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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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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一日蕭鐸的情緒波動來得猛烈而怪異,讓阿硯著實吃了一驚,後來也暗地裏思忖過他到底怎麽了。不過這件事很快也就過去了,他很快就恢覆了正常,不但正常了,還越發對她呵護備至了。

阿硯再次覺得,如果有下輩子,她就當一只貓好了,必須是蕭鐸的貓,盤在膝蓋懶洋洋地搖尾巴。她會活得長長久久,再也不用擔心慘死而去。

正在她瞇著眸子琢磨著幸福貓生的時候,一個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這件事對她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柴大管家,他從莊子上回來了!

這位柴大管家看上去意志頗為消沈,無精打采地前來拜見了蕭鐸。

當他跪在蕭鐸面前的時候,阿硯正倚靠在蕭鐸懷裏等著喝粥呢,旁邊夏侯皎月帶領著侍女跪在那裏準備伺候。

她太過驚訝了,從蕭鐸胳膊彎裏睜大了眼睛看那個柴大管家。誰知道柴大管家卻絲毫沒有好奇她的存在,反而是對她頗為慈祥和藹地一笑。

“阿硯姑娘,近來可好?我剛從莊子裏回來,現如今帶了些山莊子裏的野味,都是新鮮的。阿硯姑娘不如烹了來,也好讓殿下嘗嘗鮮。”

一旁的夏侯皎月聽到這話,難免略有些詫異。只因為現在的阿硯可不是以前的那位了,以前的那位活蹦亂跳天天往廚房跑,如今這位大病一場後,精神不濟,身子虛弱,院子裏走一遭都氣力不濟,是要人扶持著的。蕭鐸又是疼她跟什麽似的,唯恐她累到,便是喝個粥都自己一口口地餵,真是當個小娃兒般寵著慣著。柴大管家素來是個做事穩妥的,怎麽好好的竟然要讓這樣的阿硯下廚房給九爺做飯呢?

現如今可不同往日,不要說讓阿硯下廚房做飯了,九爺是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廚子都召集過來,任憑這小姑娘使喚,只為了能讓她開心呢。

不過顯然柴大管家仿佛絲毫沒意識到這一點,他是一個多麽忠誠為主的管家啊,滿心裏都是為了他的主子打算,絲毫沒考慮到阿硯如今的身體。

“都是山裏最新鮮的野味了,有榛蘑,豬獾,黃麂,還有麅子,對了,還有當地的地蝲蛄呢,這個炸起來好吃得緊,香得人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阿硯聽到地蝲蛄,眼中微亮。

小時候家裏實在窮得揭不開鍋,她也曾帶著弟弟顧墨去滿地裏找地蝲蛄啊,捉到後放在腰間的小竹簍裏,帶回來泡在鹹水裏,讓那地蝲蛄把肚子裏的臟東西吐幹凈了,再好好的洗幾遍,去掉頭,用麻油一炸,直接放嘴裏,酥香脆,那才叫好吃呢。大部分時候家裏是舍不得用油的,只能幹炒,任憑如此,她和弟弟顧墨還是能吃個幹幹凈凈。

她垂頭正想著呢,便聽到蕭鐸攬著她,溫聲問道:“阿硯想吃嗎?若是想吃,我讓廚子給你好好的做了來?”

阿硯掰著白凈的手指頭不說話。

她是要當貓的啊,貓饞嘴是應該的,可是貓不會說話……

一旁的柴大管家見此情景,眼眸中閃過一絲陰暗,不過他再開口的時候,卻越發笑得和藹了:“九爺,看來阿硯姑娘是不喜的,那我就命廚房隨便做做了?”

