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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溫柔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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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倉葉王收拾好屋中所有解咒的用具,出去對中宮覆命。

江雪扁著嘴跟在後面,默默更新自己的世界觀。

定子中宮命清少納言送上了謝禮,將麻倉葉王送走,江雪猶豫了一下,定子中宮看穿了她的猶豫,笑著說:“去吧,雪妹妹,替我謝謝麻倉大人。我感覺好多了。”

“嗯,交給我吧!”

江雪得到定子的囑咐,安心地追了出去。

定子中宮看著前方白衣的陰陽師特意停步等待,而後兩人並肩離去,不禁笑了起來,對著藏在宮中的某人說:“抱歉,我拒絕和你們合作。”

金發的女子從梁上跳下來,嗤笑道:“你現在只是徒有其名的中宮,如果跟我們合作,我可以保證你掌握後宮。”

“不,那不是我想要的。”定子中宮態度堅定地拒絕了這甜美的誘惑,“請立刻離開,否則的話,我會喊陰陽師來了。”

“哼,愚蠢的女人。”

高鼻深目的鬼族女子留下這樣的嘲笑後消失無蹤。

定子中宮垂眸看向自己的雙手。

她曾經緊握著權勢,以為自己離開了權勢就無法生存下去,為此,出賣自己的靈魂也無所謂。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這麽想了。

比起權勢,她還有更想要的。

比起“藤原家的女兒”和“中宮”,她還有更想要握在手中的身份。

“若是我被道長殿下趕出藤原家,定子姐姐就不會認我是妹妹了嗎?如果定子姐姐依舊願意把我當做妹妹,那麽,就算我不姓藤原,只是‘江雪’,定子姐姐也願意再見到我吧?”

她的妹妹曾經這樣詢問她。

那麽,反過來呢?

如果她離開皇宮,也舍棄藤原的姓氏,斷絕俗世的糾纏,她的妹妹還願意再見到她嗎?

解決了定子中宮被詛咒的事情,江雪覺得心裏輕松了不少,忍不住伸了個懶腰,開心地說:“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麻倉葉王卻沒有江雪那樣樂觀,意味深長地暗示道:“揚湯止沸而已。”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治標不治本確實——”江雪習慣性地接了一句,說到一半忽然頓住,扭頭看向身旁的青年,若有所思地問,“麻倉君是為了遷就我才特意用漢、唐的詞語和典故嗎?”

仔細想起來,似乎兩人交談的時候,麻倉葉王從來都沒有用過她很可能陌生的那些東瀛本土的典故俗語,就連書信也全是漢字,並無假名,平日交談也不曾起過她難以接上的話題,所以她跟麻倉葉王相處時很輕松,也不需要費盡心思去討好對方,唯恐哪裏說得不對,正因為過於輕松舒適,她才會越發興起想要和這個人成為朋友的念頭。

可是,反過來想,對於她這個“大唐子民”來說很舒適的相處方式,未必就是平安京的陰陽師覺得舒適輕松的吧?

一國文化對一個人的影響是深入骨髓的,知情意行,處處都會顯出文化的印記。

譬如見月思故鄉、折柳贈離人,這就是一種已經變成了習慣的文化印記,無需誰特意來教,生長於華夏九州的人耳濡目染間就會懂得這些。

文化是無形的疆土,是流淌的血液。

大唐和東瀛有著不同的歷史沈澱和文化風俗,江雪自覺在學習東瀛獨有的文化時會覺得棘手,麻倉葉王去學習漢字、研讀漂洋過海而來的經典時就不會覺得棘手嗎?

一個並非生長於華夏九州的人竟然都能辨認出她的顏體裏無法抹去的歐體的影子,哪怕在大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最初學的是誰的字。她最初寫那份拜帖的時候還記得要按照東瀛的習慣來,刻意地調整語序結構,避免使用太過艱深少用的詞匯,後來因麻倉葉王的回信十分符合她原本的習慣,日常交談時也是,不知不覺中,她就忘記了要“收斂”。

書法原本就是最能體現文化底蘊和人格性情的東西,沒有數十年浸淫其中,很難登堂入室。

而這個人……只不過弱冠之年。

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吧?

有這樣的才華卻能夠安於平淡,不刻意顯擺、不爭名奪利、不恃才傲物,就連對他人的照拂也如清風流水般叫人難以察覺。

這麽溫柔的……一位天才。

真叫人難以置信。

若是不仔細思索的話,或許真的不會發現吧。

麻倉葉王聽到這個問題,微微有些驚訝,卻沒有立時回答,笑而不語。

江雪經過一番思考得出了答案,也不用麻倉葉王自己說什麽了,反正他要是回答“不是”她就覺得這是想騙傻子了,自顧自地點頭做出結論。

“麻倉君真是一位溫柔的人啊……這麽一說,麻倉君朋友不多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世界上的天才本來就少有,“溫柔的天才”更是鳳毛麟角,誰不喜歡跟溫柔的天才做朋友呢?通常來說,這樣的人應該是朋友多得能論車來數吧。

麻倉葉王失笑,頗為認真地詢問:“雪姬認為,什麽是‘朋友’呢?”

