感謝：

月藍扔了1個地雷，椛洛醬扔了7個地雷，琉璃墨扔了1個地雷，雪千鶴扔了1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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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四位！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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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晴明好感度+30。

江雪：哈哈哈哈哈哈我厲害不！！！快！！吹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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