蕭鐸看阿硯將手指往後掰,便伸手捏住阿硯的手指,阻止她掰下去,柔聲哄道:“阿硯乖,這幾日你一直胃口不好,柴大管家既帶了新鮮野味來,就讓廚房都做了,你看看喜歡吃哪個。”

一時說著這個,便擡頭對柴大管家道:“每一樣都洗得幹幹凈凈地做來。”

當他這麽說的時候,眸子裏頗有些警告意味:“柴火,這幾日阿硯身子一直不好,府裏諸事也無人打理,你既然回來了,便好生料理府中雜事,最重要的是把廚房管好,每日裏變著花樣做些膳食,也好讓阿硯胃口好些。”

柴大管家聽得這話,原本剛剛站起的身形又再次跪下去了。

“九爺,老奴為了九爺,素來是殫精竭慮,不敢有半點懈怠,如今九爺既這麽吩咐下來,柴火必然是監管廚房,督促大夫,好生為阿硯姑娘準備膳食,調養身體。”

他這話說得倒是頗為誠懇,略顯蒼老的聲音透著激動。

蕭鐸聽得這個,點了下頭:“好,下去吧。”

一時柴大管家下去了,蕭鐸修長手指擡起了阿硯的下巴,仔細端詳著她面上神情。

阿硯有些不高興,略掙紮了下,捏臉要躲開他,不讓他看。

他偏要,於是兩只手扶住阿硯的腦袋,低聲警告道:“別動。”

他這麽一說,阿硯頓時想起來,自己應該是當一個乖巧的貓咪啊,於是她就真不動了。

看就看唄,又不會少一塊肉!

狹長的眼眸中是晦暗難明的光,他捧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就這麽端詳了半響,最後終於在她眼中捕捉到了殘餘的一些神采。

“你好像高興了?”他低啞的聲音意味不明地這麽問。

阿硯眨眨眼睛,納悶地看著他。

“你看到柴火很高興?”蕭鐸略顯緊繃的聲音中聽不出什麽情緒。

嗯?這哪跟哪?

“他一直能把府中的事料理得很好。”蕭鐸語氣中有了明顯的不悅。

阿硯陡然明白了。

大病一場後,人也越發糊塗,她此時才想起,當初柴大管家是被自己用什麽法子送走的!

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只可嘆的是她現在是一只不能說話的貓,不能為自己辯解啊!

誰要喜歡那只老奸巨猾的柴大管家呢!哼!

蕭鐸俯首審視著阿硯的神色,半響後,忽然就笑了下。

伸出微涼的手指,輕輕撫過她最近才略有些鮮活的面頰,他暗啞的語氣猶如秋夜裏的風吹過窗欞,呵護備至,卻又蕭瑟到讓人心酸:“我說過,你喜歡的,我都會捧到你面前。府裏沒有人打理,那些丫鬟廚子大夫未必肯盡心,你現在又病了,需要有人悉心監管,如今我讓柴火回來,你想必也是高興。”

高興……高興……高興個貓咪!

阿硯簡直是想把自己的舌頭吞掉,不過她不敢,她當然也不敢收回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自己撒的謊,含著淚吞下吧。

於是她蔫兒吧唧地瞥了他一眼,慢騰騰地倚靠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

這麽多煩惱的事,她還是別想了,先睡一覺吧。

誰讓她現在是一只貓咪呢。

柴大管家回來後,府裏諸事果然有了規章。比如現在吧,柴大管家又特特地從燕京城請來了首席禦醫來為阿硯診脈。

柴大管家對蕭鐸是這麽說的:“她若一直病不好,九爺牽掛著她,也是心力交瘁,現如今這位首席禦醫顧大夫,對女子之癥頗為精通,雖說如今顧姑娘病已經好了,可看著到底是身子損耗得厲害,如今這位胡大夫來了,或許經他調理一番,從此後就好起來了呢?”

蕭鐸想了想,深以為然,當下便命這顧大夫來過脈。

阿硯倒是無所謂,過脈就過脈,弄些補藥來補補身子也是好的。若是真個能調理好她的身子,她倒是喜歡的,總比現在病怏怏的鎮日沒個精神強。

若是哪一日她當不成貓咪了,身子好,也能跑得快呀!

若是這柴大管家依舊在藥食中做什麽手腳,那也倒好,她必然設法抓住把柄,把事情設法捅到蕭鐸面前,到時候且看蕭鐸如何處置!

