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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牡丹花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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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保安攔住不許上樓,姚遠說自己是醫生,卻依然被攔下了。

救護車沒過多久就到了,警察也隨後趕來,酒店裏拉起了警戒線,最先喊出人命了的,是從508房間跑出來的一個女人,她大約四十來歲,渾身上下只裹了一塊浴巾,此刻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裏,渾身哆嗦,臉色煞白。

等了很久之後,警察帶著兩個女人從樓上下來,都是披頭散發的,和坐在大堂的女人一起被警察帶走了,隨後一副擔架上擡著一具屍體,直接被殯儀館的人接走了。

警察封鎖了全部的消息,我們根本無從得知。

後半夜的時候,我們實在等不及了,找魏警官去幫我們了解情況。

魏警官去了我們家,因為我們打了喻超凡的電話卻沒人接,預感到喻超凡可能出事了,所以傅少川早早的就把張路哄去睡覺了,韓野勸說了我好幾次,但我心裏實在放心不下,強行入睡只會更頭疼。

所以魏警官來的時候,我是最精神抖擻的。

“情況了解清楚了,死者二十六歲,姓喻,叫喻超凡,是你們的老熟人。”

果真是他!

我心裏直咯噔,韓野緊緊摟著我的肩膀。

秦笙捂著嘴驚呼:“二十六歲,那麽年輕。”

只有姚遠很淡定的問:“魏警官,死者死因查明了沒有?”

魏警官嘆息一聲,有些難以啟齒道:“這是一起服用大量藥物引起的心臟驟停,死者當晚在508接了活兒。另外三人分別是三十九歲,四十歲,四十三歲,女性,都是有夫之婦。”

我們都很清楚這番話裏意味著什麽,但是敢直白說出來的人,只有秦笙。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jing盡人亡?”

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完全沒有預料到。

我記得霸姐之前還跟我說,喻超凡很不容易,他貢獻他能貢獻的,霸姐自然會給他能給的,難道說有一個霸姐養著他還不夠嗎?

“給小魚兒和喻超凡做親子鑒定吧。本想著能從喻超凡嘴裏得知餘妃的信息,現在這個線索斷了,對了,你們拿到小魚兒的舊書包和文具盒了嗎?”

我回來之後一直處在擔憂中,也忘了問韓野他們。

魏警官和韓野對視一眼:“不太成功,餘妃一直在房間裏沒有出去過,除了叫了兩頓外賣之後,她看起來情緒不太好,我們已經跟戒毒所的人說了,明天會給餘妃打電話,就說陳曉毓那兒出了點事情需要她去看一眼,她對陳曉毓的感情無人可替代,相信明天她會出門,另外,關於七年前那件割腕自殺的案子,我們已經把檔案給調動出來了,依照韓先生的意思,因為死者是韓先生當時的女友,所以我們要重新審查那件事。”

等魏警官走後,我和韓野回到房間,我才憋著話問他:

“你這是要趕盡殺絕嗎?”

韓野緊緊抱著我:“人生無常,世事難料,走到今日我總算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論男人還是女人,對敵人的心軟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如果七年前我們都沒有念及舊情,兩樁命案連在一起,有些事情早就水落石出,有些人早就繩之以法,只是我也感謝當時自己的一念之仁,才能讓我遇到了你。”

兩樁命案?

七年前徐佳然割腕自殺,當時的報紙上網絡上全都在報道這件事,那時候在城郊有一條很出名的情人路,一到深秋楓葉紅透,情侶最喜歡去那兒約會,而徐佳然就死在那一條楓葉落了一地的情人路上。她的左手手腕被割開,整個人橫躺在馬路中間,鮮血流了一地,觸目驚心。

因為那條路上沒有監控,被發現的時候也是上午,所以沒有任何的目擊證人。

但是七年前我們只知道這一件殉情的命案,至於另外一樁,到底是誰?

“另外一樁命案,死的人是你們的四弟,對嗎?”

韓野對我問出的話一點都不好奇,只是眼神裏流露出一股悲傷。

“是的,他死在那條他生前最喜歡的楓葉路上,是被車撞死的,他是個特別喜歡幹凈的男人,但是他死的時候滿身泥濘,一條腿被壓碎了,是失血過多,被人發現的時候太晚了,死之前手裏還拿著一本書,是泰戈爾的飛鳥集,他是個愛詩的男人。”

聽著韓野將往事娓娓道來,我的心裏莫名的很難受。

“他是你們的四弟,也是小榕的爸爸,對嗎?他和徐佳然在一起好上了,所以你四弟死後,徐佳然生下孩子就為他殉情了?”

