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兵酒店的南邊是大堂接待區，東邊是臨湖別墅，樂毅帶姜萌往北去。接駁車繞了個彎停下來，姜萌看到了那片融合在林蔭湖光之中，猶如世外桃源的建築。

樂毅在後面下車，帶她往裏走，“最初的國賓酒店是這一片，擴建以後才有了外面的其他。我外公覺得這裏是他的福地，允許私有的時候，把它買了下來，有段時間外公家就住在這裏。”

透過一樓的玻璃窗戶，仍然可以看到裏面的建築布局，還有被白布蒙起來的家具。

“那是我小時候彈的鋼琴。”樂毅點點裏面一個東西，三角形的模樣，雖然被布遮蓋，輪廓也依然清楚，是一架三角鋼琴，“因為你不許我亂花錢啊，我有段時間就打了它的主意，結果它太大了，老街進不去，不能給你彈了。”

“你怎麽會覺得我會需要啊？”

玻璃倒影著兩個人的樣子，樂毅站在她身後，兩只手環到她前面，下巴磕在她頭頂上，“聽見你姨媽說，你把你媽媽的鋼琴讓給了妹妹，我就想我的小流萌怎麽可能沒有琴呢。”

樂毅大概把那天聽到的說了一下，不過姜萌知道，如果他堅決要弄個鋼琴給她，肯定已經有鋼琴早就出現在他家了，不會到今天才來跟她說起這件事。

果然聽見他又說，“不過我後來想啊，如果是你要堅持做下去的事，沒有鋼琴也會學下去，你一定還在彈琴的這條路上才對，所以你應該是真的不需要了吧。”

“那幸好你還算了解我，鋼琴是需要投入時間的事，哪怕有天賦，也並不能跳過時間，我可沒有另一個十幾年用在這上面了。”

姜萌從口袋裏拿出居好好送的櫻桃發卡，“你看，今天好好送給我了一個給她比賽準備的發卡，雖然我也覺得好漂亮呀，可它們並不是我向往的，也不是我適合的。琴雖然是我媽媽的，留給我卻只是零件，給了好好那才是音樂。再說不彈琴，我也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事情。”

“你喜歡的事，跟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嗎？”

“賣東西啊，看不出來嗎？”

樂毅笑出來，“看得出來，太明顯了。”

“我喜歡把一樣東西定位出目標客戶，然後成功把它們買出去的感覺。”

姜萌瞇了瞇眼睛，像只看到芝士的小老鼠，她把發夾放回口袋。樂毅也伸過去，他握住她的手，穿的那麽少，可他的手竟然那麽熱。幸好她的手也不冷，要不然穿這麽多還冰冰涼，竟然莫名的覺得丟臉。

姜萌沒有躲開他，“比起給我一架琴，不如你有時間把你的小星星練一下，下次給我聽一下真人版啊。”

他用下巴碰了碰她的額頭，“好啊。”

“誒。”姜萌奇怪，“你小時候不是跟爺爺住嗎？為什麽鋼琴在外公家。”

“周末會來外公家，學琴時候，雖然還沒離，兩家也差不多鬧翻了，外公和爺爺跟兩個老小孩一樣唱反調，一個喜歡國樂，另一個就要我學鋼琴，早這麽不和不就不用逼著結婚，也不會有我什麽事了。”

“好啦，起碼你遠程父母雙全過幾年，比上不足，比我強啦。”

她只看過媽媽的照片。

好在她們都已經看淡了這些事。

大過年又不是比慘時間，姜萌撞撞他，“你今天要帶我去看的，不是這架琴，是什麽？”

“帶你去了解一下亭臺樓閣的英文怎麽說。”

“恩，果然這是我有興趣的。”姜萌給了他一個欣賞的眼神，“走啦。”

哎，想多膩歪一會兒都沒有理由啊。樂毅松開她，往路前面指，“聽說過盧浮宮金字塔入口的建築師吧？”

“建築界最有名的華人建築師貝老，學《獅子林》這片課文的時候，老師專門講過他，生於廣州，祖籍蘇州，他家的老宅是著名的蘇州園林獅子林。”

樂毅點頭，“這座國賓館的設計者，是他早期團隊中的一員，也可以算是他的學生，擅長東西合璧的風格。”

繞過前面的建築，後面果然別有洞天。

姜萌舉目四看難怪這裏的門廊有中式建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布局，結構上卻融合了歐式建築的圓弧廊柱，“這麽好看的建築，難道私有之後，就被你家空關著了？”

“壕不成那樣啊。”樂毅笑了笑， “舅舅只保留了外公住的那棟樓，其他部分改建成了茶室，只是知道的客人比較少而已。”

“國賓館落成之初，要接待中外客人，需要專門的英文講解稿。設計師他長於上海，詩文修養深厚，又定居美國，英語文采絕佳，因此講解稿由他專門潤色，然後被定為國兵館裏每位外賓接待必須要背誦的內容。”

