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萌到家的時候，外婆已經做好了晚飯，正把湯往桌上端，白玉般的魚湯熱氣騰騰。

“萌萌回來啦。”

“恩，今天跟吳悠喝飲料了，回來的有點晚。”

外婆對這個外孫女一向放心，只道：“兩個小姑娘，路上註意安全就好。”她把飯盛出來，想起件事，“今天群裏有個孩子想加你問題目。”

“我看到群裏說的了，等會我就加他。”

姜萌換下外面的鞋，穿上拖鞋上樓去放書包，換了家裏的睡衣走下來，跟外婆提起學校的事，“老師說一個月後，選科分班。”

外婆對姜萌有信心，“我們萌萌行的，你想好選什麽，我們就選什麽。”她往姜萌碗裏夾了一大塊鯽魚肚子，外婆堅信吃魚聰明，每周都要做一兩次魚給姜萌吃。

婆孫倆吃了晚飯，外婆不讓姜萌洗碗，“已經開學啦，你早點收拾好，做作業。”

“作業我在學校弄的差不多了呢，學了一天，您讓我放松一下嘛。”

姜萌一撒嬌，外婆就固執不起來。兩人一個洗碗，一個擦幹，一會說說學校的事，一會說說街道。

“今天生意好嗎？”

外婆點頭，“都是左右鄰居在照顧。”

外婆一個人養姜萌，退休工資是夠的，但想額外做點什麽就捉襟見肘了，尤其那時候買這邊的房子，幾乎花完積蓄。慢慢這年紀大上去，醫藥方面的開銷也大，何況姜萌將來要讀大學的，外婆總想為她將來多考慮。

後來樓下人家房子要賣，外婆就咬咬牙吃了下來，一半是她們現在待的廚房和吃飯廳，而另一半打通做成了零食鋪子。這些年零食生意說不上好也不算差，左右鄰居照顧生意的多。

“周末我來算賬盤庫存，你不許背著我做哦，爬上爬下太辛苦。”

“知道知道。”外婆什麽都依她。

姜萌把手裏最後一只碗擦了放進櫃裏，推了外婆先去洗澡，“弄好了你早點看電視，衣服不要洗有洗衣機知道嘛？聽見你洗衣服，我會做不成作業的。”

小時候，外婆陪姜萌做作業。後來，上了初中之後，學業就不那麽輕松了，外婆也熬不夜了。

一切都收拾妥當，姜萌鋪開課本做作業，她習慣做題的時候算上時間，半個小時結束一張數學試卷，姜萌站起來喝水，手機響起來，她拿過來接了：“餵……”

外婆房間裏，電視的聲音播得小小的。

姜萌輕手輕腳到外婆身邊，摘下她眼鏡。外婆睡的很熟，沒有覺察。姜萌把被子蓋上去，把外婆的手機放在她手邊，把夜燈打開，這樣如果等會醒來著急找自己，外婆可以一下就找到電話給她打電話。

天氣熱，外婆總是舍不得開空調，非要等姜萌做好作業過來睡覺才打開。

姜萌關了窗戶和電扇，將空調撥到個不會著涼的溫度，然後悄悄的和上門，走下樓，打開通往零食鋪子那邊的門。

又過了五分鐘，她拉了個小推車，上面擺著一個個小紙箱，出了家門。

有人說，每個城市都有兩張臉，一張在白天，一張在夜晚。

城市核心的商業區，白天西裝革履步履匆匆，晚上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也許就是同一類人。

廉海市的城市中心，既有高檔寫字樓，也有酒吧一條街。白天黑夜，不斷轉換著不同人的人生。

而一條酒吧一條街，它也有不止一條臉面。常人見多了它燈紅酒綠的外殼，嫌少知道背後還有一條更漆黑的小巷，這裏有通向不同酒吧酒巷的後門，門的後面或是廚房，或是倉庫。

光線微暗的小巷裏，有野貓在垃圾桶上翻吃的，感覺到人來，也見怪不怪，不曾躲閃。

姜萌繞過一個在垃圾桶旁嘔吐的醉漢，熟門熟路的拉開一扇門，拉了推車進去。

毛子女朋友的生日會開到後半段，又提議去唱K，毛子丟了張卡過去，叫他們自己買單。

屋裏人來人往，周冰倩左右張望。

“找樂毅呢？”毛子女朋友問她。

周冰倩有些沒辦法，“一眨眼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毛子女朋友推了下毛子，“去幫忙找找樂毅呢，冰倩要回去了，總不能讓她一個女孩子這麽晚一人回家吧，多危險呀。”

毛子怕了她了，說著好好好，拿眼睛四看，其實在找查磊求助。

結果，樂毅就在這時候推門進來。

毛子揚起手，“毅哥～”

樂毅門推了一半，人卻沒進去。

不遠處，酒保正笑著與人說話：“你等我下，我去拿錢。曼達姐千叮萬囑，一定要給你現金。”

那道清淺的人影回答：“恩，辛苦哥哥和曼達姐了。”

那一聲“哥哥”像有電流穿過耳朵，一如白天他們說的能把人喊酥。

她臉上帶著甜萌的笑，從眉毛眼睛到嘴角都是彎的。

原來，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能把她名字裏的‘萌’字發揮到淋漓盡致。

“數下數目哦，出了門，我可不認賬了。”

酒保從吧臺下面把信封拿出來，特意把錢抽出半截了遞過去。

姜萌笑了，“我還信不過曼達姐嘛。” 接過信封，把錢拍回去，她塞進小跨包，“我走了哦。”