如果是這麽說來的話,那個神秘的華裔女子殉情一案,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然而韓野無奈的搖了搖頭:“黎寶,如果我告訴你,佳然自始至終都沒有背叛過我們的愛情,你會不會生氣?”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生氣,那佳然為什麽會懷了你四弟的孩子呢?”

韓野輕撫著我的後背:“四弟死前最後一次回美國,開了個派對,在派對上他跟我們說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是想告訴我,那一夜和佳然的事情只是意外,四弟是個真性情的人,他不會撒謊,他很誠實的告訴我,他不愛佳然,如果我能接受這一段不光彩的記憶,那他還會把我們所有人都成兄弟姐妹,第二件事情,是為了和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也是為了給我時間來消化那一個小意外,所以他決定留在國內,留在師大文學院任教。”

師大文學院?

我驚訝的擡起頭來看著韓野:“那麽巧?是星城的師範大學嗎?”

韓野點點頭:“最重要的是第三件事,他對我們說。他愛上了一個女孩,一個說話不超過十句卻心靈之間早已經契合的女孩,他準備把任教的工作做好之後就跟那個女孩表白。”

我的腦袋裏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那個在師大樹林裏晨讀的才子。

“後來呢?”

韓野遺憾的聳聳肩:“我們都想知道那個女孩長什麽樣子,但是他不肯告訴我們,說是等表白成功了之後再公布女孩的照片,我永遠記得他回國的那一天,在航站樓,他回頭沖我們一笑,說下一次回來的時候,他的右手拿著行李箱,左手邊離心口最近的地方放著的不是書,而是摟著他最心愛的姑娘。那時候的四弟,是我們所有人都羨慕的樣子,沒想到那一別,竟是永生。”

我的心口急劇加速,忍不住問道:“你的四弟叫什麽名字?我是說,他的筆名叫什麽?”

韓野伸手來摸我的額頭:“黎寶,你怎麽一額頭的汗?你是感冒了嗎?”

我定了定神,擠出一個十分勉強的微笑:“沒事,只是你說起你的四弟,讓我想起一個老朋友。”

韓野起身去了客廳,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杯溫水:“喝口水吧,熬了半宿應該累了,要不先睡,醒來之後我再說給你聽。”

我也想緩了緩,我喝了口水壓壓驚後,躺下想好好歇一歇。

一想到喻超凡竟然就這樣死了,還不知道明天醒來的時候怎麽跟張路說,過幾天小魚兒和喻超凡的親子鑒定結果也會出來,事情雖然都朝著光明的一面發展,可是腳下的路卻很不平順。

一閉上眼,我就想起喻超凡在洱海邊給張路唱歌的情景。

雖然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喻超凡,但我也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結局。

最多等到早起時分,張路每天都有刷微博的習慣,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喻超凡的死肯定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

也不知韓野是何時躺在我身邊的,只是床頭燈關了那一刻,我的腦海中突然就浮現出禦書的臉,還有那一張上面寫著贈給靈魂永遠有書香氣的女子的書簽。

我緊抓住韓野的手:“韓叔,開燈,我怕。”

韓野開了燈,見我一臉虛汗,起身去衛生巾拿了毛巾來給我擦臉:

“黎寶,是不是喻超凡的事情讓你感覺到害怕?”

我坐起身來,靠在床頭盯著韓野問:“你能告訴我,你四弟的筆名叫什麽嗎?”

韓野柔和一笑:“你怎麽突然對我四弟感興趣了,昨天還對佳然感興趣的,好,你別急,我把毛巾晾好就來。”

等韓野從洗手間出來,他俯身摸著我臉龐上的碎頭發:“我的四弟是師大有名的才子,他的筆名叫禦書,聽說喜歡他的姑娘都從二裏半排到了岳麓山燈塔上呢,也不知道他喜歡的女孩長什麽樣?”

我的耳朵裏嗡嗡的,完全聽不清韓野在說什麽了。

過了很久之後,韓野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黎寶,你怎麽了?”

我過了很久才看得見光,然後看見韓野的臉就在我眼前,我也不知為何,那一刻或許是燈光照耀著我的眼晃的我難受吧,我的兩行熱淚橫流耳後,韓野急了,握著我的雙臂追問:

“黎寶,你到底怎麽了?怎麽還哭了?”

我呆呆的擠出一句:“禦書。”

韓野揪著眉心:“你認識禦書?”

