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張隊，”卞勝安在張朽辦公桌對面，“我要為那個沒有身份的男人上訴！”

“太他媽可憐了，死了連名字都沒有！”卞勝安義憤填膺。

“我看你是跟你那個小助理學的吧？”張朽問，“你要起訴誰啊？秦清城替那個殺人犯說話就已經夠可笑了，你是要起訴下了一場大雨的老天爺還是我們這些無能的警察？”

卞勝安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你要是實在無聊，去幫陸墨涵查陳深重的案子吧？”張朽說。反正陸墨涵是你的小舅子。

“陳深重怎麽了？”

因為沒有證據證明陳深重是兇手，也沒有證據證明他不是兇手，那天之後，他就被陳正浩派來的人接回去了。之後陸墨涵和胡世凱就去酒店的別墅裏查案了。胡世凱怎麽都覺得陳深重是兇手。

梁知恩那天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她依然照舊的過著她自己一個人的單身生活。

卞勝安和藍笙的到來，讓陸墨涵頗感意外。

“按照死亡時間，”陸墨涵坐在別墅的皮沙發上推理，“娜娜是第一天下午兩點死亡，與人鬥毆致死，屍體應該是被殺死她的人藏在衣櫃的棉被裏，她身上蓋了三床棉被，那棉被都是酒店的，現場沒有留下可用線索。根據程晨的相機視頻，第二名死者小靜，她被李莉從後面襲擊，暈倒，然後被李莉按進泳池溺死，埋在花園。我們在花園裏同時找到第三位死者，張夢，根據法醫驗屍報告，她是從高處落下，腦袋砸在硬物上，後腦骨裂致死，她屍體上有一顆李莉衣服上的扣子，又跟小靜埋在一起，極有可能是李莉殺死了她。”

“第四位死者，程晨，被相機擊中後腦致死，”小唐接著說，因為張隊那邊沒有其他重要的事，他們警局裏的閑雜人都被派來協助查案，“相機上只有她跟媚兒的指紋，在跟媚兒爭搶相機的過程中，被錯手殺死，媚兒將她偽造成睡覺的樣子。然後，媚兒下樓去了廚房，成為了第五位死者，她被人用刀捅死，藏在電飯煲下面的廚櫃裏。”

“剩下的三位，死亡時間非常相近，李莉脾臟破裂致死，死後和程晨一樣被偽造成躺在床上睡覺的樣子。”小唐說，“我們在她的行李中發現郭超上午十點去附近提款機分兩次提取的十萬現金，以及一張紙條：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這上面字，非常好看，送去鑒定科對比過，不是她們的字跡，也不是陳深重的字跡。”陳深重的十三重人格都在多數醫院裏跟多位心理醫生做過筆試問答。“薇薇喝了很多酒，失重，太陽穴撞在洗手臺上死亡。而在門口被嚇死的智英，應該是目睹了薇薇被殺的整個過程。”

“她們幾個人生前的人際關系十分覆雜，而郭超，言磊，謝陽，三人廚房因十萬塊錢起了爭執，”心裏又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不對啊，他們那麽有錢，怎麽會為十萬起爭執呢？陸墨涵便用“不屑於偷竊”和“被汙蔑偷竊”為由說服自己繼續說道，“他們死前都曾進入過陳深重的房間，而陳深重沒有受任何傷，他說他一直在睡覺，睡了一夜一天，非常說不過去。”

“嗯……”藍笙提出疑問，“為什麽死人了不報警呢？”

“如果你殺人犯，你殺了人，你會報警嗎？”胡世凱反問。

“我是說陳深重，”藍笙指了指小黑板上的陳深重的照片，“這個美人兒。”

“陳深重不是正常人，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思考他，說不定正是他把郭超的十萬放到李莉的包裏去的，挑起大家的矛盾。”胡世凱說道，“說不定真的是他，殺了他們全部人，然後故意偽造成這樣誤導警方的。”

“你肯定是看人家長得美，”藍笙不予茍同，“嫉妒！”

胡世凱正要大聲反駁時，他的手機響了，是院長打來的，他開口第一句就是，“這次你可得好好感謝我，你上次帶來醫院的那個生死之交，哦，不，是小美女助理，警察說她殺人了，我說她傷太重了，把她扣在醫院，夠意思吧？”

胡世凱一時之間沒有搞明白院長在說什麽，認真的思考了幾秒才想起來他說的是羅詠嵐，“你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怎麽了？”陸墨涵問。

