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江雪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枕邊放了一束櫻花，她不禁“咦”了一聲，疑惑地拿起這枝櫻花，想要仔細看看到底是逼真的工藝品還是真的花。

當櫻花的花瓣輕輕落在她手上時，她愕然發現這居然是真的櫻花。

可是，現在花期應該已經過了啊。

江雪好奇地問：“天一，這是誰送來的櫻花？”

金發的神將這才出現，笑著答道：“是希諾耶清晨送來的，他說總算在下鴨神社找到了還未雕落的櫻花，迫不及待地想送給雪姬殿下。”

下鴨神社的櫻花？

江雪拿著櫻花想了會兒，希諾耶前幾天的確是說過，他最喜歡下鴨神社的櫻花。

“總算找到”、清晨送來……換而言之，昨天夜裏，希諾耶去了下鴨神社吧？

她揣摩了一下希諾耶這麽做的用意，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天一不去打探江雪的想法，只是照常拿來了洗臉漱口的東西，靜靜地看著她。

江雪立刻把櫻花放到了旁邊插花的瓶中，蹭到天一身邊，自己拿起了毛巾洗臉。

過了會兒，江雪洗漱完畢，也被天一梳好了頭發，她對鏡自照了幾秒，想了想，打開了倫子夫人送她的那一盒首飾，從裏面找出一根嵌了紅翡的簪子，輕輕插在發髻間。

“嗯，果然我很適合紅色的寶石啊。”

天一抿唇笑而不語。

江雪自顧自地美了一會兒，又去翻出一件水紅色的衣裳來，開心地說：“天一，你看，這件衣服好看嗎？”

天一微笑著回答：“好看。”

江雪開開心心地換好衣服，拿上了胡琴出了門。

移門拉開的聲音直接驚醒了靠在走廊上淺寐的少年，他睜開眼睛看過去，見到一抹水紅的身影走出來，還殘留的那一點睡意頃刻間消失無蹤，瞬間就精神抖擻了，欣喜地迎了上去。

“雪公主，今天你有空嗎？”

江雪看了希諾耶一會兒沒說話，而是伸手在他頭上拈下一片落花，笑吟吟地遞到他面前。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希諾耶這是被哪一朵花迷了眼，都沒註意到自己發間落了櫻花？”

希諾耶面上微紅，楞了會兒才從江雪手裏接過那一片櫻花花瓣，小心地放到了腰間掛著的袋子裏，笑著抓了抓頭發，等到那一陣狂亂的心跳稍微平息之後，才答道：“縱然是櫻吹雪，也只能是雪公主的陪襯。您的笑容，要比漫山的櫻花都更加美麗。”

江雪低頭笑笑。

“希諾耶問我是否有空，是有什麽事嗎？今天的話，我的確沒有特別的安排，本想去羅城門看看……”

“哎？羅城門？”

希諾耶露出思索的神色，想到那邊的傳說和並不怎樣的治安就皺了眉。

“雪公主想要去見伊諾裏嗎？”

“伊諾裏？不……”江雪搖搖頭，隨後又改了口，“也是，伊諾裏就住在羅城門附近，如果過去的話正好可以去見見他，還能問問他姐姐的情況……那個鬼族男子還被關著，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希諾耶略有些不開心，不過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心情，順著雪姬的問話回答：“據說負責先前白拍子一案的官員還在審問伊庫提達爾，但是沒有得到任何線索，那個鬼族什麽都不說，知道八弦琴的詛咒被解除之後就開始整日閉目睡覺，就算讓陰陽師參與審訊，他還是保持沈默。現在有人提議公開將伊庫提達爾斬首，如果能趁機釣出其他的鬼族就更好，就算不能，也可以讓京中人民安心。”

陰陽師參與審訊……

說白了就跟對犯人上刑一樣吧。

畢竟能折磨鬼族的也就是陰陽師了。

江雪隨口點評，“看來伊庫提達爾是個硬漢呢，恐怕真的到死也不會出賣其他鬼族。”

希諾耶可不高興誇別的男人，更別提誇鬼族了，話鋒一轉說道：“因為審訊遲遲沒有進展，也有人提出把伊庫提達爾的人類戀人帶來，也許能改變他的主意——唔……”他停頓了一下，還在考慮措辭，就看到雪姬投來了略帶譏嘲的眼神，顯然已經看透了那些官員的用心，他也跟著笑了笑，指了指龍神神子住的院落的方向，續道，“不過，幸好伊諾裏是‘神子的八葉’，在平安京還需要龍神神子的時候，這些人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對八葉和他們的家人下手，而且，橘少將和鷹通殿下也有從中斡旋，因此伊諾裏的姐姐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擾。先前雪公主去營救橘少將的時候也帶上了伊諾裏，這件事落在有心人眼裏，他們更要仔細考慮。說到底……”

希諾耶冷笑了一聲，流露出與年齡全不相符的深沈表情，言辭更是犀利，只有望著雪姬的眼神裏還有著暖暖的溫柔，更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神子也好、八葉也好……只要龍神沒有降臨，就不過只是需要小心保護的道具。真正會令這些貴族們顧忌的，還是藤原家的態度。”

江雪伸出食指抵住自己嘴唇，輕輕地“噓”了一聲，以這種刻意的手勢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平安京需要龍神，星之一族需要神子，神子需要八葉，八葉之中也有著藤原家的公子……對藤原家來說，這是互惠互利的合作。當然，或許父親大人還是看在我的份上才會如此優待神子吧。”

