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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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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瑩憋了許多心裏話,統統說出來之後感覺到了一陣輕松。對生人,不可說自家人的不好,對朋友就簡單得多了,打小她就常跟衛希夷講些心事,衛希夷的心事也對她講。不必擔心會被告密,也不必擔心受到指責。講完這些,她匆匆趕往城外,卻在中途被車正給截了下來。

她這個哥哥,真是越來越長進了,她才回城,就有人去告密了嗎?盯得可真夠緊的。女瑩冷哼一聲,兄妹倆相對無言,先退讓的居然是車正:“見過希夷了?”

【希夷也是你叫得的?】女瑩不說話。

車正低聲道:“知道你心裏憋著事兒,算了,不勉強你了,你們從小就能說得上話,有人能說說心事也好。她會在天邑很長時間,你總在城外,來回見她太麻煩,回家吧。”

“我的家在哪兒呢?”女瑩問道,“親人不像親人,家還是家嗎?”

車正對許後的作為也很惱火,更兼陳侯夏伯皆親至天邑,他對女媤的作為也有些不滿,對女瑩就寬和了很多:“我不會讓她鬧起來的。”

“打從將她放出來,你也管不了她了。是我們自作自受,我和姐姐不該求情,你也不該心軟。可我們看不下去她被關起來的樣子,你要不答應,我們也會怨你吧。”

“回去吧。”妹妹的話正說到了車正的心坎兒上,車正也不明白,為什麽好好的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再在路上停留,圍觀的人能堵得他們回不了家。這可不是什麽好的圍觀,全是看妖孽的目光,車正可受不了這個。

兄妹二人難得平和,回到家裏,許後不在,她又去見女媤了。

一手養大的女兒,乖巧懂事兒,這二年得寵之後非但不聽話,還要唱反調,許後操心操得心都要碎了。她給幼女選的丈夫可不是太子嘉,而是公子先。許後自認是真心愛護這些兒女的,長子頂門立戶,操持家業,需要賢妻。當然,這個她現在有些管不了了。長女呢,如果父兄硬氣,自然可以風風光光出嫁,可誰叫大家時運不濟呢?許後很了解自己的女兒,長女沒有那股沖勁兒,得有人扶著、頂在前面。則做申王的側室,正合適。

有了長女這個跳板,幼女的婚姻就可以好一些。幼女脾氣倔強,擰又沒擰過來,那就得要一個身體不太好的丈夫,這樣不至於受苦。太子嘉比女瑩大不了幾歲,等女瑩年老色衰了,很容易失去寵愛。而公子先就不同了,他柔弱,到老了想有新寵,身體也撐不住。前夫不是想讓幼女為君秉國嗎?一個柔弱的丈夫,什麽還不是女瑩說了算?

大義名份上,姜先頂在前面,有什麽事兒都是他頂著,女瑩當家作主。反正繼承人必是女瑩的兒子,則與女瑩自己為君,又有甚區別?女瑩硬氣了,反過來又可以作為兄姐的助力。

陳後是改嫁的王後,與兒子的關系便不似尋常親密的母子,她很難管到唐國,就算想管,也有的是辦法讓她縮手。在宮中,女媤占著年輕的便宜呢。很多人看不明白的一件事兒,許後倒是門兒清,這事兒是從她父親身上偵知的——老男人喜歡溫馴又會鬧一點小脾氣的年輕姑娘,那樣讓他們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有力量,還能控制住女人。

多麽的合適!

申王年紀長些,早死是必然的,到時候女媤也當有許多財富,也還年輕,再嫁個年輕男子,快快活活過日子也行,如果給申王生了兒子更好,王子必有封地。女媤於兒子的封地之上,豈不是說什麽便是什麽?

車正兩個妹妹皆有歸宿,可得到幫襯。許後自己,兩個女兒是占據兩國的女主人,也是風光無限的。離開蠻荒之地到了中土,還能為兒女謀劃到這樣的前程,許後是得意的。她敢說,即使宮變之前,兩個女兒還是公主的時候,也不可能嫁得比現在這樣更好了。

完美!