我很想回答他,只是話語哽在喉間,完全由不得自己,根本說不出來。

韓野見我急的臉色都白了,只好安慰我:“好好好,我不問了,你看看,都快五點了,我們快睡吧。”

我一直都在半睡半醒之間,我知道韓野關了燈,他躺在我身邊伸出胳膊摟著我,也知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左腿抽筋,他坐起來一直在給我揉腿,也知道陽光從窗子邊照耀了進來,只是我好像聽到了張路在喊,大懶蟲,還不快起來去晨讀。

仿佛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我還紮著馬尾穿著白色t恤的年紀,背著雙肩包帶著少女的小雀躍去小樹林裏晨讀,那時候看見禦書。就像是陰沈的心突然見到艷陽,不知道是不是暗戀,不知道是不是喜歡,更不清楚什麽是愛,只是那一束暖陽在某一天徹底的消失了。

多年以後,我再從身邊人的口中聽到禦書這兩個字,可關於他的故事,卻不是結婚生子過上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而是永遠活在了他最刻骨銘心的詩意中。

我醒來的時候聽見張路罵罵咧咧的聲音,像是很多年前的,又像是在耳邊。

“曾小黎,喻超凡死了我都沒哭。你這一睡不醒是想造反吶,快給老娘醒過來,沒工夫陪你玩睡美人這麽幼稚的游戲。”

有人拍了我一下,我睜開眼看見張路兩眼通紅的盯著我。

然後突然往後仰去:“嚇死寶寶了,你這要睜開眼你也事先打個招呼啊,電視裏不都是手指頭先動彈的嗎?你這冷不丁的把兩只眼睛睜開了,我還真是嚇了一跳。”

我睡的渾身酸痛:“現在幾點了?你們吃早餐了沒有?”

醒來後的第一感覺就是餓,胃裏空空的,而且皮膚很油膩,像是沈睡了很長時間。

張路晃著手:“大小姐,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再睡的話喻超凡的葬禮都要睡過去了。”

我慢慢坐起,韓野扶著我:“沒那麽誇張,你睡了一天一夜,姚遠來看過了,說你只是太累了,睡醒了就沒事,張路是擔心你,你聽聽,她那自詡為百靈鳥一般的嗓音現在跟烏鴉似的了。”

張路叉著腰不滿的說:“那還不是拜你老婆所賜,曾小黎,你個沒良心的小混蛋,你知道喻超凡死了所以害怕面對我是不是?墻角站著的那個小東西是喻超凡的種是不是,你就是個混蛋,我跟喻超凡就算是個錯誤,老娘好歹也是真心喜歡過他的,老娘沒為他掉一滴眼淚,倒是為你哭紅了眼,你賠我眼淚來。”

我咧嘴一笑:“喻超凡死了,你沒哭?我不信。”

秦笙舉手:“我作證,路姐大笑了三聲,然後就去你房間找你算賬,然而你一睡不醒,路姐就在你床邊喊了你一天一夜,恨不得為你殉情了都。”

張路拍了她一掌:“切,老娘我會為了她這個沒良心的小混蛋殉情。才不會咧,她要是一睡不醒,老娘我就住她的房子睡她的男人花她的銀子占有她的女兒,樂得逍遙。”

秦笙嘟嘴:“你就嘴硬吧,明明你哭的比誰都厲害。”

其實我知道張路那時候的心情,喻超凡死了,她是欲哭無淚的,而我是唯一一個能讓她痛痛快快的傾訴完之後酣暢淋漓的哭一場的人,然而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真的是睡死過去了。

韓野端了盆子過來:“姚遠說你現在需要靜臥休養,至少一周的時間最好別下床,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小仆人,娘娘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便是。”

我看著她們的臉色都很奇怪,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小腹,孩子還在,嚇死我了。

“沒必要這樣吧,下個床離洗手間這麽短的距離,有必要把我弄的跟四肢殘疾一樣嗎?”

盡管我表示抗議,但我還是乖乖的刷了牙,任由韓野幫我洗了臉,我就像個半身不遂,哦不,全身不遂的病人一樣,被韓野照顧的我連大腦都快退化了。

“三嬸熬了小米粥,我去給你端過來,你現在只能吃點清淡的,你這一天一夜都在高燒中,姚遠剛剛才睡下,等他醒了,讓他再給你檢查檢查。”

等韓野出去後,秦笙羨慕的說:“現在遠哥哥都成了你的私人醫生,嫂子,你怎麽那麽幸福啊?”