正想著間,那大夫進來了,卻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三十歲模樣的男子,面目清俊,身形修長,月牙白的衫子。

阿硯有些意外,這人頗為年輕,而且那樣貌竟隱約有幾分自己某一世時父親的樣子。

她低頭猛地一想,這大夫也是姓顧呢。

想起這個,她望著那顧大夫,心中不免好感倍增。

顧大夫先行過禮了,這才坐在榻前,取了白巾墊在手上。阿硯伸出手來,他為阿硯診脈。

顧大夫的手頗為溫和,當他診脈的時候會瞇起眼來,頭部微晃,阿硯見了,越發覺得親切起來。那一世的父親給人診脈,也是這個神態和姿勢的。

等到這診脈結束,顧大夫睜開眼來,向阿硯點頭行禮,示意她可以收回手了。

阿硯越發覺得顧大夫頗為親切,不由得沖顧大夫點頭笑了下。

顧大夫看到阿硯對自己笑,眸中顯見得有些許詫異,不過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宮中禦醫了,那點詫異轉瞬即逝,他眸中又是一片清明平靜。

一時這大夫出去後,自是對蕭鐸回稟了阿硯的身子,無非是大病之後陽虛火衰,失於調養,又因提及這些時日胃口不佳,這顧大夫當下略一沈吟,也沒敢開那調理方子,只開了藥膳來,說是總要慢慢調養。

阿硯躺在榻上,側耳傾聽這顧大夫向蕭鐸提及的藥膳,無非是些羊肉海參,胡桃肉桂圓,鵪鶉鰻魚,桂皮茴香等等,說是可以交替選服,又特意提及忌諱鴨肉兔肉獺肉等。

阿硯聽著倒是在理,全都是自己往日熟知的,當下也就放心。一時擰眉想著,這柴大管家如今不知道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看來他用過的手段,既然失敗了,便不會重覆第二次的。

又或者他是看出來自己在那膳食藥材上頗有些見識,知道輕易毒不到自己?

她正琢磨著呢,卻見門開了,蕭鐸走進來了。

他身形修長挺拔,站在床前,又是背著光的,乍一看去,並看不真切他臉上神情,只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正要仰起臉來細看,誰知他卻開口道:“你剛才對著別人笑。”

阿硯聞聽,微詫,越發仰臉看他。

蕭鐸沈默地站在那裏,抿著薄唇,低頭凝視著半倚在榻上的小姑娘。

身著杏黃色中衣,軟嫩得猶如三月新抽出的枝芽,一雙清亮無辜的眼眸,略顯詫異地看著自己,她好像有些委屈。

蕭鐸剛才的不悅消散了些去,可終究是心中不快,當下坐在榻邊,握起她的手指頭:“你的手,只有我能碰。”

阿硯眨眨眼睛,心想那是大夫啊……

蕭鐸想了想,勉強道:“大夫也可以碰一碰。”

阿硯松了口氣。

誰知道蕭鐸卻馬上又道:“你剛才為什麽對著他笑?”

阿硯無辜地瞪大眼睛。

貓咪會笑嗎?那不是笑,那是在鍛煉貓須!

蕭鐸此時也放棄逼問阿硯了,反正逼急了,她不高興了,難過的還是自己。他輕嘆了口氣,捧住阿硯那張搖來擺去的小臉,皺著眉頭道:“阿硯,你知道嗎,自從你病了後,就再也沒有笑過。”

以前的阿硯,不管是真笑還是假笑,總是整天一副樂呵呵的模樣對自己笑,還會口若懸河地奉承自己,說一些一聽就是假話的漂亮話。當然了她還會和自己對著幹,氣鼓鼓地和自己嗆聲。

那個時候的阿硯像山野裏養著的貓,滑不溜丟地到處亂竄,想握在手裏都不行的狡猾,眼睛裏總是散發著動人的光彩。

可是現在的阿硯呢,卻是無精打采的,懨懨欲睡,從來不會開口說話,更不要說對自己笑了。

他幾乎忘記了她笑起來的樣子。

他越發捧著那張小臉細細端詳,輕柔而低啞地道:“阿硯,你對我笑啊,我要你笑。”

阿硯望著那劍眉細眸,充滿了威迫感,就這麽壓了下來。

作為一個像長命百歲的貓,她怎麽可以不乖呢,於是她忙綻開唇,對他露出一個笑來。

阿硯笑了。

然而蕭鐸卻越發擰眉,打量了半響,才喃喃地道:“這是笑嗎……”

阿硯聽到這個,便不知道說什麽了。

她是一只貓咪啊,貓咪不會笑的,勉強給你咧咧嘴巴來個笑模樣,已經很好了吧!難道要活得長久,還必須學會笑嗎?