一手棋下得順溜,許後以為,自己將一切都考慮進去了,包括幼女的不馴。她並不是只為自己考慮,她的兒子將因此而受益終身。她設想了許多的情況,女瑩如果不願意,該怎麽辦,如何說服車正配合。不曾想中間卻出了岔子,最乖順的那一枚棋子,她自己動了!女媤不聽話了!這是許後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問題。

許後火急火燎,一心想將長女給掰過來。她不相信,長久以來的教育,沒有在女媤心裏留下一丁點兒對母親該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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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媤正在對鏡微笑,銅鏡照出來的人影少了幾分少年時的木訥,多了一些少婦的嫵媚。嫵媚也是極淡極淺的,笑容越來越歡快,再看不到愁思,女媤才滿意地別過頭去。

她覺得自己的前半生可笑極了,恰如車正所言,生活在一個謊言裏。原本她是不讚成哥哥這樣詆毀自己的母親的,直到發現哥哥說的是事實。她一直服從著母親,得到母親的最高評價——聽話。被獻給申王,她也沒有過於絕望,是的,那是一位足以做她父親的老人,然而那是王呵……這宮裏誰不與她一樣呢?

逆來順受或許已經深深地刻到了她的骨頭裏,生長於南君宮廷之中,對於許後的“嫡庶”知之甚深的她,屈辱地選擇了服從——“聽話”。然而母親還不滿意,因為她沒有得到申王的青眼,沒有青眼也便罷了,連兒子也沒有一個,所以總是會被以各種理由來見她的母親訓斥。久而久之,她被整個宮廷排斥。痛苦得想一根繩子勒死自己,卻又怯於尋死。她不明白,為什麽“聽話”會是這樣一個結果,為什麽忍受著一切去侍奉一位老人,還要被母親認為“真沒用”?

頓悟是在與申王再次不期而遇,母子謙卑的模樣令她難以相信。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她母親的一生,是攀附的一生,即使還高高在上的時候,也在用力攀附著什麽。

原來,你自己並不是主人。

後來想想,女媤覺得自己挺可笑的。從小到大,母親早就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的事實,她卻要到此時才能意識到。

一切豁然開朗。

開朗的用處並不大,她已經荒廢了二十年,什麽都不會,離開了宮廷,離開了家,不做被圈養的女兒、妻子、母親,她活不下去。她想象不出來,有朝一日,孑然一身離開了這裏,下一刻她需要做什麽才能生存。

那就留下來吧。

有時候,她很羨慕自己的妹妹,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這樣的妹妹,可不能落在母親的手裏,一向不聽話的妹妹這幾年也“懂事”了不少,真是遺憾,否則便可看到母親那張臉來回變色了。她怎麽可以不幫妹妹擺脫母親的控制呢?

有時候,她又很嫉妒自己的妹妹,比自己年幼,比自己無憂,不需要服侍一位老王,不需要在宮廷中與一群面目可憎的女人周旋,不需要在丈夫的家裏對丈夫的妻子行禮,而可以與年輕而有活力的男子共度一生,享受她所享受不到的一切。想到一向“不聽話”的妹妹可以享受到自己從未享受到的事物,女媤便止不住地生出嫉妒之心。

我想要什麽呢?

女媤有些迷惘。

我在做什麽呢?

女媤心道,我在做讓自己快活的事情。我想心裏痛快一點,痛快的過下去。不管明天,不管下一刻,只要現在快活了就好。讓母親的計劃破產,是現在最能令她開心的事情了。

快活的心情被許後到來的消息打散,許後在申王面前表現得太好,溫馴而守禮,女媤不可以表現出對母親的過份厭惡。“母親”這個身份,真是一個太好的護身符!即使許後令人厭惡,身為女兒,也不可以對她不敬,否則倒是她的不是了。她必須在許後來看望她的時候接待許後,而不是拒絕見面。

見了面,臉色也很好,歡歡喜喜地接了許後,卻對許後拋過來的話不接茬。女媤口角含笑:“唐公的事情,我可管不著。他是王後親生的兒子,身邊又有托孤之臣,哪輪得到我來多嘴呢?”

許後在申王宮中不敢咆哮,壓低了聲音,帶著些威脅地口氣道:“她是你的妹妹!”

“正因她是我的妹妹,不是親妹妹,我才不這麽為她著想呢。您說是嗎?娘,您不在宮裏,我才在宮裏。我比您見王後的時候多,我也見過太子,是合適的青年男子。宮裏的事兒,我更熟些,您說是不是?”

許後遭到了聽話女兒的反噬,一口氣吊著咽不下也吐不出,眼睛也直了,嘴唇也抖了。女媤卻天真無邪地笑了:“對了,還有一個消息,您或許還不知道。”

許後嘶啞地問:“什麽消息?”

