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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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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常年少雨的城市忽然迎來一場暴雨,狂風中樹木枝葉亂擺,落葉和著泥沙弄臟了路面,雜亂的腳步踏踏而過,同學們紛紛奔至走廊盡頭的陽臺上收取晾曬的衣物,有人在風雨中大聲喊叫:

“打雷了,下雨了,出來收衣服了啊——”

嘩啦啦的雨聲中,這道戲謔的叫嚷依然傳出很遠。

比來時沈重一點的步子路過了門口,一同飄遠的還有少女們的嬉鬧。她們互相道別後紛紛回到自己的寢室,走到最後,只有一個女孩兒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她孤獨地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因為無人說話而始終沈默。

我收回心神,將視線放到大敞的窗口處。由此往外看,一片都是被匆匆關閉的窗戶,還有半遮半掩的窗簾。

也有還沒來得及關上的窗子,窗簾被大風扯到窗外,淋了雨,不一會兒工夫,就呈現出吸飽了水後的濃重色澤。

寢室裏沒有人。

但其實這裏並不安靜,從早到晚,我的耳邊始終充斥著年輕的男孩兒和女孩兒的聲音。我的寢室位置在大學城裏最大的宿舍區中,居住著來自四個學校的上萬學生,而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每一秒都有人發聲。

我不常去聽他們在做什麽,只是偶爾,當我單獨待在寢室的時候,我會任由這些喧鬧擠滿我的大腦。

有一個女孩兒總是為愛人而哭,有一個男孩兒總是在半夜三更唱歌,因為他們的室友都在外常住。

有人會拉很好聽的小提琴,就在曬衣服的那一小塊兒陽臺上,音符隨著光線飛上天空;有人不停地在寫字,水墨的鋼筆筆尖摩擦紙面,偶爾我會讓這聲音伴我入眠。

這場暴雨下無處可藏,陰雲仿佛籠罩了大地。我沒有關窗,如果有人視力夠好,又在關註我的寢室,就會驚訝地發現暴雨在距離窗口還有一指寬的距離處失蹤,而輕盈的窗簾安安分分地待在室內,就好像窗外風平浪靜。

然而這個足足上萬人的宿舍區裏只有我和水杏兩個異類,所以眼前這一幕絕不會有人發現。

或者被發現了也沒什麽。

我往外看了半晌,水泥地積起了水窪,水窪上雨花像珍珠一樣跳躍,宿舍樓之間的小路上空無一人。我拿著一把透明的雨傘出了門,在樓下撐開它的時候,雨水砸在傘面上,在我頭頂炸開連聲的悶響。

更外面的街道上還有幾個神色匆匆的學生,沒有傘,背著書包的用手擋住眼睛,拿著書的用書遮著腦袋,身上被雨水浸濕了,埋著頭只顧往裏沖。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撐著傘同樣形色匆忙的路人,還有在暴雨中也沒有減速行駛的車輛。

雨水讓我的心情變得松快,胸口貼著肉的龍鱗散發著凡人看不見的金光,暖洋洋地在我身周搜集起雨中的靈氣,也讓我在未施法訣的情況下滴雨不沾。這是我拿到這份小小的驚喜後遇見的第一場雨,路邊的行道樹在雨水中煥發了光彩,凡我走過之處,枯木逢春。

我沒什麽目的地走來走去,天漸漸黑下來了,也不知是繞到了哪裏,街道彎曲扭折,到處都是搭著鐵架子新修建的高樓大廈,還有殘垣斷壁一般的墻外用紅漆塗畫的“拆”字。

就在這暴雨裏,我忽然聽到了微弱的一聲“喵”。

聲音很小,但吐氣悠長,不像是受到了什麽傷害的樣子,更像是在人性化地煩惱被暴雨阻擋了路程。

我停住了,覺得這聲貓叫很耳熟。

它又叫了一聲,又溫柔,又低沈,像一個男人的絮語。

——我想起來了,這只貓我認識的,它還請我吃了一頓味道不錯的貓糧。

既然是認識的貓,就這麽放著不管不太好。我在一間空蕩蕩的危房裏找到它,然後一路直奔過去,路遇兩個圍上來的鄉村非主流,彩虹般的頭發和古裏古怪的表情,醜得看不下去。

沒時間陪他們玩了,我幹脆一人一把小刀解決,流出的幾絲血跡被雨水化開,然後我快步走到它的面前。

它深藍色的毛發一縷一縷地粘在一起,貼在它的身軀上,顯得它比原來的樣子小了一個碼。我找到它的時候它正優雅地坐在房間內的一角,尾巴將自己半包圍著,尾尖朝外,低頭舔.舐一只前爪。