蕭鐸見她這般,也就不再提了,只是用拇指輕輕摩挲她的唇角。

柴大管家從莊子裏帶回來的各樣野味做好了,侍女們流水一般擺上了桌,阿硯這段時間一直吃些易於克化的流食,哪裏開過這等葷。打眼看過去時,卻見有粳米海參粥,紅燒豬獾子,榛菇燉小雞,當然更有阿硯掛念著的油炸地蝲蛄。

那油炸地蝲蛄看著油光鋥亮的,一看就知道舍得用油,炸得火候恰到好處。阿硯眼前一亮,嘴裏雖不能言,一雙手卻不由得興奮地扯了扯蕭鐸的袖子。

蕭鐸低頭看了眼阿硯,卻見阿硯看著桌子上的菜,看得兩眼發亮,甚至還小心地咽了下口水。

蕭鐸一下子笑了:“原來阿硯喜歡吃這個!”

他其實也好久不曾笑了,如今一笑,頓時仿佛烏雲消散般,眼前豁然開朗,細碎的陽光就那麽落入他幽黑的眸子中,為他帶來了難得的暖意。

阿硯見此,心間忽而間就迸然一跳。

當下不由得地想著,自己仿佛認識了這個人很久很久,可其實從未了解過他半分的啊!

一時蕭鐸順著阿硯的目光,精準地感覺到了她的最愛,便親自夾了一個油炸地蝲蛄來,自己先淺嘗了一口,微擰了下眉,低頭望著那黑乎乎又怪模怪樣的油炸地蝲蛄,不免有些疑惑。

阿硯真得愛吃這個嗎?

他擡起手,再次將那個油炸地蝲蛄送到自己嘴邊,忍不住再嘗一口。

阿硯一見這個,便睜大了眼睛。

她張著嘴巴等了好久的油炸地蝲蛄啊,怎麽一個勁兒地往自己嘴裏送呢。她有些犯難,作為一個貓咪,她要趕緊去拿雙筷子來搶吃嗎?

蕭鐸將阿硯臉上的神情盡數收入眼底,當下不免勾唇想笑,微微挑眉,他戲謔地道:“小饞貓,唯恐我搶了你的。”

當下便幹脆地將油炸地蝲蛄送到了阿硯嘴裏。

阿硯張大嘴巴,一口吞下,只覺得酥香滿嘴,曾經熟悉的味道,實在是太好吃了!

蕭鐸見此,又趕緊為她夾了一個。

阿硯又是一口吃下,還是太好吃了!

可是這一次咽下那酥香的油炸地蝲蛄,她卻忽然想起了曾經和自己一起吃地蝲蛄的顧墨。

顧墨,自己的弟弟,雖小了自己三歲,可總是處處讓著她這個當姐姐的呢。

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還有自己的父親,病痛是否好了,家裏如今有了銀子,母親是不是不用像以前那麽勞累了?

蕭鐸很快註意到了她臉上的失落,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一旁恰好柴大管家從旁侍奉著,見此情景,笑呵呵地道:“我聽聞這油炸地蝲蛄是此地小孩子最愛的零嘴,如今顧姑娘吃了這個,怕是難免想起家人呢。顧姑娘也有好一段時日不曾見到家人了吧?”

蕭鐸聽到這話,想想也是。

他自己是沒心沒肺絕對不會惦記誰的,可是阿硯卻未必如自己一般,她是有父有母有弟弟的,自然會想念他們。

可是阿硯為什麽會惦記她的家人呢?自己在她身邊,她惦記自己不就可以了?

