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平緩的道：“我知道你曾經是臨陽省刑警大隊的副隊長，因為在一起掃黃活動中糾纏騷擾妓女，犯了作風問題，差一點被開除黨籍。後來，還是上面有人說了好話，這才調到了白崖鄉鎮派出所。”

嚴名城沈默片刻，緩緩道：“對，這其實不是什麽秘密。在那裏，看門大爺也知道這事情。”

從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何況這種有點顏色的消息，更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

當年功勞赫赫，前途無量，上頭還有人的臨陽省刑警隊副隊長因為糾纏妓女被查，那事情雖然刻意壓著了，但依舊不可避免的被傳的沸沸揚揚，嚴名城更是接受了大半年的心裏輔導，才將自己從暴躁崩潰反人類的邊緣拉回來。

“小夥子，你聽我說完。”那人道：“我打這個電話，不是想討論你過去如何。只是想問問你，願不願意進風城市局。我想相對臨陽來說，這個地方或許更是你向往的。”

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嚴名城握著手機的手不由得用力：“你有什麽條件？”

“不。”電話那邊溫和笑道：“我不是要跟你談交易，也不想從你身上得到任何好處，只是單純的不想讓人才埋沒，那是對人民和國家的損失。當然，我也可以直接把你調過去，但歸根到底，還得你自己主觀上，依舊有這份熱情和血氣。”

何愫聽不見電話裏的人說了什麽，也無法從嚴名城只字片語的回答中猜出他們談論的話題，只是見他沈默很很久，然後輕聲道：“好。”

那邊的人就這麽掛了電話，嚴名城的神情有些怔怔的，好像剛經歷了一場虛幻。

“嚴名城……”半響，何愫這才試探著道：“你臉色有點難看，沒事吧……”

雖然這電話有些蹊蹺，但他們卻沒有熟悉到可以互相打探的地步。

嚴名城緩緩的搖了搖頭，呼出口氣來：“沒什麽。”

做過偵查的人心思總是比尋常人要深沈一點，一個莫名的電話，無論是真是假，是誰打來，他都不可能在查清楚之前將這事情洩露出去。

何愫又坐了一會兒，直到白崖鎮派了工作人員過來照顧，這才起身告辭。

臨出門的時候，何愫又回過頭來：“對了，王珂還有話要我轉達一下。”

嚴名城一臉疑問的看著他。

何愫道：“他讓我一定要把案情跟你說一下，滅門案的兇手已經抓住了，就是張東峰的父親。起因大概是因為彩禮問題，死者家還有一個大女兒，和張東峰本來已經打算結婚了，但是臨結婚前發現自己懷孕了，張家於是想壓彩禮，死者家裏不願意，逼著女兒去把孩子流掉了，這才鬧出的矛盾。”

“哎，竟然是為這種事情。”這事情嚴名城雖然唏噓卻也並不太意外，只是道：“王珂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

“大概是覺得做刑偵的毛病都差不多，不知道真相睡不著覺吧。”何愫攤開手聳了聳肩：“他說你當時有個疑問，為什麽張東峰要替父親頂罪。但是張東峰沒說。”

嚴名城雖然說著不想知道，但確實心裏還是好奇。這兩年，他心裏對許多事情的疑惑一點都沒有減少，只是學會了怎麽控制罷了。

“他其實不是為了父親頂罪，是為了母親。”何愫道：“張東峰很小時候父母就因為家暴離婚了，後來跟著母親嫁給了兇手。兇手雖然平時脾氣暴躁，但對他媽非常好。張東峰覺得如果繼父被判死刑母親一定會崩潰，便有了頂罪的想法。覺得哪怕是自己死了，只要繼父和母親能相互陪著走完這一生，也就夠了。”

白崖鎮派來的工作人員雖然知道這個案子，但這才詳細的聽了前因後果，嚴名城還沒說什麽，不由得先感嘆道：“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真是人心叵測。”

“好了，就這麽多要說的，我先走了。”何愫打開門：“你好好休息，希望以後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慢走。”嚴名城道：“小章，幫我送一下何法醫。”

“好的。”小章連忙站起身來。

“不要送了，我有空再來看你。”何愫擺了擺手，關門出去。

小章是嚴名城一個所裏的，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相處了近兩年，嚴名城就算再冷漠也和他熟悉了。

只聽小章看著何愫的背影消失感慨道：“市局的人就是不一樣，跟咱們所裏的人比起來有氣派多了。法醫也好帥，哎，嚴哥，你說咱們有機會進市局省局麽？”

“好好幹，大概有吧。”嚴名城沈默半響道：“其實在哪還不是一樣，殺人放火的案子少不了人，基層也少不了人，誰也不比誰高貴些。”

嚴名城的傷雖然看著厲害，但沒傷著根本，被硬按著住了一個星期便堅定的出了院，三個月後，收到了一紙調令。

將工作交接了一下，第二天，便收拾了一個單身漢少的可憐的行李，回了風城市。

雖然在白崖山工作了兩年，但終歸風城才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就算是空氣中的汽車尾氣都散著熟悉的味道。他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回來，但確實沒想到會這麽快，也沒想到會那麽順利。

