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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人在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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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大家能更好地讀明白我的小說,有必要先介紹一下。

我的名字叫做商凈空,屬於城市無產者(工人階級的後代,真是遺憾,現在貧困已經不再光榮,而是一件極糟糕極可怕的事),從十八歲至今的十年當中,我從事過多種職業,為期比較長的共有以下幾種,導游,股民,司機,廚師,獸醫(專門為狗狗看病),職業賭徒,其它為期較短的工作還做過保安(我身材高大,貌似強壯),教別人開車的教練員,一只業餘樂隊的吉它手兼二號歌手,調酒師,現在我是一名陰陽師(即神棍),閑來無事時寫小說,筆名叫雨中之鷹,朋友們或許以前看過我的文,也許沒看過。

當歌手那段經歷給我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雖然為期僅有兩個多月,卻是我生平第一次依靠自己藝術方面的才能謀生。那只樂隊名叫‘野貓的夢’,全體成員都自稱為貓,我們四處尋找機會演出,曾在C市幾家小夜總會登臺,也曾到應邀到周圍鄉鎮或村莊裏獻唱,為那些對音樂藝術毫無感覺只知道看熱鬧的人表演,辛苦一晚,一般能掙到五十元至二百五十元(可以讓大家到燒烤店簡單地吃一頓)。

後來,我們因為入不敷出和絕望而各奔東西。

最近得知,主唱於三年前死於吸毒,鼓手因為相貌英俊目前在酒店做鴨子,鍵盤手開了一家網吧,另一名吉它手考上了公務員,捧著不銹鋼飯碗去了山區,想回城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很多男士終其一生只從事一種職業,相比之下,我的工作經歷顯得過分豐富和覆雜,需要澄清一點,我之所以做過如此之多類型的工作並非由於我能力低下或者缺乏團隊精神,恰恰相反,無論在哪裏我一直是表現最好的員工之一,工作認真仔細,與同事和領導均能保持良好的關系,我的問題在於容易對某個固定的工作崗位產生厭倦情緒,一種工作如果持續做十個月以上,我就會覺得自己正從事的職業是天底下最無趣的,從而不由自主地冒出跳槽的沖動。

毫無疑問,這顯然是錯誤的,所以我決定,從現在開始,盡可能長久的做一名陰陽師,決不再輕易改行。

我的合夥人原名叫熊大富,他擁有陰陽服務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作為一名神棍,需要一個響亮和具有仙風道骨味道的名字,所以他更名為雷雨揚。

從小學一年級起我們就是好朋友,半年前,他邀請我加入公司,做一名神棍——這樣稱呼自己顯然有些自嘲的意味。

這工作在廣大群眾眼裏顯得很神秘很奇異,當然,這行當並不像修理汽車或者種土豆和養豬那樣不可或缺,也談不上重要——對絕大部分人而言,我相信就算地球上沒有了陰陽師大家的生活也未見得會有什麽缺陷,硬要強調自己職業的重要性是不誠實的行為——我決不會那樣做。

我是一名缺乏信仰的陰陽師,沒有神祗也沒有偶像,有生以來從未頂禮膜拜過任何一尊泥塑,當然,在顧客面前我必須得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讓人認為自己高深莫測(其實不然)。

這樣的說法顯然有點不知感激(別人會認為我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街),但我並不打算為自己辯解。

雷雨揚有信仰但是很不堅定(因為從未親眼見過某個神,所以他常常懷疑它們的存在)。

我從不為此類事qing動腦筋,神存在與否並不重要,雖然有信仰的人比較有幸福感,更容易得到盼望中的快樂,但我並不羨慕。

有時我也會猜想,或許神是存在的,只是我沒見過而已,在神的眼裏,我等小民大概跟螻蟻一般不值一提、無關緊要。

我們具有陰眼,能夠看到常人無法看見的東西——陰魂,並與之交流,我倆就靠這點能耐居然混得挺好,並且在C市名噪一時。也因為風頭太盛,我們的公司被執法人員查封了,這時恰逢城裏靈異事件不斷,人人自危,求助電話多不勝數,我們也曾想為民除害,並為之努力奮鬥過,無奈運氣不佳兼能力不足,最後不得不選擇外出逃避。

這裏可以加入許多的解釋,向大家詳盡地說明為何會如此,但我覺得似乎沒有必要,因為其中包含的內容並非一時半會能說完,我希望自己能夠像尼采先生那樣充滿自信地說:“我的虛榮心是,用十句話說出別人用一本書說出的東西——說出別人用一本書沒有說出的東西。”但我明白自己的能力——並且我能夠肯定自己沒有像前面提及的那位偉大的哲學家那樣瘋掉。