他有些不情願地掃了眼旁邊的柴大管家,淡淡地道:“阿硯又沒有說她想家了。”

柴大管家聽聞,一窒,胡子動了動,最後低頭嘆了口氣。

他家九殿下有時候就是這麽不講理!

柴大管家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那位被自家爺當姑奶奶供起來的姑娘,嘆了口氣,硬著頭皮道:“爺,顧姑娘現在不能說話,自然是不會說她想家。”

蕭鐸想想也是,他皺了下眉,非常不情願地低頭凝視著阿硯,認真地問:“你想家嗎?”

阿硯眨眨眼睛,不說話。

蕭鐸又問:“想家的話就點頭,我帶你回去。”

阿硯頓時眼前一亮,猛點頭。

想家,想家啊,想得不行了!

可是點頭過後,她有些反省過味道來了,為什麽柴大管家這麽好心提議起來呢,黃鼠狼給雞拜年,他怕是沒什麽好心的。

當下她疑惑地看了眼旁邊的柴大管家。

柴大管家卻一個勁地點頭,笑得分外和藹,就像是尋常伺候在主子旁邊的老人家一樣,老實得只剩下忠誠了。

誰知道她這麽一看柴大管家,蕭鐸馬上不是滋味了。

“別看他,他是不能帶你回家的。”

說著,他瞥了眼柴大管家:“前幾日燕京來消息了,老爺子召我回去,我現如今在這山高水遠的地方,正是逍遙自在,是絕不想回去的。柴火,你先回燕京城,去打發下老爺子,還有我那後娘。”

這話一出,柴大管家再是老實和藹,也不由得僵在那裏了。

他……他去打發下當今聖上……和當今皇貴妃……嗎?

蕭鐸挑眉:“怎麽,你不想去?”

柴大管家此時還能說什麽,只好點頭苦笑:“想,我去……”

阿硯聽到這個,卻是意外之喜啊,這個柴大管家就這麽被支走了?

這下子又可以放松一陣子了!

蕭鐸命人拿來了紙和筆交給阿硯:“你有話要說,就寫下來。”

阿硯茫然地望著蕭鐸,心裏琢磨著作為一個貓,她怎麽可以會寫字呢?他不會覺得奇怪嗎?

蕭鐸想了想也是,便又道:“你畫下來吧。”

阿硯依然一臉茫然。

蕭鐸耐心地教她:“你隨便畫,只要能看明白就行。”

阿硯低下頭,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蕭鐸畫點畫。

總是不說話也不行,萬一柴大管家又回來了,估計還得鬥智鬥勇,她總得想辦法和蕭鐸溝通。

這麽一想,她決定施展她的才華,先畫一張展示下自己的畫技。

某一生某一世,她也是學過畫畫的。

費力地想了想該畫什麽,最後看到旁邊的蕭鐸,眼前一亮,她蘸了下墨汁,在紙上畫了起來。

蕭鐸從旁盯著看,看她勾勒了半響,出來一坨不知道是什麽的墨汁。

他擰眉細看,最後終於恍然:“這是香酥蜜汁雞,你想吃雞了?”

阿硯頓時無語,低頭看看自己畫的,這怎麽就是香酥蜜汁雞了呢?

恰好此時夏侯皎月正準備伺候阿硯用羹,蕭鐸便隨口道:“皎月,你來看,這是什麽?”

夏侯皎月聽令,當下過去一看,擰著好看的眉觀察了很久,最後終於道:“我瞧著這是一只鴨子,呱呱叫的鴨子。”

阿硯這下子徹底無語了!

她這是畫得蕭鐸,畫得蕭鐸啊!

盡管她畫了蕭鐸,卻被誤認為芝麻蜜汁雞和呱呱叫的鴨子,可是阿硯依然不放棄地繼續畫。

好在她實在是一個頗有天分的人,很快她畫的畫蕭鐸也能看懂了。

這一日蕭鐸準備帶著她去鄉下的牛樁子村,一早上起來夏侯皎月便過來幫著她洗漱。

她畫畫弄得自己手上都是墨汁,總是要用胰子慢慢洗幹凈了。

她一邊乖巧地伸出手任憑夏侯皎月幫自己收拾,一邊扭頭去看旁邊蕭鐸拿著她畫出的畫辨認。

蕭鐸實在是個眼力好的,對著她畫出來的一坨一坨的墨汁,認真地道:“這是你家的房子,這是你爹,這是你娘……這個是你弟弟顧墨……”

阿硯猛點頭,孺子可教也!