他轉過身來，指著剛剛穿過的門，“像這道門是中國傳統的月洞門Moon Gate，除了冬季，人站在門的任何一邊都能感覺到舒服的風吹到身上，設計師給它起的名字叫：秋來，英文名叫Mid-Autumn Gate. ”

何志坤今天在茶室接待一位重要客人，“我們老同學二十多年，這好像還是你第二次來我們省。”

“沒有你說的那麽誇張，之前公務也來過。”

只不過因為公務嘛，不適合聯系私人關系。這個何志坤明白，“調令昨晚上下來的，今天你就出現在廉海，是打算微服私訪？”

對面的人穿著休閑夾克，低調的暗灰色，能在這個年紀做到空降本省的副書記，就算是他們政法大學的同學裏，也找不出第二個。

楊銘點了點面前的紫砂茶盞，“在私人地方，私人時間，跟我談私事，比較合適。”

何志坤哈哈大笑，“你這家夥，十年如一日的一本正經。你還有什麽私事可以談？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對了，你結婚了，結果全班沒一個人收到請柬。老同學，在我們這個班，你職位最高，可是結婚最晚。”

何志坤就算晚的了，他家何琪都七歲了。

也就是楊銘能頂住壓力，他這樣的出身，楊家應該按著他的頭也給找個對象結婚才是，這對他的仕途也有好處。誰會想到，當年在政法大學，他們以為會一畢業就喝楊銘的喜酒呢。

不知道是想起了那份年少沖動，還是被眼下重聚勾起了心緒，房間裏的氣壓一瞬低緩。

到底是商場老手，何志坤馬上笑了笑，給對面續茶。

楊銘順坡下了，他知道老同學提的上一次來這個省，還是他瘋了一樣去隔壁市找人，那也是這樣一個春節的尾聲。

一晃眼，準備不再踏足想起的地方，成了未來幾年的工作所在地。

茶盞裏冉起的熱氣，就想指縫間轉瞬的時間。

楊銘嘴角有了一絲弧度，“私事也是有的，我快做爸爸了，應該是個女兒，你可以提前恭喜我。”

“那可是大喜事啊，我得給我家小子先打個廣告。”

“放心打吧，我生的晚，等小輩有可能的時候，肯定已經卸任了。”

兩個人都笑起來，楊銘抿了口茶，望向窗外，目光微微凝住。何志坤看過去，“那是我姐姐的兒子。”

楊銘記得何志坤有個姐姐過世了，“已經這麽大了啊。”

“高二了。”

樂毅背對著他們所在的房間，立在花園入口，他旁邊應該還有人，只是還沒完全走進來，或者被門口的植被擋住了，但少年人臉上的神情怎麽逃得過兩過來人的眼睛。

“現在的孩子呀，生活可比我們那時候豐富多了。”何志坤輕嘆。

“上了大學談戀愛，也不比現在大多少。”

“我可不反對他談，說謝謝都來不及。”

楊銘往老同學看過去。

“你是不知道他以前給家裏惹了多少麻煩，能把人打到被大使館找我去談。”何志坤虛點了下，那不讓人省心的臭小子，“現在好了，這次跟我去澳洲，空箱子去，裝了一箱英文原版書回來，還知道跟我兒子說拼獎學金呢。這戀愛談的多值得啊，簡直是幫我解決了家裏最大的難題，比我簽個上億的單子都開心。”

楊銘抿唇，“那你是該好好謝謝人家。”

說話時，樂毅往花園中走了幾步，他旁邊的人跟進來，果然是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小姑娘，不過還是背對著，只能看到人不胖，略過肩膀的長發，氣質似乎不錯。

樂毅不知道在跟她說著什麽，過了會兒，他轉身指向茶室，那個小姑娘也轉過身，圓圓亮亮的眼睛從樂毅身上，轉到他們這邊。

兩個中年人在屋裏說話，外面的樂毅和姜萌完全不知道成了他們的談資。

落地窗的玻璃特制，從裏面能清楚的看到外面，站在外面卻望不見屋裏。

何志坤終於看到了小姑娘的正面，剛想點評一聲挺漂亮的，聽見旁邊清脆的聲響。

楊銘打翻了茶盞，滾燙的茶水順著他手背往茶桌上低落，張牙舞爪的熱氣皮膚上升起。

何志坤看他臉色不對，“你……”

“抱歉，想些事出神了。”楊銘結過毛巾擦幹手，能走到這個位置，經歷的突發事件太多了，他按了下眉心，眼睛又往外看去。

小姑娘還站在那裏，五官和記憶裏的一張臉重合又分開。她和旁邊的男生說著話的時候，張張合合的唇線，讓他產生了恍惚，好像是只出現在夢裏的人，穿越時光，從年少走到面前在跟他說話。

不可能的，他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疑惑一旦產生，就會膨脹，相比放任，他更寧願去解決它。

楊銘在椅背上靠了靠，眸色沈下來，“志坤，幫我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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