一個人如果想要活得輕松和瀟灑,就得學會隨遇而安、自我中心,對身外一切漠然處之、從容應對,生命中不如意之事多不勝數,如果凡事皆認真對待,會被累死煩死郁悶死愁死苦死氣死。

所以,對公司被查封我並不生氣,等風頭過去找個店面重新開業便是,沒什麽大不了的。

據記載,公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也有不信仰宗教的自由,由此推想,應該也有半信半疑的自由,夜間信而白天不信的自由,人前信而獨處時不信的自由,估計也有借助信仰養家糊口賺取錢財的自由,所以,我質疑查封公司的那些人的行為是否合法。

到處充斥著偽無神論者,我也是其中之一,雖然我的職業是陰陽師(目前我非常喜愛這一行,幾乎想一直做下去直到法定退休年齡),這並不表示我就非得有個圖騰或者神祗。

在與雷雨揚一同經營公司期間,我認為自己最大的收獲是結識了可愛的女鬼丁蓉。

目前她住在我家中,因為有喜愛的電視劇,她拒絕跟我一起離開C城外出旅游。

這無疑是一次重大失敗,想我商凈空自問正值青春年華、英俊瀟灑、能歌善舞、體健貌端,說玉樹臨風也不為過(反正大家都沒見過我,盡可大吹一通,嘿嘿),吸引力居然不如那些莫名其妙的偶像劇。

人生豈能無憾,我對此倒也能平靜對待,等閑視之。

其實兩位無拘無束的男士外出旅游也不錯,誰知道途中會遇到些什麽有趣的事。

我一直認為,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在輪回中會有無數次重覆。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回首往事,不會因生命太過單調而懊惱,也不會因為作惡多端而羞愧和內疚;臨終之際,最好能夠小聲地對自己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那些飄渺虛無的理想和莫名其妙的一時沖動——但我並不對此感到後悔。”

不管怎麽說,我們已經在路上了。

這是一趟極為倒胃口的長途自駕車旅游,時至今日我仍然這樣認為。

這是雷雨揚生平第一次出遠門,所以他常常有新的發現。

去虎跳峽的路上,在金沙江邊,他指著山崖下面問我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世界第三大河兼中國第一大河——長江嗎?為何就這麽一點點水,看地圖的時候他曾經想當然地認定河面至少應該有兩百米寬,水流洶湧連鴨子和鵝都能淹死,沒想到只是這樣一條小溪,水也不怎麽渾濁,窄的地方僅有十幾米就是對岸,只需脫下皮鞋卷起褲管就能趟過去。

我告訴他,十年前當我第一次見到怒江和瀾滄江時同樣覺得非常失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就是地圖上標註的著名大河。

現在是旱季,如果雨季來這裏,河水會大得多,但也不可能如他想像中那樣規模龐大,氣勢磅礴。

我莫名其妙地覺得慚愧,仿佛長江上游並不如想象中那樣壯觀全是自己的錯。

無論如何,出門前沒有和他談及旅游的種種令人失望之處確實是我的失責,因為即將要去的地方以前我曾來過,並且不止一次。

我猜測,在雷雨揚的想象裏,C城一百公裏之外的世界應該到處站著身穿草裙的美女,一個個眉目姣好,風情萬種,熱情如火,而不是眼前這沒完沒了的大山和破爛不堪的公路——他說的自己的脊椎已經快被顛簸得散架了。

為了使他不至於太過沮喪,我指著其它值得一看的景色讓他看,北邊那座高得不像話的雪山,路邊相貌非凡的行人(非常具有後現代意味的服裝和黑裏透紅的臉蛋),山上並不茂盛的樹木,以及被江水沖刷得圓溜溜的大石頭。

他問我,僅僅只為了看這些東西,就跑這麽遠的路是否值得。

我問他到底想看什麽,問他對此次旅游有何期待,他說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反正得離開C城一段時間,因為那裏已經變得不再安全,至於出來後能看到些什麽似乎並不那麽重要。

我說這不就行了,出來避難,風景好不好重要嗎?