蕭鐸正看著,忽而就疑惑了,指著距離阿硯家房子老遠的一處方塊,問道:“這是什麽?”

阿硯瞅了一眼,心裏一樂,得意地望著他,卻是不說。

蕭鐸越發納悶。

阿硯卻暗想,等你看到就知道了!

一時外面馬車準備妥當,阿硯也在夏侯皎月的伺候下梳洗過了,一行人等這才上馬車。

阿硯是被蕭鐸半抱著上馬車的,他怕她累著。

其實阿硯心裏明白,作為一只貓,也是需要多活動一下的,這樣才能鍛煉筋骨,身體才能快點好起來。

不過……貓還是聽主人的吧……聽話的貓才能長命百歲。

她埋在蕭鐸的懷中,任憑他把自己抱上馬車。

馬車裏早已經準備妥當的,幾個攢心盒子,裏面放了各樣幹果點心等,另有個銅壺安置在旁邊茶幾上,是預備著隨時用些茶水。

阿硯是被蕭鐸放在一個矮塌上的,那矮榻躺上去倒也頗為寬闊。

環顧這馬車四周圍,實在難以想象這只是一個馬車而已,實在是太過奢靡了。一時不免想著,像牛樁子村的自家父母,估計一輩子都無法想象馬車裏面還可以布置得像個廳堂般闊氣。

對於這世間絕大多數鄉下人來說,馬車不過是一個車轅子並兩個軲轆而已。

再一次說明了,當個貓咪,特別是當蕭鐸的貓咪,真是幸福。

窗外陽光從車簾子裏照進來,雖是冬日的陽光,卻也有些刺眼,阿硯微瞇起眼睛,小心地靠近了車窗享受著。

夏侯皎月跪在榻旁,想將第二層車簾放下,免得曬到了阿硯。

阿硯忙伸手阻止,搖了搖頭。

夏侯皎月心領神會,這才罷了。

因如今阿硯奢華地占據了一個矮榻,蕭鐸也只有局促地坐在她身旁了。他見阿硯瞇著眼睛,以為她要睡,便坐在那裏並不說話。

後來看阿硯扭來扭去的,像個麻花一般,也不是要睡的樣子,這才湊過去,遞給阿硯一個炭筆並宣紙。

“沒事多練練吧。”蕭鐸對於阿硯的畫技實在是有些不敢茍同——盡管他本來應該看著阿硯百樣好的。

阿硯大模大樣地拿過筆來,放到膝蓋上,想了想後,便開始畫了。

蕭鐸借著車窗裏晃進來的細碎陽光,去看她的畫。

上等的涇州宣紙,那是禦用貢品,如今被阿硯拿著炭筆胡亂勾勒一番,畫出了歪歪扭扭的圖案。

蕭鐸擰著眉頭仔細辨別,最後終於認出來了。

“這是銅錢。”

阿硯猛點頭!

蕭鐸又去辨認下一個,半響後,艱難地道:“這是……糖葫蘆?”

阿硯欣喜點頭!

蕭鐸忍不住好奇:“這是什麽意思?”

阿硯指了指那銅錢,做出了哭的樣子,又指了指那個糖葫蘆,做出了饞的神情。

蕭鐸抿唇默了半響後,恍然,一下子笑了:“你是在說你小時候,沒有銅錢買糖葫蘆,只好在那裏哭鼻子?”

阿硯激動點頭!

他可真有悟性!

蕭鐸忍不住笑出聲來,愛憐地揉了揉阿硯的頭發:“這裏可有賣糖葫蘆的?”

阿硯一下子眼中綻放出光彩來!