“羅詠嵐出事了。”胡世凱正在手機裏找羅永星的電話，過了兩秒才猛然想起羅永星死了很久了，改打給羅詠嵐的大哥羅永康。一邊打一邊準備回醫院看看怎麽回事。

而陸墨涵這邊，則是被通知讓他們叫些人去處理命案。

羅永康的電話響起的時候正從房間出來，他妹妹羅詠嵐笑著站在門口抱怨，“怎麽這麽久才開門？媽媽出去了，我肚子餓了，你管飯不？”

羅永康慣性的揉揉她的腦袋，笑著說，“我接個電話先。”

羅詠嵐嘴巴鼓起兩個大大的包，乖巧的站在一邊等候。她才十七歲，高二。

羅永康聽到胡世凱的話後疑惑的看著眼前的羅詠嵐，隨即又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個夏天，他和羅永星站在二樓看著他們的媽媽從一個人販子手裏買了一個兩歲的女童。他媽媽生了兩個兒子，非常想要一個女兒，說孤兒院的孩子有人領養，她要去買女孩，解救這些被販賣的小孩。善良又怎麽樣呢？即便是對這個女孩再好，羅永星還不是慘死？

那時他十一歲，他清楚的記得這個人販子身邊還有一個六歲的女童，跟羅詠嵐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本來想說他們認錯人了，但是埋藏在心中許多的疑問使他說出心裏話，“我去看看吧。”

出門之前羅永康囑咐妹妹說，“你先定外賣，我有點事，出去一下，外賣到的時候，我應該也回來了，你不要亂跑，乖。”

醫院加護病房裏。

“墨涵，”羅永康看著梁知恩，其實她只是手臂受傷了，護士正在包紮。他對陸墨涵說，“能不能請你們的人先出生，我跟她說。”

警察說梁知恩在行兇現場被抓到現在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陸墨涵點了點頭，叫大家出去了。

“你，你叫什麽名字啊？”羅永康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很自然的幫她手上還有包紮好的地方繼續包紮。

梁知恩擡起眼瞼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我叫羅永康，我是羅詠嵐的哥哥，你長得跟她真的很像。你是嵐嵐的姐姐對吧？”羅永康說，“我是說羅詠嵐，那個時候你跟人販子一起的時候，她應該還不叫羅詠嵐，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梁知恩突然認真的看向羅永康，“她……”

“她過得很好，你呢？你之後被賣給誰家啦？”羅永康問。

梁知恩笑了笑，她當然知道羅詠嵐一直都過得很好，她說，“我叫梁知恩，我是孤兒。”二十一歲，輟學，無業游民。

羅永康頗為驚訝，他以為她會是更有錢有勢，“啊？”

“我這些年過得還好。”梁知恩說，請他在她妹妹面前保守秘密，“不要告訴她。”

“那麽，”羅永康想了想，終於問出他多年的疑問，“你為什麽會跟人販子一起把妹妹賣了？”

“羅先生是不是覺得世上的壞人都無法理解？”梁知恩又笑了笑，盡量讓自己顯得親和一些，並不是所有人都把骨肉親情放在第一位的，“因為我媽媽連生了三個，都是女孩，我們是被親生父母賣給人販子的。”

羅永康一直以為是她不喜歡妹妹所以才……這麽一來就推倒了之前的理論，他想到了什麽，於是問，“那，原本我媽媽更喜歡你，你卻故意使小聰明讓我媽媽買妹妹，為什麽？”原本只是以為她想要把妹妹賣了而已。

“因為，”梁知恩頓了頓，她實在不喜歡如此重情義的自己，“因為我是姐姐，想她以後錦衣玉食，日日無憂。”

羅永康被她的話震蕩了一下心神，良久，他說，“對不起，這些年，一直誤會你了。”

“沒關系，都是些不痛不癢的事情。”梁知恩笑著說。

看見羅永康從病房出來，陸墨涵走過來，“怎麽樣？”

羅永康才想到，啊，對，她除了是羅詠嵐的親姐姐，也是嫌疑人，“她犯了什麽事啊？”

“嗯？”陸墨涵不解，感情你們在裏面話家常咯？他說，“是這樣的，你妹妹和死者一起被發現的，現場都是指向她是兇手的證據，但問她什麽都不說話，也沒有表情。”

“哦，”羅永康聽的雲裏霧裏的，他說，“她不是我妹妹，只是長得像，她叫梁知恩，是個孤兒。”

