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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天羅地網撲紫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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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開張的金玉堂就坐落在四口堂錦生坊的舊址,並覆蓋了原來開在錦生坊左右的兩間店鋪。店面重新粉刷成赤紅色,雕龍畫鳳,店門前多了兩桿旗標,大門被開得更闊,簾櫳煥然一新,整棟建築仿佛一只伏臥於地的麒麟華獸,隱隱然有著氣吞天下的雄姿。在原錦生坊對面的四喜茶樓也換成了四口堂的旗號,茶樓的一樓裏坐滿了吃早點的客人,有剛剛從南山砍柴回來的樵夫,有即將到西津渡開工的腳夫,有青衣小帽的閑散文士,也有四口堂的一群烏衣幫眾,還有幾個乘風會的風媒。

在金玉堂的街角,聚集著幾個販賣胡餅和雲吞的小販,還有三五個購買早點的路人。軒轅紫蝶在胡同轉彎處仔細觀察了良久,發現無論是錦生堂新任的掌櫃、四喜茶樓的客人,還是街角的路人小販,都不像是身份可疑的江湖人物。乘風會的風媒經常在茶樓酒肆裏打探消息,四口堂的幫眾在自己的茶樓裏吃飯更是理所應當。周圍的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少門主,這個地方我踩探了好幾次,絕無可疑。”正在軒轅紫蝶默默思索的時候,蜂女靈兒湊到她的身邊小聲道,“況且,四口堂和唐門向來勢不兩立。他們的地頭上,唐門中人絕不會來。”

本來已經心中篤定的軒轅紫蝶聽了靈兒的分析,更加確定了此地的安全。她朝身後招了招手,她身後的數名蜂女歡天喜地地走近她的身邊,等候她的指示。

“我們走,一起去逛逛這個金玉堂。”軒轅紫蝶眉飛色舞地說道。她的話迎來一片熱烈的歡呼聲。

整座金玉堂都彌漫著蘭醉胭脂的醉人芬芳。這皇宮大內都列為珍品的上品胭脂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都有著致命的誘惑力。恰到好處的濃淡,最能刺激心緒的甜香,再加上一種若隱若現的蒙眬之味,足以讓每一個女人都為之瘋狂。而在店鋪的正中間,赫然懸掛著靈兒所講的紫蠶衣。衣服上百鳥翎羽五光十色的艷麗混雜著紫蠶絲流金瀉玉的華貴,猶如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軒轅紫蝶身不由己地朝著店鋪走去。

這群摘星門人腳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幾乎是飛奔著沖進了金玉堂。

“掌櫃,我要那件紫蠶衣。”軒轅紫蝶剛走進店門,就舉手一指店鋪正中,揚聲道。

金玉堂的掌櫃頭也不擡,只是冷冷地說:“那件衣服已經被人訂了。不賣。”

軒轅紫蝶聽到這裏心一沈,暗暗思忖:“難道晚了一步,被蘇雲煙搶了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被誰定了?”

聽到她的問話,那掌櫃緩緩擡起頭來,輕聲道:“唐門大少。”

掌櫃那陰柔的話語,仿佛一聲晴空霹靂,在摘星門眾人耳邊炸開,只將她們三魂六魄都震得四散飛揚。

“走!”第一個回過味來的軒轅紫蝶聲嘶力竭地大喝一聲,擡手用力將離自己最近的兩個蜂女推出金玉堂的店門。剩下的蜂女紛紛飛一樣躥出店門,沖到相對比較寬闊的街道之上。當軒轅紫蝶撞開金玉堂的大門,最後一個沖出店面的時候,一陣清脆的梆子聲突然從對面的四喜茶樓上傳來。

“大家小心!”沖在最前面的蜂女靈兒嘶聲大吼,雙手一伸在眾蜂女面前一擋。一陣尖銳的金刃披風聲幾乎洞穿了眾女的耳膜,靈兒仿佛一具毫無生氣的玩偶,“轟”的一聲狠狠砸在地上,在她的胸前密密麻麻釘滿了唐門獨家專用的暗器——夜花釘。

