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愛生恨這個詞被這樣一說就多出了一種森冷粘稠的部分，讓人聽得背後生寒。

“那聽起來真是可怕。”

江雪勉強勾起嘴角笑笑，遲疑著說，“假如……我是說，如果有一個人，現在與我交好，但我知道，如果和這個人太過靠近，將來這個人會傷害我——我該怎麽做呢？”

她害怕重蹈覆轍，因此幹脆回避了與森村蘭見面，希望她能夠回到原本的“命運”，可是，當她看到森村蘭和鬼族混在一起，看到森村蘭在鎮花祭上那種已經滿溢而出的不安和怨恨，她還是心中不忍。

她相信定子不可能再去跟鬼族聯手殺害她，可是想到百鬼夜行那時有定子一份，心中難免生出芥蒂。

安倍晴明並不驚訝，平靜地回答：“那只有問雪姬殿下自己的‘心’——你是想要靠近，還是想要遠離？”

江雪頹然嘆息。

“我正是因此而感到迷惑。我知道……未來的事並不一定就會發生，我不能因為一個人還沒有犯下的錯誤就想要提前懲罰她——那對她而言並不公平，只是一種毫無緣由的傷害，可是，我也沒有辦法當做不知道。”

安倍晴明沈默片刻，忽然說起了看似毫不相關的事情。

“設若有一日，天氣晴好，北山的紅葉風景極美，但若要去觀賞，回程路上必定會遇上傾盆大雨，雪姬會如何做？”

江雪不假思索地說：“我可以帶上雨傘啊。錯過這樣好的風景豈不是太可惜了？”

安倍晴明但笑不語。

江雪楞了會兒，慢慢醒過神來。

如果她明知道會下雨，並不是只有不出門這一個選項，她既然知道如果森村蘭過分依賴她會發生什麽，那麽只要不讓森村蘭將她當做唯一的救贖就可以了。

至於定子……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亞庫拉姆她也在後日談裏砍過一次了，現在她們兩人是關系良好的姐妹，想來怎麽也不可能又走回“中宮和雪女”的路上了，總不能為當時的事情現在跑去跟定子絕交吧。

“……晴明大人看來是讀過不少遍《莊子》了。”

莊子最喜歡講故事，當然，中國歷代都少不了“借古諷今”和說故事講道理的習慣。

安倍晴明笑了笑，“雪姬殿下心中已有了答案，不過是一時間陷入了迷障而已。那麽，我想問雪姬殿下另一個問題。”

“嗯？”江雪從幾案上拿回了香薰球，重新掛到腰間。

既然她不糾結和定子的關系了，自然也必要糾結香薰。

安倍晴明悠然問道：“如果雪姬殿下知道未來一定會與自己喜歡的人分別，你會為了避開這種痛苦而選擇不去和對方相識嗎？”

江雪楞了一下，眨眨眼睛，心裏有些奇怪。

“喜歡的人……指的是戀人嗎？那我恐怕答不上來。”

安倍晴明不由失笑，答道：“雪姬殿下總也有喜歡的朋友吧。”

江雪點點頭。

“那倒是有。不過，所謂的‘分別’指的是什麽？是以後很難見面，還是再也不會遇到了？”

“若是生死不覆再見呢？”安倍晴明微微一笑。

“生死不覆再見？”

江雪在這時候想到的並非蒼蒼，反而是桐人。

自從離開艾恩格朗特，她和蒼蒼還會經常碰面，兩人既是同行，住的地方也不遠，有時候臨時起意都能碰個面一起吃飯，但是要見桐人和亞絲娜她們就要困難很多了——雖然說現在國際航班並不少，但她也不會沒事去坐個飛機，要說在游戲裏見面，隔著區服都不是最大的問題，跨服務器現在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問題在於，桐人依然活躍在RPG中，而她跑去了全不相關的戀愛游戲，平時的聯系全靠郵件。

不過，這也全都是借口而已。

如果真的要見面——就像桐人被困在地下世界那一次，亞絲娜著急地向過去的同伴求助，她二話不說直接買票飛了東京，在現代社會裏，哪裏有真的可以把人分開的現實距離？

她只是並不想見到桐人和亞絲娜，不想見到在艾恩格朗特的那些戰友——就像她之前回避著再次握劍一樣，逃避著和艾恩格朗特相關的一切回憶。

假如說沒有地下世界的意外，或許她真的打算再也不跟桐人見面，可是，她會因此希望不曾遇到過桐人嗎？

她迄今為止並無死生不覆見的朋友，但這樣的假設她是明白的，如果代換到她的身上，可能就會近似於——如果你明知道去SAO之後會遇到那些事情，會險些回不來，假如重來一次，你會因此就不登陸游戲嗎？

江雪下意識地笑了起來。

“不……即使分別的時候會有痛苦……只要在相處的時候曾經真心感受過快樂，我就不會後悔相遇。”

安倍晴明看著面前的少女臉上充滿了懷念的笑容，跟著柔和了神情。

“既然如此，雪姬殿下還有什麽迷惑之處嗎？”

江雪笑著搖搖頭。

“沒有了！多謝晴明大人！果然來找您是正確的！”

安倍晴明一笑，“這是我的榮幸。若是雪姬殿下已經冷靜下來的話，或許我就可以說另一件事了。”

“咦？和我有關嗎？”

還需要冷靜下來才能聽？

江雪有些奇怪。

安倍晴明點點頭。

“前些時日，我占蔔得知黑龍神子與白龍神子來自同一處，並且與八葉之一關系匪淺——請來茜殿下和天真大人之後，我確證了這一點。那位黑龍神子有可能是天真大人失蹤的妹妹。這一點，雪姬殿下已經知道了吧？為什麽你之前沒有告訴他們呢？”