“什麽？”胡世凱驚叫，“那前幾天我遇到的人是她還是你妹妹啊？”

“應該，”羅永康仔細的想了想，最近沒有聽到妹妹提起過他們，“是他吧，我妹妹一直在上學。哦，對了，我得回去了，她現在一個人在家等我吃飯呢，回頭再說。”說完就走了。

“靠！”胡世凱咒罵一聲，怒氣沖沖的進來，“餵！你幹嘛騙我們？”

梁知恩擡頭看著胡世凱，眼裏全是“我什麽時候騙你了”的無辜模樣。

陸墨涵叫人去查梁知恩的資料後也進來，“難怪前幾天我覺得她很奇怪。”

既然她不是羅詠嵐，陸墨涵就叫人把她轉移到警局去了，反正兇手八九不離十就是她了。

卞勝安和藍笙沒有跟來看熱鬧，去隔壁看望秦清城去了。

警局。

“陸隊，”小李拿了幾張A4紙遞過來，“指紋比對結果顯示她叫梁知恩，大型人販子破獲案件中的孤兒，六歲就去了孤兒院，院長就是上次那個華霜。她好像因此受了重大的心理傷害，警察問她什麽都不說，以為她是聾啞人，她的名字是梁遠思警官給她取的。心理醫生去孤兒院義診給她診斷的，選擇性聾啞癥。”

“什麽？選擇性聾啞癥？我怎麽沒聽說過？”胡世凱插話問道。

“就是‘物以類聚，人與群分。選擇想要說話的對象說話，選擇不想要說話的對象失去語言功能’，”陸墨涵照著紙上的資料念，“簡直比你驗屍報告更有理有據。”

“說白了，就是老子不想理你。”小李說道，“對了，陸隊，這位梁知恩，還是銀行的高級會員。銀行說陳正浩每月一號都會給她打五十萬。陳正浩的秘書說是陳先生資助的孤兒。可是梁知恩半路輟學，並不是什麽高材生，不符合一般資助貧苦學生的正常條件。”

“難怪陳深重那天會，”胡世凱說，“原來他們早就認識。”

事實上，陳深重和梁知恩是在別墅裏才認識的。

陸墨涵讓人去叫梁遠思來審問梁知恩，梁知恩還是一樣，不說話，也沒有表情。陸墨涵又讓她去見死者家屬，家屬在審訊室裏鬧了兩個小時，她依然無動於衷。

陸墨涵跟胡世凱去孤兒院走訪，華霜非常的肯定的說，“知恩她絕對不會殺人的，那孩子雖然沈默寡言，但她絕對不會殺人的。”

“她還住在孤兒院嗎？”陸墨涵問。

“不了，她小時候就搬走了，有位有錢人出錢讓她去過更好的日子了。”華霜說，“她現在住在江中大廈27層102號。”

陸墨涵點點頭，與她告別。

華霜站起來抓著陸墨涵的手，“警官，千萬要抓到兇手！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還我們知恩一個清白！”

告別了華霜，他們到了梁知恩住的地方，物業和保安說她是一個人住在這兒，沒看見有什麽親人。周圍幾乎沒有什麽人對她有什麽特別的印象。

“你不覺得奇怪？”胡世凱在梁知恩的大房子裏翻東西，“陳正浩每個月給她五十萬卻從來沒有出現過，而且，這裏，證明她是一個人住的。”

“你又怎麽知道她沒有去找過陳正浩呢？”陸墨涵說。

“煩死了，”胡世凱抓了抓頭發，“直接把她帶到現場去逼問她是怎麽殺人的，然後我們放松警戒，說不定陳正浩還會出手就她。”

“你這想法不錯，”陸墨涵同意，“一直在警局，陳正浩確實沒法出手。”