“靈兒!”軒轅紫蝶慘嚎一聲,下意識地以為靈兒已經毒發身亡。

倒在地上的靈兒還殘留著一口氣,她整個身體仿佛僵屍一般繃得筆直,渾身上下痙攣般地顫抖著,嘴裏噴吐出一股又一股白沫,情形淒厲可怖。

在摘星門眾女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之時,斜刺裏躥出兩個奔行如飛的唐門子弟。他們一人手中一把塗成青黑色的百尺飛爪,一邊奔跑一邊將飛爪在頭頂盤旋成一個大大的烏盤。當他們奔過靈兒身邊之時,兩只鋼爪同時飛出,狠狠插入她的雙腿之中。接著她的身體被這兩個唐門子弟拖曳著在地上迅速地滑走,根本沒有給摘星門人救援的時間。

“少門主……”被唐門子弟拖走的靈兒掙紮著轉回身來,朝軒轅紫蝶伸出一只求助的胳膊。但是此時此刻軒轅紫蝶渾身上下都被周圍唐門弟子的氣機鎖定,根本無法作出任何救援。那兩名唐門子弟將靈兒拖曳出三十步遠之後,雙雙跳上街道旁的店鋪,將百尺飛爪拴在店鋪旁的旗標之上。靈兒的身子就這樣被倒掛入空中,飛爪的利刃兇殘地刺入她腿部的肌肉,大量的失血讓她慘叫一聲,痛昏了過去。

撲棱棱的勁風再次響起,四聲慘叫在軒轅紫蝶的前後左右同時響起。四名蜂女渾身不知中了多少唐門暗器,全身蜷縮著躺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慘嚎著。暗器破風聲再起,八把百尺飛爪分別從四喜茶樓二層和金玉堂屋頂射下來,準確無誤地釘入這四位蜂女的雙腿。這四個蜂女的身體同時被拖向四喜茶樓和金玉堂,當她們的身子撞在兩個店鋪前的石階上之後,開始飛速上升,頭下腳上被高高地掛在金玉堂和四喜茶樓兩店四個旗標之上。

軒轅紫蝶直到此刻才開始恢覆了幾分神志,她一轉身抓起身邊僅剩的兩個蜂女,朝著對面的金玉堂屋頂擲去,大喝一聲:“快跑!”

這兩名蜂女借著軒轅紫蝶的力道,高高躥上金玉堂的屋頂,屈身蓄力準備飛越過臨街的街道,遠遁而去。一陣嚓啦啦的金鈴響聲從對面的四喜茶樓二層傳來,四條夜鎖鈴橫空飛來,打消了二人的美夢。夜鎖鈴乃是唐門特制的擒人暗器,每個夜鎖鈴由兩只重達十八斤的鎏金鈴和一根鐵索組成,鐵索長一丈,帶著雙鈴當空盤旋,一旦接觸人體,鐵索向前一盤,即刻可以將人捆上數圈,金鈴互纏,結成死結,片刻之間極難掙脫,而沈重的金鈴對身體的撞擊也相當難挨。這兩名蜂女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何事,身子已經各被兩枚夜鎖鈴纏住,雙臂和雙腿被捆成一團,仿佛兩枚粽子從金玉堂屋頂骨碌碌滾落下來,重重摔在地上,同時狂噴出一口鮮血。

四條飛爪同時從四喜茶樓二層飛射下來,狠狠抓住這二人的雙腿,高高往上一拔,將這兩名蜂女頭下腳上吊在了茶樓二層的陽臺之上,和其他幾名蜂女遙遙相對。

到此為止,七名蜂女全部都被唐門子弟仿佛米袋子一般高高吊在金玉堂和四喜茶樓之間的街道上,猶如示眾的死囚,情形慘烈異常。

恐懼、焦急、激動、憤怒、沮喪,諸般心緒此刻在軒轅紫蝶的心中翻騰不休,淚水和汗水讓她的雙眼模糊,面龐如洗。

唐門一出手就讓她手下七名蜂女束手就擒,攻勢如同鬼魅,令她根本無從抵抗。這樣周密嚴謹的布局,精確到毫厘的出手,無不顯示唐門為了這一刻,做了精心的準備。她雖然號稱盜魂魔女,不知闖過多少魔巢鬼穴,但是今天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她委實毫無把握。

她用手摸了摸臉上的汗水,定神一看。只見四喜茶樓一層的客人此刻已經全部站起身,而在街上販賣早點的小販和買東西的路人也配合著突然出現的唐門弟子在街道上圍成了整齊的陣形。