希諾耶聳聳肩，滿臉都是“那還用說”的神色。

“雪公主想要去羅城門……那邊治安可不太好啊。”

江雪很自然地說：“有希諾耶在啊，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希諾耶呼吸一滯，被這種理所當然的口吻和其中所蘊含的“無需疑惑的信賴”狠狠地敲中心扉，他不敢再直視對方的眼睛，略有些慌亂地移開了視線，這才發現了雪姬發間一點瑩潤透亮的紅色。

那的確是和他的眼睛很像的色彩。

紅色的寶石在陽光下反射出美麗炫目的光彩。

在夕陽的照耀下，雪之姬君笑望著他說，像希諾耶的眼睛這種顏色的玉石我就很喜歡，暖暖的紅色，像是夕陽霞光，讓人一看就覺得安心。

就在剛剛，雪之姬君毫無疑義地說，有希諾耶在啊，不會有什麽危險。

在更早之前，在他才來到這個時代不久的時候，被安倍晴明的孫子送回藤原家的姬君娉婷而來，在藤原賴通的示意下看到了“希諾耶”，對著他說——“初次見面，希諾耶，今後麻煩你了。”

當時，他回答的是：交給我吧，雪姬殿下。

或許當時希諾耶的心中單純只有著“好奇”，只想著在這段停留在過去的時間裏保護好雪之姬君，在這樣近的距離好好看看這位姬君為什麽會變成傳奇。

現在想來，那樣的好奇心就是一切的開始。

如果希諾耶對“藤原雪姬”並沒有抱著這樣濃厚的好奇心的話，他就不會想要一直看著她，更不會在這樣過於親密的接觸之中生出了不該有的妄想，直到今天，這一份妄想被他付諸現實。

雪之姬君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最初的時候在用什麽樣的心態看著她，現在又用什麽樣的心情在看著她。

藤原雪姬是對“藤原湛增”而言早已死去的人，卻也是真真切切地活在“希諾耶”眼前的人。

她還沒有變成只能憑著畫像去假想去風姿的傳說，沒有變成薄薄的書冊上冰冷的文字記載，沒有空留下無人可以演奏出堪與傳說相稱的音樂樂譜。

雪姬是活著的，就在他的面前，看著他。

雪姬喜歡的寶石和他的眼睛顏色相若只是個巧合而已，卻讓他無法遏制地打從心裏感到綿綿不絕的歡喜。

他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一旦承認了自己的心情，就只會更快地沈淪下去，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每一夜。

他連夜趕到下鴨神社，在糾之森的深處找到了尚未雕謝的櫻花。

希諾耶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登上海船向著大海出發的時候一樣，天真無畏，單純地為了這一趟旅程激動不已。他深吸了幾口氣，盡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平覆著心情，若無其事地笑著點頭。

“所以，雪公主可不要離開我身邊呀——來吧，我帶你出發。”

江雪的回答是笑著將手搭在希諾耶伸出的手上。

“雪公主不想要引來很多人註意吧？如果雪公主願意的話，我們不坐牛車，如何？”

“走過去嗎？”

“不，那太辛苦雪公主了。雪公主身邊不是有神將嘛？”

“哎？哦……好吧。可是，這樣的話，希諾耶可要跟上啊？”

“相信我吧，雪公主。唯獨你的腳步，我永遠也不會追不上。”

在這樣的對話之後，江雪拜托了神將朱雀把她送到羅城門。

事實上最適合進行這種送人任務的還是風將白虎或者太陰，不過兩位風將目前跟她都不熟，她也就不挑剔了，朱雀的確不能直接用風帶著別人飛，但是抱著一個人飛檐走壁毫無困難。

到了羅城門附近，江雪示意朱雀把自己放在不引人註意的地方。

朱雀完成了任務後再次隱身，就像並不存在一樣。

希諾耶沒一會兒就出現了。

“雪公主，想要在這附近走走嗎？”

“嗯……幾個月前我來這裏的時候，這裏相當破敗……現在看來，已經好多了啊。”

江雪剛才一路過來已經俯瞰了街道，對比了記憶中破敗的景象，不得不誇一句，平安京的官員們雖然十分會偷懶，真要做些事情還是能做的。

“幾個月前？”希諾耶有些好奇，“我聽說這裏以前經常鬧鬼，所以很少有人住在這裏。”

“是啊，我當時就在這裏……被怨靈襲擊了。”江雪想到那時候麻倉葉王被她嚇得目瞪口呆的模樣就想笑，那時候他們還算剛認識不久，如果現在再來一次，肯定能配合得更加天衣無縫，“後來……父親擔任就讓人整頓了這邊。”

希諾耶先是也驚，隨後若有所悟，笑嘻嘻地說：“原來如此。難怪雪公主想要再來看看。現在的話，雪公主可以放心了嗎？”

“嗯。稍微看看吧。”江雪把胡琴遞給希諾耶，“然後，希諾耶就可以說你原本想要去哪裏了。”

希諾耶接過胡琴，稍稍一楞。

“雪公主知道……”

“希諾耶問我是否有空啊？一定是有什麽地方希望我去看看吧？”江雪勾起嘴角笑了笑，“一直都讓希諾耶陪著我到處走，難得希諾耶也會有想要去的地方，我就陪你去看看吧。”

希諾耶的心情大起大落，本來以為今天沒希望了，突然間聽到這麽一句話，可謂喜出望外。

“……上次，我對雪公主說過，下鴨神社的櫻花非常美。昨天我在下鴨神社找到了還在盛開的櫻花，很想讓雪公主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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