就這樣，梁知恩被陸墨涵等一眾警官押到案發現場，那個陰暗的倉庫裏。

卞勝安和藍笙在人群中張望，他接了這個案子，替死者起訴梁知恩。

梁知恩下車時被後面的警官推了下，腳崴了。她一瘸一拐的往裏走，走著走著，警官就發現異常了：她是自己在往裏走。

大家的目光都在梁知恩的背上，她走到一張桌子上坐下，那張桌子齊腰高，布滿灰塵。她坐上去，受傷的腳晃來晃去。她很小聲的對著空氣說了一句話。

“我來了，再不殺我，就沒有機會了。”會唇語的張朽跟著她念了出來。張朽是特意來看陸墨涵怎麽破案的。

還沒來的及防備，正真的殺人犯就出手再次從黑暗中襲擊了梁知恩。不過他很快就被陸墨涵抓住。

他被陸墨涵壓著後背，單膝跪在梁知恩面前。他的手被小唐銬上手銬，他發狠的瞪著梁知恩，語無倫次的吼：“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梁知恩看著他那張因常年不見日光而異常白皙的臉，手指在桌上像彈鋼琴一樣敲了敲桌面，他冷靜下來了。她輕輕的笑了，“十年了，你怎麽就不明白呢？”她故意停頓了幾秒，“天理昭彰，邪不勝正。”

小唐也沒再強行拉他，任由他站在人群中，他突然大笑，“是啊，會有人來的，跟他一樁一樁一件一件，慢慢算！”

梁知恩笑的很好看，伸手要陸墨涵扶她下來，她半個身體的力量全都壓到陸墨涵身上去，她對陸墨涵說，“去通知華霜。”轉而又對他說，“她會來跟你慢慢算的。”

藍笙於人群中又說了那句話，“我們女人真可憐。”她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雙眼睛。

據華霜口訴，十年前，她剛接任孤兒院院長，那時候孤兒院非常窮。那天正好是齊廣源的十八歲生日，他說他的生日願望想要去幽州大學讀書。華霜為了滿足他的願望從孤兒院的公款裏拿出一大筆錢給他買了學位。他還以為是自己考上的。

齊廣源不知怎麽知道他的學位是買的，他以為華霜喜歡他，跑去侮辱華霜說她是個坐過牢的□□女什麽的，還說要舉報她貪汙孤兒院的公款。這件事華霜忍了，可齊廣源的女朋友突然被一個流氓，就是那天被齊廣源一刀殺死的那個醜男人，強□了。

“你那天怎麽不說？”陸墨涵問。審訊室的燈光被阿姨擦過，比之前亮了些。

華霜眼裏聚起寒冰，整個人冷漠無比，她反問：“他死了，關我什麽事啊？”

陸墨涵有那麽一瞬間懷疑他所認知的人生觀，他說，“繼續說吧。”

“齊廣源覺得是我，是我讓人去搞他女朋友的，”華霜說，“我怎麽解釋都沒有用，他就去把那個強□犯抓來對質。我覺得他思想太偏激了，他出去後，我就帶了水果去看望他女朋友。沒想到他女朋友在我看完她後自殺了，唉……”

“你跟她說了什麽？”陸墨涵問。

“能說什麽？”華霜神情淡淡，“無非就是叫她想開些，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女人真可憐。”

“那，齊廣源為什麽要殺梁知恩？”

“是因為陳正浩，那個強□犯是陳先生的手下，他總是覺得人家有什麽陰謀要害他一樣，就是那個被害妄想癥一樣。十年前，知恩才十一歲，他就想著去強□知恩，以牙還牙，我很怕知恩出事，就讓陳先生把知恩接走了。”華霜說。

陸墨涵問，“陳正浩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資助梁知恩的？”

“陳先生是個好人，經常給孤兒院捐款。知恩那時候九歲，像個聾啞人，陳先生可憐她，就格外關照了。”華霜說。

陸墨涵：“那陳正浩為什麽不直接把她領養走呢？”

華霜：“這我就不知道了。”

陸墨涵：“那齊廣源為什麽不直接來殺你反而要去殺梁知恩呢？”

華霜：“我怎麽知道他在想什麽呢？”

梁知恩在醫院做了簡單的筆錄就被陳深重接走了。

因為案件的反轉，卞勝安要替齊廣源起訴，所以他帶著藍笙來審訊室看望齊廣源，“我是檢察官，我將會在法庭上替你起訴，你有什麽冤屈都跟我說吧。”

在齊廣源嘴裏，一切都是陰謀。他說，“華霜暗戀我，所以用去跟陳正浩睡覺的錢給我買了一個學位。我不喜歡她，再說了，我本來就有女朋友了。她就叫陳正浩的那個手下強□了我女朋友，她還把我女朋友逼的自殺了，我女朋友死了，她媽媽不久也病死了。我想去報仇，他們卻都藏起來了，我在孤兒院附近等了十年，終於等到他......”

卞勝安無心聽齊廣源說話，低聲和藍笙說，“我真不想替他起訴。”

藍笙點點頭，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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