我走路的聲音輕而無聲,所以直到我走近了,它才在清理自己身體的間隙發現我,頓時驚訝地“喵”了一聲,站起來朝我走了幾步。

我蹲下來預備迎接這個粘人小天使的擁抱,但它卻沒有做出我見過的起跳動作,也沒有用它的身體環繞我的腿,而是跑到我面前後就止了步子,輕柔地甩動著尾巴,拉長嗓音,長長地叫道:“喵——”

嗓音綿軟了許多,撒嬌似的,像是高高興興地給我打了個招呼,卻沒有靠近。

或許是這只聰明的貓不願意弄臟我的褲子。

我摸摸它,蒸幹它的皮毛,然後在它一口舔到幹燥的毛發時整只貓都僵住,茫然不可置信的時候將它摟進了懷裏。

外表看上去挺大,其實和人比起來也只是很小的一只,身嬌體軟的,像是抱了一個小嬰兒。

但它顯然比嬰兒聰明和乖巧太多,我不擅長抱著什麽活的東西,嬰兒不舒服了只會哭,它卻在我懷裏調整了一下姿勢,而後懶洋洋地把腦袋也擠進我的懷抱。

那天回去之後我查過資料,這是一只純種的話相當昂貴的藍貓,鑒於它無懈可擊的華麗外表、溫柔又善解人意的性格和我們上次見面的地方位於別墅區,這只小貓尊貴的血統確鑿無疑。

它的主人應該就是別墅區裏的某個住戶,雖然不知道它是怎麽從數公裏外的別墅區跑到這裏的——誰知道貓是怎麽想的,我也不太清楚一只貓的領地範圍——眼見這場雨不下個一整夜是停不下來了,放它一只貓呆在這裏實在危險。

反正我也沒事可做,送它回家好了。

我一只手抱著它,單手撐傘,走進茫茫雨幕。

這樣的天氣是很難打到車的,更別說這時候天色漸晚,華燈初上,朦朧中每一盞路燈都暈染出一小塊兒不斷閃動的明亮。

我抱著貓往別墅區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在想要怎麽混進別墅區,想來想去,所有的辦法都要依靠法術,索性在路上隱去了身形,仗著沒人能看見,瞬移進了上次在別墅區內遇見它的地方。

院落裏所有燈都打開了。

藏在草木間的燈,安裝在人工河道上的燈,院落外圍繞墻的燈,別墅裏所有的燈和陽臺上、泳池邊的燈,全部亮起。

暖黃色、白色的光芒亮如白晝,到處都有穿著雨衣的人走來走去,彎腰駝背,孜孜不倦地翻找著每一個在燈光下纖毫畢現的草中墻角,貼近地面呼喊:“鈴鐺!鈴鐺!”

“鈴鐺!”

我懷裏的貓輕輕掙動了一下,我適時松了手,它從我的懷抱了跳出來,輕盈地落到濕漉漉的草地上,然後像閃電一樣沖進了別墅,沒幾分鐘,就響起了女孩兒幾乎喜極而泣的聲音:“鈴鐺!鈴鐺你去哪兒了?急死姐姐了!你看外面雨那麽大你還跑出去玩都不回家,都濕了吧——”

她的話戛然而止,然後輕輕地“咦”了一聲,明顯有些無奈起來,“淘氣鬼,你藏在誰家裏呢?又跑到誰家吃大戶了?這個時候才回,也不知道往家裏打個電話報平安。”

冷笑話說歸說,她還是格外疼惜地將貓兒抱到懷裏,不斷撫摸它的脊背,權作安撫。

它沒有再叫,而是輕輕撇頭,將頭轉向我,耳朵向後壓折。

我沒有走遠,看著這戶人家,想說真是湊了巧了。

抱著它的是聞花。

就是那個曾經倒黴地被人販子抓走的那個小姑娘。

她確實是個挺可愛的小姑娘,裝扮一新後露出了渾然天成的驕矜,是個活在金屋裏的小公主。時隔多月再見,她的眉宇間失去了原本的無憂無慮,染上一抹化不開的愁緒。

我進了別墅,看著她抱著貓做到沙發上,院子裏穿著雨衣尋找貓的人都離開了,房間內尋找貓的傭人也都回到各自的房間,燈火一盞接一盞熄滅,聞花揉著貓毛坐在偌大的沙發上,看上去竟然有一點難過。

雖然我不知道有什麽好難過的,可還是從陽臺走進去,關上原本應該是為了方便貓進來而打開的落地窗,坐到了聞花的身邊。

她若有所覺,警惕地望過來,因為看不見我而瞳孔一片空蒙。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我為什麽要留下來,留下來之後又不現身。這小姑娘三觀還蠻牢固的,說不接受違法犯罪的事情就不接受違法犯罪的事情,我救了她也一樣敢於指責我。

雖然我覺得這實際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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