“阿瑩的女伴,您不喜歡的那一個,回到龍首城了。”

說起衛希夷,女媤的情感可一點兒也不覆雜,純然的不喜歡,長得再好看也沒有用。從小就不喜歡她淘氣,現在更是不喜歡她的爭強好勝。拜名師,識俊賢,還做了中山國的使者,據說已經是中山國的封臣,有自己的城池了?這簡直……憑什麽?

可是,許後更不喜歡衛希夷。如果衛希夷的存在能夠刺激到許後,那麽,女媤覺得,自己可以將對衛希夷的不喜歡減少一些。

“她是中山國的使者,中山並吞五國,她立有大功,已有了自己的封地了。”女媤發現,自己喜歡看許後臉色大變的模樣,有趣。她能理解一些許後的心情,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後成了自認的罪婦,而昔日只能仰望她的臣女如今卻風風光光。這樣的反差比單只自己墮落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對了,後日王要設宴,她也會來,您也來吧,阿瑩會喜歡來的。”

許後面上變色道:“什麽?”

女媤心道,對,就是這樣,我討厭你這個樣子,因為……我也是這樣的,被你教成這樣的。

最終,許後沒有拗過女兒,宮宴的請柬她與女瑩人手一份,不來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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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衛希夷不是第一次參加了,每來一次,她的處境都有所不同,座次也回回有變化。從最初的被當作申王之寬容的展示道具,到如今身為一國使節,不由要感慨一句,人生的際遇真是奇妙。

觀者卻大半沒有這種感慨,他們的眼睛正忙不過來。太叔玉十分大方地展示出了自己對衛希夷的維護,不明就裏的人看到二人聯袂而來,都要暗暗誇一句“一對璧人”之類的。夏伯有些憂心,夏夫人育有二人,地位很穩固不假,可是蠻女……厲害呀!

另一廂,女瑩也是膚白而貌美的高挑佳人,平素很少出現在人前,女媤的存在也為她添了一些神秘的色彩。今日是難得的機會,看她的人也很多,一看之下,雖不是頂頂美的,也是個養眼的姑娘。

姜先再次出現在龍首城,也吸引了很多的目光。太叔玉往姜先處瞄了一眼,戲笑著跟衛希夷咬耳朵:“公子先變作唐公,也長得更標致了。”

衛希夷聽到一個熟人的名字,好奇地看過去。現在想來,她是要謝謝姜先的,如果不跟著姜先一起北上,未必能在途中與風昊相遇。沒有與風昊見過面、搭過話,想要拜師,恐怕要費很大的力氣,搞不好還不能如願。

姜先小時候便是個精致的小小少年,如今長成一個十六歲的青年,身高抽長了很多,面貌漸脫了稚氣,依舊是那副精致的樣子。衛希夷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過來看一眼太叔玉,中肯地道:“還是你好看。”容濯曾經的概括很到位,人都喜歡美麗而強大的生靈,姜先只有其一,太叔玉兼具其二。

太叔玉大笑。

姜先被笑得連寒毛都僵硬掉了。

他當然知道衛希夷來啦!早就看到了!打從知道衛希夷也來了龍首城,他就緊趕慢趕,想早些到來。來了之後,卻又有許多事做,頭一樣,他得見陳後。見陳後和申王,他不需要像使者那樣等候,幾乎是到了便要見的。其次是陳侯等人。

他不敢不做正事便去見姑娘,別的姑娘可能會覺得受到了重視,他不做完了正事,大概只會受到鄙視。衛希夷心腸好,不鄙視他,衛希夷身邊那個有點陰險的小丫頭一看就不是善茬!何況,他也想先給衛希夷探探消息什麽的,不見母親不見外祖父,先見姑娘,再為姑娘打聽消息,事情都是那麽多的事情,次序一變,味道就變了。

哪怕恨不得肋生雙翅,飛過去流口水搖尾巴,姜先還是按捺住了,認認真真地將要做的事情做完,在天邑贏了許多的好評。他的相貌既好,舉止又斯文有禮,單以模樣兒來說,是太叔玉的接班人。姜先聽到耳朵裏,不由一陣心虛,太叔玉可是允文允武的人物。他自己呢?若論文治,他自認不輸於人,上陣麽,就……

不是老師不夠好,偃槐也是名師。也不是他不夠認真,他的刻苦是偃槐都讚許的。他習文水到渠成,而習武,只好以勤補拙,補的效果尚可,尋常公子裏,他也不算差的了。然而若與太叔玉的戰績一比,就頓時黯然失色。

不止姜先,如今年輕的公子們,誰也無法與太叔玉比,人人仰慕太叔玉的戰績的同時,也不免暗恨:我們是沒有趕上好時候,他那會兒,遇到多少大仗打呀!到了我們就……

是啊,現在大家都不寬裕,打不起大仗,都是小仗呢。

不是非要與太叔玉去比,可他就像是一只標桿立在那裏,想躲都躲不開。並且!衛希夷她與太叔玉親近呀!不能與太叔玉仿佛的人物,能在她那裏有好評嗎?