好像如有神助一般。

不過，嚴名城對於那個查不到歸屬的匿名電話，心裏始終保留著三分警惕，天上不會掉餡餅，也不會有那麽多無緣無故的好意。

風城市公安局的大樓是新建的，威武氣派，人來人往。嚴名城在門口站了站，仰頭往上看，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這地方對他來說，有特殊的意思。

但還沒等他醞釀出些悲春傷秋的情緒來，突然聽到有人大叫他的名字。

一擡頭，便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沐浴著萬丈霞光從三層臺階上一躍而下。

王珂張開雙臂一把抱住嚴名城，使勁兒在他背上拍了拍：“可算等到你了。”

嚴名城第一反應是把人推開，隨即想到他是剛受了傷的，硬生生的把手放下，只往後退了一步，站穩身子。

何愫慢悠悠的從後面走過來：“王珂同志，雖然我明白你見到救命恩人的激動，但還是請克制一下自己的熱情，不要把我們的新同事給嚇著了。”

“怎麽會呢，我們小嚴鐵骨錚錚的漢子，有那麽容易嚇著麽？”王珂哈哈一笑，松開胳膊，伸出手來：“你好，正式認識一下，王珂，風城市刑警大隊警員。叫我柯子就好了。”

嚴名城雖然是土生土長的風城人，但一畢業就被分配到了臨陽，就算是聯合辦案也沒回過風城，還真是一個熟人都沒有。

他不由得有些疑惑，伸出手來和王珂握了握：“你們是在這裏等我的？”

“是啊，從早上等到現在。”王珂哥倆好摟過嚴名城的肩膀：“走，帶你去找於局報道，然後介紹新同事給你認識。”

嚴名城不著痕跡的將王珂的胳膊拿下來：“你們怎麽知道我今天要來報道。”

“多新鮮啊，空降一個副隊長，這勁爆消息誰能不知道。”王珂道：“我跟你說隊裏都傳瘋了，他們是不好意思，不然全要下來圍觀。”

傳是傳瘋了，各種說法都有，也有不好的話。不過王珂性格大大咧咧，又把嚴名城當救命恩人看待，也沒太把那些議論當回事。

他和何愫一樣，堅定的認為嚴名城當年是被冤枉的。

糾纏妓女？簡直笑話。看看嚴名城這身材這臉，換一身衣服能直接去拍雜志封面，走到大街上一把小姑娘倒貼好麽，有必要幹出那種自毀前途的事情來？

“小嚴。”何愫斟酌了一下：“局裏的同事都挺好的，但你還是要有一點心理準備，新人新地方總要磨合一下。”

嚴名城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我明白。”

如果說他回來是從一個小警員做起，那可能撩不起什麽風浪。但空降一個副隊長就不一樣了，還是曾有前科的，自然會引起許多人的非議。

兩年的蟄伏，嚴名城早不是那個熱血莽撞的青年。雖然不說但心裏明白。

當年的處分便是上面的意思，現在的空降，自然也是別人博弈的結果。他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但好就好在這枚棋子是有自己思想的，不受任何利益驅動，頭腦清醒的明白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找出真相。

刑警隊這種又苦又累又危險，還不能湊數的一線隊伍常年缺人，於局長對嚴名城的到來表現了真誠的歡迎。

“小嚴啊。”於局長拍了拍嚴名城的肩：“我看了你的履歷，別的不說，你的能力是非常強的。如今局裏正缺人，你要好好幹啊。”

別的不說，這四個字真是含蓄而靦腆，嚴名城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我知道，於局。”

於海濤例行公事的叮囑了幾句，看了看表：“王珂，你帶小嚴去和大家熟悉一下，半個小時後會議室集合，討論一下昨天的案子。”

“好。”王珂熱情道：“跟我來，我帶你去辦公室，咱們辦公室去年才裝修的，在風城所有警局裏都是排得上號的溫馨舒適，上班加班兩相宜。”

不理會王珂的插科打諢，嚴名城卻道：“昨天有什麽案子？”

“是個命案。城東荔灣巷昨天發現一具屍體。”王珂道：“死者叫路志斌，是個快遞員，早上被人發現死在一個死胡同裏。死亡時間大約在前一天晚上十點到十二點之間，是被利器刺入頸部大動脈失血過多致死。”

“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指紋，兇器和腳印，都處理的很幹凈，初步判定是預謀殺人。但荔灣巷是棚戶區，因為房租便宜，大多是外來務工人員，人口密集，覆雜，流動量大。並且那種地方是沒有監控的，所以前期排查工作要會花費大量人力，簡直像大海撈針。”

“死者的社會關系呢。”嚴名城道：“送快遞每天都會和很多人打交道，最近可曾和什麽人結怨？”

“據我們了解，死者是個老實人，脾氣一直都很好，沒有聽說和誰有矛盾。送快遞的也不會隨身帶著多少錢，不是圖財。”王珂壓低了聲音：“而且現場還有一點情況叫人匪夷所思，死者的致命傷在頸部，可他的眼睛……”

王珂曲起手指坐了個動作：“他的兩個眼睛都被挖走了，只剩下兩個血洞。差點把報案人嚇出心臟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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