張路掐了她一把:“死丫頭,你說什麽呢?要是能夠安安穩穩的,誰願意見醫生啊,也只有你這個小花癡,天天願意跟醫生呆在一塊。”

秦笙吐吐舌頭:“我樂意,誰叫我喜歡遠哥哥呢,我現在去看我的遠哥哥睡覺咯,你們慢慢聊。”

本來氣氛好好的,張路突然憂心忡忡的問:“黎黎,你這一覺睡的,把我們的魂都給嚇跑了,你發燒的事情我們就不提了,你還說胡話,你睡的迷迷糊糊的。一直拉著我的手喊禦書的名字,你這胡話要是被韓大叔知道了,你們倆之間又該發生矛盾了。”

說起禦書,我的眼眶就濕潤了。

張路拿了紙巾來擦我的眼角:“你別哭啊,你是不是夢見禦書了,你該不會是想他了吧,我可跟你講,你不能在韓大叔面前表現出來,在我心裏,禦書算是你最完美的初戀了,我說的精神上的初戀?”

哪有人還分精神上的初戀和實際中的初戀,我欲哭無淚:

“路路,我要是告訴你一個十分沈痛的消息,你會不會跟我一樣,突然就昏迷一天一夜?”

張路撇嘴:“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啊,大小姐的身子,你是因為懷孕初期身體不太好,加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那天晚上又遇到了那麽大的事情,到了你心理承受的極限,加上熬夜抵抗力下降,又生了病才會昏迷這麽久,我和你不一樣的,我是你的保護神啊。我要是昏迷了,難不成你還能把我給叫醒?”

我握著張路的手:“謝謝你,有你真好。”

張路俯身抱了抱我:“寶貝兒,你現在終於知道我的好處了吧?你可要好好珍惜我,以後要用到我的地方還多著呢。”

聽著張路輕快的語氣,可能是我昏迷的事情轉移了她的註意力吧,她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麽脆弱。

也許是她的眼淚一向不在人前,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在她耳邊說:

“路路,禦書死了。”

張路的身子突然一震,隨後擡起頭來摸著我的額頭說:

“傻瓜,你現在已經夢醒了,別怕。不管夢裏有什麽妖魔鬼怪,你現在醒了,有我在,我幫你嚇唬夢裏的那些牛馬蛇神。”

我知道張路不願意相信,我晃了晃她的手:

“路路,這不是夢,是真的,禦書死了,那個在小樹林裏晨讀的男孩,那個備受眾人追捧的才子,那個會寫一手漂亮的楷體的禦書,他死了。死於車禍,死在楓葉雕零的情人路,死的時候被車壓碎了一條腿,不知道他在天堂還能不能走路。”

張路的眼淚吧唧吧唧的往下掉:“曾小黎,你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你怎麽能說這麽冷的笑話呢?”

我再一次重覆了一遍:

“張小路,禦書死了,那個在小樹林裏看書的才子,他死了,七年前就死了,他沒有娶妻生子,沒有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沒有被紅塵俗世淹沒了他的才氣,他永遠活在了我們的記憶裏。”

張路還是不敢相信:“不可能,那天晚上死的不是喻超凡嗎?喻超凡那個廢物活著也是一輩子當鴨子的命,死了就死了,死不足惜,我最遺憾的事情就是在他活著的時候沒有沖上去狠狠的甩他幾十個耳光,不,我應該打殘他,打到他只剩一張能唱歌的嘴為止,也好過他羞死的死在石榴裙下。”

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我想喻超凡就算是死了也不安寧吧,一世的名聲。已經爛透了。

“好了,我們不說喻超凡了,那個狗改不了吃屎的家夥,死有餘辜,他的葬禮五天後舉行,是他的小粉絲們為送他最後一程,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我不知道隔天的新聞上是怎麽評說喻超凡的,我想那些話語一定很難聽,而張路看到那些文字,應該也很心痛吧。

但我不得不再一次重覆:“張路,我跟你說的是禦書,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張路呵呵笑著:“禦書死了就死了,人生中有太多的人來來去去,那些去了的人,我們就都當他們已經死了。”

說到底,張路還是不信。

一時之間讓她接受兩個身邊的人去世的消息,確實有點讓人心裏承受不住。

我們都還年輕,鮮活的生命應該順暢呼吸,不能早早的就逃避這個或許並不美好的世界。

我已經不知道再用什麽樣的話語來說服張路相信這個事實了,直到臥室的人被推開,傅少川和韓野站在門口,韓野端著小米粥朝我走來,傅少川站在門口輕聲說:

“路路。禦書七年前就死了,死於車禍,禦書是我們的四弟,也是小榕的爸爸。”

張路整個人都呆滯了,突然冷笑著回頭:

“所以你們的出現,也是預謀已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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