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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溫柔的永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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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善樂之人而言,在樂聲之中表露的情緒要比言語更加清晰,對於旁人而言,這首樂曲可能只是會讓人聽來稍微有些傷感,但是在纖細敏感的永泉耳中,這就像是壓抑的哭聲一般。

雪姬殿下在哭?

為什麽?

永泉放輕了腳步,慢慢地順著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在能夠看到那位姬君的最遠距離停下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守在旁邊,唯恐藤原雪姬會一時想不開投了水。

好在琴聲雖然依舊抑郁,雪姬並未作出不智的舉動。

永泉稍微安下心,不忍地取出了龍笛,與之合奏。

就像是當初這位溫柔的姬君以琴聲安撫開解了他一樣,他也想要試著幫助這位姬君走出此刻的低落。

龍笛加入了演奏之後,樂曲漸漸發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很快就被江雪察覺到了,她微微一楞,但沒有停下演奏,而是就這樣任由笛聲相和,想要看看那位禦室皇子究竟要做什麽。

很快她就明白了。

永泉想要用笛聲安慰她。

如此敏銳溫柔的人……

胡琴與龍笛的演奏糾纏了一段時間後,原本纏綿於琴音之中的低落抑郁之氣漸漸散去,而與這暮春季節相應的歡欣生機填了上去,兩人就像是在郊游時偶然相遇的旅客,興之所至,任意地並肩行走了一段路,各以曲聲為賀,一問一答,雖不是最完美的演奏,卻有一種意趣在內。

永泉忍不住向著水邊的姬君靠近了一些,他想要更加聽清她的琴聲,想要更加妥當地應和。

當龍笛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宛在耳畔,江雪也就擡眼看了過去,恰好發現了吹著龍笛緩步而來的禦室皇子,她向著對方微微一笑以示友好,手下變換了曲調,改成了高山流水樂館之中最常用來招待友人的曲子——那自然就是《高山流水》。

樂師以樂會友,以樂交心,哪怕素昧平生,只要聽過對方的音樂,曾感受過對方的心,因其喜而喜,因其悲而悲,那便可稱為心之友人。

高山流水以盼知音。

聽汝曲聲,知汝心意,聽我曲聲,知我心意,可謂知音。

江雪曾聽過這位溫柔的禦室皇子困惑哀愁的樂曲,曾以琴聲開導,兩人也曾在新年的祈福宴上共同合奏,還曾在龍神祭上借用過他的笛聲踏樂而舞,也曾意外地借由連理之賢木的神力實現了兩人相隔數裏的遙相問答,如今她也得到了這位禦室皇子的溫柔開導——細細想來,兩人的一切交集都像是最正統的樂師往來那樣,把一切的情誼與默契都放在了樂曲之中,借由每一次的演奏來傾訴。

對於樂師而言,這是比什麽風花雪月都更加浪漫也更加鄭重的交往,可是對於不懂其中奧妙的人來說,大概這就像是寡淡的湯水,根本嘗不出味道吧。

江雪跑來神泉苑,固然有順應藤原鷹通之意讓他安心的用意,然而真正到來之後,她還是沒能克制住,將自己難以派遣的那些情緒在曲中透露了出來。

麻倉葉王那樣的回答對於她來說是一個非常難堪的拒絕,讓她憤怒,也讓她難受。

她曾真心地欣賞著麻倉葉王,想要更加接近他、了解他,在她決定了要去攻略他的時候,她沒有掩飾過自己對於對方的喜愛,對方一開始並沒有拒絕——這樣的一種態度給了她“希望”,讓她覺得自己有可能得到回應,得到對方的心,所以她為之喜悅,並更加地費心費力。

然而,她的這些付出得到的回報是什麽?

是她曾經欣賞的人一巴掌甩到臉上,告訴她——藤原家的人永遠也不可能被他接受。

或許麻倉葉王也有著稱讚她“不與藤原家同流合汙”的意思,但是,這種稱讚更讓她無法接受。

有誰會為了一個完全否定掉自己立足之地的施舍般的讚美開心嗎?

倘若有個外星人對一個地球人說:你是個好人,和其他的地球人不一樣。這個人類會開心嗎?

江雪只知道自己聽了這種話只覺得惡心。

她曾那麽真切地付出過心意與時間,她就差捧著自己的心在手上,又要小心翼翼地避開兩人可能分歧爭執的地方,又要順著對方的心意不時退讓,最終她就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作為女性的矜持與作為攻略者的驕傲一起被人踩到腳下,被碾碎,留給她宛如讚美般的嗤笑聲。

枉費她過去也曾以“業界第一”而自豪過啊,這可算是遭了報應,算上之前的周目,她在“攻略麻倉葉王”上花費的時間估計都超過了半年,完全超過了她平時的預算,按理來說,她早該以效率為先放棄掉這個角色,就當那是個不能攻略的死人,可她不甘心——這種不甘心不只是為了已經投入的時間,也是因為她喜歡麻倉葉王,所以想要得到回應。

戀愛游戲的玩家一開始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嗎?