她忙拿出自己之前畫的那一片迷茫茫的小點,又掀起簾子來東張西望一番,最後拉著蕭鐸一起看不遠處。

蕭鐸一望之下,頓時恍然。

“原來你剛才畫的是這裏的集市?”

阿硯驕傲點頭,他終於認出來了啊!

旁邊的夏侯皎月見此,一下子抿唇笑了,從旁提議道:“既然姑娘惦記著,左右我們也路過,不如順便去看看?”

蕭鐸正有此意,當下命令馬車前去那集市,少頃之後,因怕這麽闊氣的馬車在集市裏太過引人註意,便讓馬車停下,蕭鐸領著阿硯的手,獨自前去。

不過是個鄉下鎮子罷了,自然比不得燕京城的繁華,不過阿硯看在眼裏,卻是頗為興奮的。要說起來自從去了蕭鐸府中當廚娘,每日裏所見不過那麽幾個人罷了,特別是她病了後,往日出去走動下都要被蕭鐸跟著,哪裏能得自由呢。

如今看這殘雪掩映下的集市,人來人往的,露著膀子滴汗的打鐵匠,摸著山羊胡子算命的老神算,還有賣花紙的賣年糕的賣針線的,各樣招攬聲音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頗覺得親切,她心裏也跟著歡喜起來。

如今已經是接近年關了,鄉下人這個時候趕集便頻繁起來,手頭有錢沒錢,總是要賣些對子年畫,再給家裏孩子買幾響鞭炮,香火生肉自然也是少不得。

蕭鐸見這邊人多,生怕阿硯擠到,一直伸出胳膊攬著她,就那麽將她半護在懷裏的。阿硯卻毫不在意的,她一仰臉看到叫賣糖酥栗子的,卻見那栗子被炒得油光烏亮,散發出一股濃郁軟糯的香氣,不免想吃。

她舔了舔唇,眼珠一動,便不走了。

蕭鐸見周圍頗為擁擠,著意看顧好她的,只看左右人等免得擠了她,並沒註意她神情,此時見她不走了,不由得納罕地低頭看過去。

卻見她仰著臉,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瞧呢,那個樣子,倒像是看中了什麽。

蕭鐸胸臆間泛起一股暖意,當下抿唇笑了下。

這是想要什麽呢?

他挑眉,卻不言語,就等著。

阿硯看出他的意思,心裏暗哼了聲,微微撅嘴,拿手指甲去掐他的胸膛。他如今沒穿那件紫貂大髦,裏面是墨藍軟緞棉袍,隔著這厚實的衣物,想掐也掐不到呢。

蕭鐸看她求而不得的模樣,不免低笑出聲:“小饞貓。”

說著他就護著她繼續往前走。

阿硯嘴巴張了又開的,眼睜睜地瞅著那糖酥栗子越來越遠,最後終究淹沒在人山人海中,不免心中不快。

再次暗哼了下,他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不就是個糖酥栗子嘛,回去後她要做一鍋,吃個夠本!

作為一只貓咪,饞嘴是本分!

她腦子裏正胡亂想著呢,卻見蕭鐸已經被她帶到了一處茶樓。這茶樓阿硯是再熟悉不過了,叫天一茶樓的,是這鎮子上最好的去處,尋常人來不起的。

掀開悶重的棉簾子,茶樓裏一股熱浪撲來,茶博士在那裏煮著新茶,又有彈唱曲兒的姑娘輕輕撩撥著琴弦。

蕭鐸牽著阿硯直接來到了樓上雅座,攬著她坐定了。這個時候他低頭看過去,卻見阿硯依然微撅著嘴,一副鬧性子的樣子。

他越發彎起唇來想笑,故意低首下去,在她耳邊哄道:“阿硯怎麽不高興?”

阿硯別過臉去,鼓起腮幫子不高興。

作為一只貓咪,鬧鬧性子也是應該的,再不高興了,還要用爪子撓你!

蕭鐸看她那氣鼓鼓的樣子,越發笑出聲來,笑聲清越,頗為開懷,堅實的胸膛都跟著起伏。

阿硯哼哼著去捶打他的胸膛,呸呸呸,這人就是故意的吧!