姜先痛苦地想。

才想著呢,就被太叔玉給笑了。姜先整個兒都僵硬了,轉過身看去,還要裝作不經意的好奇狀。恰看到了衛希夷也對他笑,姜先更僵硬了。她長得更好看了!沒變醜!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最後,姜先是被容濯給扯到位子上坐下來了。他的表現並不顯眼,往太叔玉和衛希夷那裏看的人太多了,失態的也不止他一個。又失態了啊,姜先腦袋懵懵的,他設想過許多再次見面的內容,自己一定要斯文有禮、風度翩翩,飄然而至,給大家留下一個美好的、難忘的印象。

一見了面兒,僵硬得路都不會走了。六年沒見啊!姜先在心裏吶喊!應該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卻露出了最蠢的一面,她會不會以為,唐至今未亂不是我治國有方,是因為大家都老實?

這般奇異的場面終結於女息的到來。

衛希夷赴宴,除了任徵是正式的副使,庚與長辛也隨行了,庚與女息,那是夙怨。庚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都沒有特意去尋女息的仇,女息還能記得自己。

六年過去了,比起家庭生活十分暢意的夏夫人,女息顯出些疲態來。她不能說生活不如意,太叔玉似乎成了她的一個心結,又或者形成了一種習慣。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女息也有了自己的兒女,然而一見到太叔玉夫婦,她便容易生出些刺來。

庚是一個很適合發作的對象,很好認,並且可以打狗給主人看。

看到烙痕,認出庚,女息毫不停頓地發難了:“這是什麽東西,也敢穿衣戴帽,出現在宮宴上?”

衛希夷心裏炸毛了,面上還是笑吟吟的,“東西”與“不是東西”這個文字游戲她早就弄明白了,直接繞過了這一節便要尋女息的晦氣。庚這一回卻不需要她來救援了,懶洋洋地看了女息一眼:“我道是誰?原來是您?在您的手下,蓬頭垢面,不成人形,沒想到您還能認出我來,也是難得。”

女息冷笑一聲:“打下印子的畜牲,到哪裏,都認得出來。”

“物肖主人形。您給我留了些東西,”指一指面頰,又比了個從頭到腳的手勢,庚居然笑得出來,“我君也給了我另一些,居然都在我身上了。人生,真的很有趣啊。”

物肖主人形……

你還真不講究啊!衛希夷跨出半步,便被太叔玉抓住了胳膊:“她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生事。”庚也微笑對她示意,衛希夷怏怏地收回了步子,哼嘰了一聲:“說好了遇到了打一頓的。”

太叔玉發現,跟這個妹妹一起,很難繃著臉,一不小心就要笑場了。

夏伯與陳侯突然要好了起來,兩人充好人,將場面圓了過去,喊眾人入座聊天兒:“都不餓嗎?都不累嗎?站著做什麽?想做侍衛嗎?”申王與陳後並肩出現的時候,場面又是一派的和諧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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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媤將妹妹和母親都塞了進來,自己卻坐不了主座,坐不了主座,她就不出現了!只是有些遺憾,不能親眼看到熱鬧的場面了。這樣的“小脾氣”,申王心知肚明,覺得可愛,此時卻不縱容了。

女瑩到得晚,座次也較靠後,挨著自己的哥哥,與衛希夷遙遙相望。許後面色陰沈地看看衛希夷,再看看自己母女的座次,思及昔年,一口飯也吃不下去了。女瑩並沒有母親這樣的心思,只在想:姐姐近來常作夭,恐怕宴無好宴。

用兩人才知道的暗號對衛希夷打了個手勢,女瑩也不怕別人看到,她們為了淘氣,約定的暗號皆是讓人看到也不覺得怪異,卻只有兩人能看明白了。

衛希夷回了一個暗號,心道,原本就是宴無好宴,只召見一次便能允許吞並三個國家?怎麽可能麽……

上壽、巡酒畢,好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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