江雪被問得一楞,心道這是說錯話了嗎?

她想了想,引經據典給自己壯壯膽。

“孔穎達疏《易》曰:同門為朋,同志為友。同門同學、以至於同族同鄉,以利而合便是天然朋黨。志趣相投可成友人。因後世朋友二字常合用,含義少做區分,以我個人而言,志同道合、情趣相投便是朋友。”

麻倉葉王挑眉笑道:“如此說來,能被雪姬引為朋友,在下深感榮幸。”

朋友之間哪有忽然間用起“在下”這種自稱的,何況之前對話都毫無異常,這種突然的變化,任誰也知道是故意的了。

江雪一聽就知道這是說笑,登時哭笑不得。

“當我沒問好了,麻倉君這樣一熟悉了就作弄人的習慣,真是跟那個老狐貍沒兩樣。”

糟糕了!

她把“老狐貍”這個詞在人前說出來了!

要命——!

現在改口說“晴明大人”還來得及嗎?

話說的太快,江雪捂住嘴巴提著心期望麻倉葉王沒聽到自己的口誤。

可惜江雪這樣的期待是不可能的,就算麻倉葉王之前沒註意,聽到她這些心聲後也不可能還不知道了。

麻倉葉王笑吟吟地看著江雪,故作不解地問:“老狐貍是何解?”

“……”

江雪背後瞬間冒出冷汗。

啊,這個怎麽解釋……

想來想去好像也沒有能用來混過去的典故啊。

看來只剩下死撐到底的路了。

江雪怎麽也不能當著麻倉葉王的面承認她把安倍晴明說成“老狐貍”,只能硬著頭皮強行解釋:“這個是……嗯……是我過去一位忘年之交,雖是花甲之年,卻常有頑劣如幼童之舉,類若狐貍成精,故而有此稱呼……呃……麻倉君能忘記這個詞嗎?”

麻倉葉王聽到江雪居然把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說成狐貍成精,要不是顧及形象,他真是要笑得打跌。

平安京裏早就有人揣測過安倍晴明的血統,“白狐公子”的說法由來已久,不過,已經多年沒人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了,更別說還是“老狐貍”這種連敬語都沒有的稱呼。

不過,這個解釋的理由倒不完全是謊言吧?

忘年之交……嗎?

麻倉葉王笑了笑,也不再為難江雪了,話鋒一轉,說道:“自從羅城門遇怨靈後,雪姬似乎傷病纏身,已有許久不曾出去尋找龍神神子了吧。”

“呃……”江雪無奈地點頭,沈痛地說,“回想起來,確實如此。”

先是羅城門肩膀受傷躺了大半個月,之後祈福宴昏迷又躺了十來天。

而且,要是說到受傷,她現在右手還包著繃帶呢。

“我這是不是犯太歲,這麽倒黴。”

麻倉葉王忍著笑回答:“雪姬若是擔心是否沖克歲星,不妨把生辰八字寫給我,我幫你看看。”

江雪不料自己隨口的抱怨竟然得到了如此專業的回答,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這個……這也不用吧……”

“即便不為這個原因,平時若要計算物忌方忌,也還是需要生辰八字。”

麻倉葉王頓了頓,略有些疑惑地說,“雪姬是否從沒有看過物忌和方忌?”

“……”江雪幹咳幾聲,默默移開了視線。

麻倉葉王心領神會地點頭,笑著說:“看起來確實沒註意過了,也難怪會遇上倒黴的事情呢。”

句尾的笑意實在是濃得有點過分,怎麽聽都像是幸災樂禍。

江雪驚得立刻轉頭看向麻倉葉王。

“你這個語氣……聽起來不大對啊?”

“哦?我說錯了什麽嗎?”麻倉葉王微笑著說,“我可是好心想要幫你看看八字。”

江雪盯著麻倉葉王,盯了幾秒後見對方表情毫無破綻,只得甘拜下風。

她要修訂一下對這個人的評價,溫柔的天才,並且心黑臉厚。

“……生辰八字我一時間想不起來,回頭寫給你吧。”

生辰八字會想不起來嗎?

要麽不知道,要麽就會牢牢記住,怎麽可能知道自己的八字卻一時想不起?

麻倉葉王心存疑惑,但笑不語。

江雪算了算時間,自從她開始在京中“尋找神子”到現在,兩月時間匆匆過去,眼看那個時間就要來臨了。

“白龍的神子……很快就會出現在京了。”

麻倉葉王聽江雪說得篤定,問道:“這是雪姬觀星所得嗎?”

江雪想起之前藤姬說過麻倉葉王在寫給星之一族的信裏詢問將要出現的異人是否是龍神神子,藤姬回答是,頓時對這兩人貨真價實的“觀星”本領表示敬服。

至於她自己……

江雪信口開了個玩笑。

“不,這是我夢到的‘未來’。”

沒錯呀,整個世界都如同一場夢,夢中既定的命運就從白龍神子的降臨開始。

麻倉葉王微微皺眉,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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