江雪心裏一驚，想到自己在鎮花祭時情急之下對著蘭姬喊出過真相，就算當時森村天真沒聽到，想必神將們都聽到了——說起來麻倉葉王也聽到了，但他並沒有追問。

安倍晴明見到江雪遲疑不答，溫和地笑著說：“雪姬殿下不用慌張，我並無惡意，我知道雪姬殿下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因此我也沒有對神子殿下與八葉明言，也叮囑過昌浩不要多言。”

“晴明大人沒有過告訴她們？”江雪楞了一下，松了口氣。

安倍晴明無奈地說：“若是我先於雪姬殿下說出此事，豈不是讓雪姬殿下為難嗎？”

江雪下意識地擡頭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在極短的對視後移開了視線，低聲說：“這件事……我的確早就知道，沒有說出來是因為……我先前也拿不準蘭姬在何處。”

“這就好。”安倍晴明將一封信從袖中取出，遞給了江雪，“煩請雪姬殿下將這封信帶給天真大人，他會知道去哪裏尋找黑龍神子。如此一來，雪姬殿下也能安心了吧？”

江雪楞楞地接過信，心裏突然間亂成了一片。

她不是將蘭姬忘到腦後就是刻意回避，連最順理成章的做法也忘記了——那是森村天真的妹妹，他當然有資格去找回妹妹，她完全沒有必要如此糾結，只要把消息告訴森村天真就可以了。即使不能直接說出黑龍神子就是森村蘭的事實，哪怕她說在桂那裏有可疑的人冒充神子，元宮茜和森村天真也很有可能去看個究竟。

不對，這一次似乎完全沒有這樣的消息傳來！

她也不可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直接說出鬼族藏身之處！

如此一來，想要讓森村天真見到森村蘭，這封信便是最好的方法了。

安倍晴明精通占蔔，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消息得自何處。

這完全是為了她才寫的信，否則的話，黑龍神子又跟安倍晴明有什麽關系？他大可以不去管，就算那是八葉的妹妹又怎樣呢？

江雪拿著信，感動地紅了眼睛，差點眼淚就出來了，她低頭用手背擋了會兒，等到那一陣湧上鼻頭的酸澀溫熱退去，才輕聲說：“晴明大人……之前鎮花祭的時候，您讓白虎和玄武來保護我……天一和朱雀一直都在我身邊……我……我到底要怎麽感謝您才好？”

安倍晴明故意做出思考的模樣，過了會兒才說：“不如請雪姬殿下將上次那首曲子續完吧，一曲欠了收尾，我如今可是深受其苦啊。”

江雪稍微思考了一會兒才猶豫地說：“晴明大人說的是……《梅花引》嗎？”

她在安倍晴明面前演奏了卻故意缺了結尾的曲子，應該就只有那次存心鬧一下他的《梅花引》了，不過這首曲子後來應該重新演奏過一遍——呃，時間不對，重新演奏的時間應該不是鎮花祭後，而是更後面的時間，難怪。

安倍晴明點頭，眨眨眼睛，笑瞇瞇地說：“如果雪姬殿下還想要演奏其他的曲子也可以啊。”

江雪立刻笑著嗔了回去。

“晴明大人倒是會打算的很，不過，也無不可。我去拿琴。”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

江雪才走出門外不遠，天一就抱著胡琴走過來了。

江雪接過胡琴，頗有些哭笑不得，回去了安倍晴明所在屋中，故意坐得遠了一點。

“合著晴明大人早已算好了我今日定會奏琴嗎？”

“啊，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安倍晴明笑得瞇起了眼睛。

江雪好笑地搖頭，哼了一聲表示不信，低頭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就拉響了胡琴。

《梅花引》奏給安倍晴明聽再合適不過，江雪演奏之時並無分毫不願，只是越發覺得游戲誤人，做什麽放一個安倍晴明這樣的角色偏偏又是爺爺輩了，這是逼著玩家死心放棄，還是逼著玩家扔掉節操走上不歸路啊？

這麽一想，她難免又想到了後日談裏青年安倍昌浩的模樣。就算爺孫長相在遺傳上不至於十成十的像，但是，想也知道，安倍晴明年輕的時候肯定雋秀過人——不行，她非得回去寫報告，哪怕加錢出外篇特典後傳前傳什麽都行，把年輕的安倍晴明放出來啊！

這回江雪好好地把《梅花引》演奏到了最後，安倍晴明著才開口說話。

“雪姬殿下很喜歡梅花嗎？”

“是啊。”江雪點點頭。

安倍晴明擡手指向江雪頭上的那根簪子，問道：“雪姬殿下可知這是何物所制？”

江雪擡手摸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晴明大人說的是這支簪子嗎？這是麻倉君送我的，應當是梅枝進行了性質變化後的模樣吧。我還在想要怎麽回禮呢。”

安倍晴明失笑。

“麻倉葉王可未必想要回禮。”

江雪笑著搖搖頭。

“這我也知道，但是，他不想要是他的事，我總該準備——他人以絕學相贈，我也要讓人知道他的心力沒有浪費才是。”

安倍晴明不再多說。

“雪姬殿下若是有心想要學的話，或許有一天自己也能做到這樣簡單的器物。”

江雪一聽就扁了嘴。

“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晴明大人你親筆在《占事略決》裏寫，能夠對事物進行五行之間的性質轉化，說明陰陽術已經學到了精深之處，無法領悟其中道理斷然不能做到吧？”

哪裏簡單了？餵？

安倍晴明笑著說：“我說的簡單，指的是簪子啊。”

江雪沒好氣地回了個白眼。

之後江雪又演奏了一曲就起身告別了。

她想要盡快把那封信帶給森村天真，然後，用另一種方式，重新和森村蘭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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