姜萌推了吧臺後面的門，走到後倉，拉起小推車走出去。

門在身後關上，也關上了那清幽沙啞的歌聲。

空氣混合著垃圾和酒味，旁邊有一攤不知道是什麽的液體，推車輪子在身後劃過地面，發出咕嚕嚕的聲響，伴隨著腳步聲一路回蕩在夜空下。

再一拐彎，走過幾個路口有條近路可以到家。

十分鐘左右的路上做點什麽呢？

姜萌琢磨著可以背一下今天白天學的物理公式，下一秒，她看見了路燈下站著的那個人，臉上有驚訝一閃而過，然後變回了平日的淡然。

“這麽巧啊。”姜萌跟他打招呼，然後準備繞過他，繼續走。

卻沒能走成。

樂毅伸出手，攔在她面前，手裏的手機屏幕上亮著一張照片。

“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姜萌不明白。

樂毅晃晃手機：“你從我提著個袋子就能臆測出我是變態，那我從這個照片裏，是不是也能猜測你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打工，又或者是……出來賣？”

照片裏，她正從一個打扮的很酷炫男人手裏接過錢，背景拍的有些糊了，但從暧昧的光線裏能感覺出來不是什麽五好少年該去的場所。

姜萌的目光從照片移開，落在他的臉上。

樂毅的眼神裏有著顯明的挑釁。

那種從他加她微信開始就有的沈重，終於從心裏溢出來。其實，一直都知道，他心裏有氣，並不打算就那麽放過。

姜萌掏出手機來，打開頁面。

“找救兵啊。”樂毅倒想看看這一次她會怎麽處理。

姜萌一聲不響，飛快的打著字，按著界面。

樂毅也不著急，他手裏握著外婆和整個街道人的微信，下一步是做什麽？的確是個好問題，他可以好好想一想。

姜萌已經把手機擡起來，“這樣你滿意了嗎？”

為了讓樂毅看明白，她把手機豎到他面前。

頁面上打開的是廉海一中貼吧，她註冊了個ID，開了個帖子說——二班有個乖乖女，疑似在外面賣，有圖為證。

“該你了，上去發圖吧。”

樂毅怔住。

眼見他沒動作，姜萌湊過去，對準樂毅的屏幕拍了一張，雖然有點糊還是能看清楚個大概。

她低頭繼續打字往貼吧發：如圖，高二（2）班的，然後對樂毅搖搖手機：“滿意？不滿意，我再蓋第三個樓，把我的名字發上去。”

樂毅完全沒想到她會這樣，心裏又震驚又意外，他是想看她服軟道歉，並沒有真要逼她到這種局面。

不是，這個發展不太對勁啊！！

樂毅想開口，卻看見姜萌平靜的把手機收了起來，聲音輕軟堅定，“所以我們扯平了，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毛子和女朋友一波人從酒吧走出來，就看見樂毅站在外面打電話。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

他的眉眼陰郁，渾身都是戾氣：“把那個管理員叫起來，現在就把帖子刪了。”

周冰倩跟閨蜜彼此看看，毛子女朋友壓低了聲音：“我看他又低氣壓了，你要不別去觸黴頭。”

的確，這會兒的樂毅看上去比白天的時候，陰沈太多。周冰倩也不傻，知道這種時候絕對不可以觸及樂毅的情緒。

毛子女朋友就拉了一下毛子，“找人送一下冰倩唄。”

毛子在心裏翻了白眼，剛剛一屋子人的時候，那個非樂毅送不可的人是誰呀。

姜萌回到家，把信封夾在賬本裏，在下面記了一筆：曼吧送貨，榛子、開心果……她拿出計算機又算了一下，然後把金額寫在下面。

外婆會用智能手機，也願意跟她嘗試很多新事物。但是對於把錢放在電子錢包裏，依然覺得不安穩，怕隨時會像格式化手機一樣把那些錢格沒了。

還好周圍照顧生意的都理解，每次都願意湊現金給她。

出去走了一圈，身上都有汗了。姜萌閃進淋浴間，輕手輕腳的洗澡。

樓上，外婆一直沒有醒。

等她擦著頭發上樓，重新坐到書桌前的時候，打開手機。

一中的貼吧都沸騰了，整個二班都很生氣——

【哪個嫉妒胚子造的謠，有本事你實名啊！】

【背後發這種貼算什麽，who怕who，你哪個班的，有種上我們二班來談！！！】

【是撞到她送貨了吧，家族生意，多惡毒的心才能做出這種猜測。】

【這是我們萌寶的淘寶店地址，睜大狗眼看清楚～拜托！】

後面一個ID王建立的回：【規勸發帖的同學好好讀書，別隨便臆測我們班的學生，有這個時間做題多好！】

下面的人驚訝：【哇，二班班主任實名diss！】

手機裏也一堆消息。

吳悠發來語音：我看到貼吧的事，萌萌，你還好嗎老王都被炸出來了，明天他肯定找管理員刪帖，你放心吧。

姜萌回過去一條語音：我知道，無奈的自黑式營銷罷了，沒事。

淘寶店那邊的流量果然還起了一波，姜萌輕嘆口氣。

她很不高興，但也沒讓對方高興起來。

反正也沒心情再看書，姜萌決定睡了。

進房間之前，她又刷了下貼吧，這回貼子已經刪了。

不得不感慨老王的速度真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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