欺負一只不會說話的貓咪,他真得君子嗎?

正氣著呢,卻聽到外面一個低沈厚重的聲音道:“爺。”

蕭鐸擡手摸了摸阿硯的頭發,笑著道:“進來。”

雅間的門開了,孟漢進來了。

阿硯不免吃驚,詫異地看向孟漢,怎麽好好的提劍的孟漢,如今簡直是變成了一個貨郎哥兒呢?

卻見他左手捏著兩個吹糖人兒並一疊子剪紙,右手提著石子饃和糖酥栗子,身上還背著一個口袋,上面分別掛了兔兒燈、糖果子包、人馬轉輪、小鐃鈸等玩物。

正納罕著,卻見蕭鐸擡手示意,於是孟漢又將身後背著的也都放到了桌上,呼啦啦地散開來,卻見裏面都是各色糕點吃食,當然更有紅亮的糖葫蘆。但凡阿硯想玩的,想吃的,竟然全都在裏面了!

蕭鐸好笑地看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略帶戲謔的語氣道:“知道你是個小饞貓,可是外面人那麽多,也一股子臭味,萬一熏壞了呢?倒是不如咱們坐在窗邊,喝著茶水,悠閑自在地看外面熱鬧,該吃的該喝的,都給你買來了。”

阿硯仰臉,呆呆地看著他。

蕭鐸見她一副傻了的樣子,當下故意拿起兩個糖人兒逗她:“瞧,這兩個糖人兒,一個大一個小,大的是我,小的是你。”

說著,他幽黑的眸子含笑望著阿硯,手上卻將兩個糖人兒碰了碰。

阿硯茫然不解。

蕭鐸挑挑眉,眸中竟有幾分調皮,又讓兩個糖人兒對著碰了碰。

兩個糖人兒的嘴部觸碰在一起,因是糖吹的,頗有些黏……就那麽黏糊糊的沒法分開……

阿硯臉上轟的一下子,紅透了。

蕭鐸墨黑的劍眉微揚,勾唇一笑間,幽黑的眸中是讓人深陷其中的魅惑。

他就那麽笑望著她,拿過吹糖人兒來,含了一口,然後俯首下來。

他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腦袋,不許她逃。

兩唇相接間,先是絲絲縷縷的甜沁入口齒,緊接著便是他霸道狂肆的侵占,帶來了馥郁清甜,那甜細膩卻又濃烈,流連在唇齒間,醞釀在舌尖,刺激著她敏感的味蕾,蔓延到她心裏,融化了她小小的不滿,酥麻了她掙紮的身體,讓她整個人半癱軟地偎依在他懷中。

蕭鐸放開氣喘籲籲的她,捧著她的小臉,用拇指輕輕磨蹭了下她的唇。

她的唇顏色本就清透粉潤,如今經了濡濕,更是瀲灩動人,勾得他恨不得低頭將她吞下。

捧在懷裏小心翼翼護著,卻怕她化掉,不能看她一絲一毫的委屈不高興,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她。

蕭鐸忽而便想起那一日柴大管家所說過的話,她就是一個紅粉骷髏,專來蠱惑他的心。

其實若是如此,他也認了吧。

只要她乖乖地留在自己身邊。

而阿硯卻並不知蕭鐸心中想法,她只是將腦袋靠在蕭鐸寬闊的肩頭,怔怔地垂下眸子。

那清甜醞釀在口齒間,就流連在心尖兒。

他對自己的好,她心裏是明白的,怎麽會看不出呢。

可是他卻是蕭鐸。

如果他不是蕭鐸就好了。

為什麽他是蕭鐸呢?

她想著這些,心中湧起無限惆悵,卻就在此時,忽而便感到自己偎依著的蕭鐸肩頭陡然緊繃起來。

她詫異地擡起頭來,怎麽了?

誰知道剛這麽一擡頭間,蕭鐸抱著她,驟然拔地而起,如箭一般直接從窗口飛出。

風聲呼嘯,窗欞破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嚇得緊緊攥住了蕭鐸的衣衫。

這情景,莫名有點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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