根據當年我做司機兼導游期間積累的經驗,游客離開家的最初兩天會因為期望值過高但風光太差勁而情緒低落,一般情況下,度過最起初的困難時期之後,他們將自發地學習如何從無聊乏味的行程當中尋找樂趣,然後漸漸的興奮起來,當他們開始像笨蛋一樣為某只小鳥或者一棵奇怪的樹歡呼雀躍時,也就基本成為了一個合格的旅游者。

所以,我並不十分擔心同伴的心情,一切都會好起來。

在Z城,我們找到一家據稱是當地最地道的酥油茶館,叫了兩套據說是當地特色美食的酥油茶,結果喝下第一口之後,我失望地發現,這東西的味道實在太過怪異,又鹹又腥,還有強烈的膻味,我差點嘔吐。

雷雨揚的反應跟我基本一致。

令我困惑不解的是周圍的人均十分香甜地品嘗各自面前冒著熱氣的液體,從外觀看,他們正在享用的是與我面前這兩套同樣的東西。

看來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學會欣賞這樣的美味,當地人的最愛對於我們未必適合。

一位流浪漢模樣的男子站在兩米外,垂涎欲滴的看著我們面前的茶碗,似乎知道我們根本就學不會喝那玩藝兒,想等到我們離開後來享受剩餘部分。

雷雨揚對流浪漢指指裝滿奶茶的碗,示意他盡情享用。

流浪漢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他極有禮貌地對我們點點頭(看來九年義務教育確實有用,人民素質得到極大提高,都知道感激了),然後坐下,兩手各執一碗,端起來幾大口就喝到見底,連茶葉都沒剩下,仿佛不知道燙。

告別Z城後我們朝麗江駛去,這是我們離開C市的第四天,如預料中那樣雷雨揚開始興奮起來,一掃此前的頹喪。

他原先打算前往德欽,然後進XC我認為此時已經是初冬,假如途中遭遇一場大雪很可能會把兩人凍成冰塊,不能做這樣冒險的事。

狹窄彎曲的山區公路讓雷雨揚覺得很新奇,路邊陡峭的山崖,以及從山坡落下到路面的大石頭讓他激動不已,駕車的過程不時大呼小叫,一副十分過癮的樣子。

超車的時候他屢屢對著鄰車司機豎中指,行駛了數十公裏之後,他的情緒越來越興奮,對著迎面駛過的車發了瘋一般大吼大叫,大聲唱歌。

身處於三千米海撥以上地區原本應該容易疲憊才對,可雷雨揚卻像發了狂的小貓一般活躍。

我能夠確定他最近二十四小時裏除了喝過幾瓶啤酒之外未曾服用過偉哥或其它興奮劑。對於這樣的龍馬精神我很是佩服,二十八歲了還如此生猛確實難得,可是這些離譜的行為讓我非常的緊張,我無比嚴肅地提醒他,從理智的角度來看,他既不是舒馬赫也非盧寧軍,我們是出來旅游而非拉力賽,他只是我親手教導出來的一名菜鳥駕駛員,迄今為止安全裏程不足五千公裏,必須冷靜些、小心些,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安全。

雷雨揚對我的告誡置若罔聞,最後,我趁午餐之機搶過方向盤,以確保自身安全。

他坐在一邊也不肯乖乖躺著,仍在大聲唱歌,用破鑼一樣的嗓子狂吼‘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每當看到某處被不幸駛離公路的車撞爛的圍欄,他就在自己胸前裝腔作勢地劃十字,同時嘴裏蹦出地球上又少了一個傻瓜、一只迷途的小綿羊回到了主的懷抱之類話語。

我說舉頭三尺有神明,身為陰陽師應該行善積德,幸災樂禍是人類最卑劣的行為之一,那些可憐的游魂還在路邊苦苦等候替身,不幫助他們也就算了,怎麽可以報以嘲笑和譏諷。

他說神明根本不可能關註我們這樣小民,不信可以證明給我看。

就在我猜度他將會如何證明時,他把一只手伸出車窗外,指著天空,開始破口大罵。

“XXX我XX……XX。”他大喊大叫了整整三分鐘之久,內容涉及面極廣。(言語極為不雅,必須省略,照實寫出恐招來信徒們的板磚和子彈)

尋常平民如此亂罵一通多半不會有事,可我們是陰陽師,負責聯系兩個空間的特殊品種的人。開車的同時,我常常抽空憂心忡忡地看陰沈沈的天空,生怕突然降臨一個強力雷電或者鳥巢一般大小的流星錘。

直到抵達麗江城也未出現任何異象,我猜想他的觀點很可能是正確的,有些事就是這麽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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