“我喜歡這個人,所以想要得到他的愛”——這種最原始的貪婪才是所有“攻略”的動力。

現在想來,上周目她及時爬墻去找藤原鷹通,可真是太正確了。

這一次她遭的報應完全是因為違背自己一貫的原則——都三個月了,沒有進展,還不爬墻,不就是等著死?

江雪越想越是難受,自嘲、傷心和怒意混在一起,就有了那樣的曲子,她有幾個瞬間差點都要哭出來了,委屈得都想要質問“我到底哪裏不好,為什麽不喜歡我!”,可恰恰她知道答案,對方的拒絕來自於她的“身世”,偏巧那身世還出自於謊言,她更加百感交集,都想臨時存檔下游戲去找蒼蒼哭訴了。

然後,她聽見了笛聲。

出自禦室皇子之手的優美而溫柔的笛聲就像流水一樣,靜靜地流淌而來,撫慰著她的心,以她作為樂師最能夠接受的方式,不經言語地開導勸慰著她。

江雪不知道那是巧合還是其他,當她擡頭看到了永泉的時候,她在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看到了流露於外的擔憂,以及恨不能替她分擔的焦灼關切,她在那時候突然明白了——那正是她在這個世界的知音,是她不經意間結下的心之友人。

她們兩人之間確實存在著旁人並不理解的“心有靈犀”。

於是,出自高山流水館的第一樂師也就認認真真地給這一段交往做一個最正統的開始。

我以《高山流水》作酒,請友人品其中三味。

永泉微微一楞,很快地跟著換了曲子。

《高山流水》是傳世的古琴名曲,有《高山》和《流水》兩部。高山流水館以此為名,自然也存有這兩首名曲,更在漫長的時間中改編出更多其他樂器可以演奏的《高山流水》,此刻江雪所奏便是如此。

胡琴與古琴不同,即便是同樣的曲子也不可能用同樣的樂譜,更不提改編之中加入了多少樂師的嘔心瀝血和妙手偶得,高山流水歷代樂師將諸篇樂譜去蕪存菁,流傳後世的只有經典中的經典。

這一首《高山流水》在平安京中並無成文的樂譜,永泉也無法以原本就編好了可以用於合奏的笛曲來賀,但是他憑借自己纖細敏銳的音樂觸覺與豐富的表現力即興做出了配合,就像是在祈福宴上配合著那一首初現於此世的《春江花月夜》一般,呼應著琴聲,恰到好處地給出回應與補充,把一首琴曲變得更加幽雅高妙、跌宕多姿。

酒逢知己千杯少,好酒之人既好美酒,也好能同賞美酒之人,正如樂師既愛著美妙的音樂,也同樣愛著能夠演奏出這般妙音的樂師一般。

那是無需多言的“人同此心”。

善好樂理之人無需他人告知便能夠明白這樣的喜悅。

樂師最喜悅之事有兩樣,一是能夠有可以合奏的知己,二是能夠有棋逢對手的宿敵,倘若二者合一,那就更添趣味。

江雪素來以“第一樂師”為傲,她也不再孜孜不倦地尋求對手或知音,正因如此,若是偶然能夠遇上,便會十分驚喜,正如此刻她遇到了這位溫柔的禦室皇子。她有意地在琴聲之中引導著對方,慢慢地把這首樂曲的技巧與奧妙展現,聽著對方漸漸能夠表達出相似的意象便更加喜悅。

此刻於神泉苑中演奏的二人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也看不到別的景色,她們的眼中只有對方的身影,耳中只有對方的樂聲,仿佛此刻天地之中只有以樂相和的二人。

等到一曲終了,江雪略有些不舍地放下了琴弓,將胡琴抱在身前,站起來向著對面的禦室皇子行禮。

“永泉殿下,我……很高興今天能夠見到你。”

永泉一時間還未回神,聽到了聲音才身體一個激靈,收起了龍笛,白皙的面頰上立刻爬上了紅暈,匆忙低下頭還禮。

“雪姬殿下,失禮了,我突然間闖進來……”

“不,怎麽會失禮呢?”江雪看著這位羞澀的年輕僧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正如月亮會在夜間升起,櫻花會在春天盛開,你的笛聲以最恰當不過的姿態出現在這裏,來到了我的身邊。我該向您道謝啊,您的笛聲就像是溫柔的泉水一般,撫平一切傷痕。”

永泉生性內向,又纖細敏銳,被這樣誇讚後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不過或許是因為這是曾經以琴聲開導過他的藤原雪姬,他一直記著那時候的感動,現在竟然很快就恢覆了鎮定,大著膽子擡起了頭。

“雪姬殿下,我……我很高興,可以對您有所助益。或許您不知道……去年的時候,我一度糾纏於困惑之中,遲遲不得開解,在神泉苑裏,我聽到了您的琴聲……直到新年的時候我才確信那時候演奏的是您……很抱歉,我、我一直都沒有向您道謝,但是,我從未忘記過,您的琴聲那樣溫柔,您的心一定也是如此……因此,今天當我聽到您的琴聲幾近哭泣之時,我才冒昧地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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