所有人裏,只有一個人此刻仍然坐在四喜茶樓一層的最深處,背對著大門,慢條斯理地用筷子夾著面前的蟹畢羅,一口一口緩緩地品嘗。此人渾身青白色秀士服,歪戴著一頂青布小帽,雙手的大袖高挽在肘後,露出他筋骨交結的壯實臂膀。軒轅紫蝶從開始就看到他在這裏吃早點,卻一直以為這只不過是個閑人文士,說不定是哪個鄉下州縣的落第秀才。但是現在,她終於看清了此人是誰。

“唐鬥!”軒轅紫蝶說出這兩字之時,嗓音已經顫抖。

“我的美人,一個多月沒見,想我了吧?”唐鬥擡筷將一枚蟹畢羅塞到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

“唐鬥,這裏是四口堂的地盤,你想要拿我,當心四口堂堂主金刀四斬屠永泰給你好看!”軒轅紫蝶雙目一瞇,朗聲道。

唐鬥聽到她的話,似乎楞了一下,沈吟了半晌,忽然轉頭對站在他身邊的四喜茶樓掌櫃道:“老屠,美人跟你講話呢,吱個聲啊。”

那茶樓掌櫃連忙誠惶誠恐地朝唐鬥鞠了一躬,隨即站直了身子,朝軒轅紫蝶厲聲喝道:“呔,離臺的人聽著,我四口堂已經舉堂投奔唐門,從今以後四口堂的人就是唐門的人,四口堂的家業就是唐門的家業。我屠永泰現在是唐門五將之一。”

“啊?”軒轅紫蝶聽到屠永泰的話,渾身一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了然於胸。這一個月來,唐鬥借著詐死之名暗中將唐門精銳調離潤州,以雷霆萬鈞之勢突襲了坐落在揚州城南的四口堂總舵。其間經過多少運籌帷幄,多少勾心鬥角,多少龍爭虎鬥,軒轅紫蝶並不知道,她只是知道這一戰徹底瓦解了四口堂抵抗的勇氣,他們屈服於唐門大少的霸氣之下,做了唐門的馬前卒。無聲無息間收服了四口堂,唐鬥立刻假借四口堂的名義,布下巧居,針對軒轅紫蝶一系人馬穿著講究,熱愛裝扮的天性,利用金玉堂中的紫蠶衣和蘭醉胭脂為餌,引她們出來。這期間,蘭醉胭脂出乎意料的減價,紫蠶衣被鳳閣主人看上的傳聞,還有四口堂重返潤州的消息都促使軒轅紫蝶和她麾下蜂女日益減低了對危機的敏感,並逐步增加了她們的貪念和占有欲,最終讓她們落入彀中。在這中間,唐鬥花了多少金錢,多少心血,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

“唐鬥,我們不是離臺的人,你們弄錯了!”聽到屠永泰對自己的稱謂,軒轅紫蝶知道唐門對自己有了誤會,急忙澄清道。

唐鬥對她的話毫無反應,他只是轉頭對侍立在他身邊的一個茶樓夥計說道:“阿巖,還記得當日游仙樓口,她們唱的歌嗎?”

那位茶樓夥計正是當日唐鬥於危急間出手救下的前年幫谷雨堂堂主,現任唐門五將之一的剪水劍柯巖。此時此刻,仇人見面,柯巖思及當日唐門兄弟和新認好友莊少清死狀之慘烈,一雙大眼已經化為血紅。

“記得!大少!”柯巖緊緊攥住腰畔的長劍,厲聲道。

“今日你給我唱還給她。”唐鬥說到這裏,端起面前的粥碗,呼嚕嚕一口氣喝幹了裏面的小米粥,接著把碗和手中的一只筷子遞給柯巖。

“好!”柯巖一把接過碗和筷子,將碗豎拿在手中,右手攥緊了筷子,狠狠一敲碗底,發出一聲清音,啞聲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餘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鹹稱善,眾工歸我妍。”本來一首歡快輕靈的名都賦,卻被柯巖唱出一股悲愴斷腸之味,令人聞聲欲泣,天地為之低回。

柯巖唱過一節,四喜茶樓、金玉堂和整條街道上的唐門弟子同時敲擊起手中的暗器,發出整齊劃一的鏗鏘聲。他們應和著柯巖的歌調,同聲唱道:“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瑯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搖,輕裾隨風還。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唐門子弟的歌聲悲憤難平,沙啞淒涼,間中摻雜著無法掩飾的殺伐征戰之氣,曹植的名都賦此刻仿佛成了陰曹地府飄出來的奪魂之音,充滿了詭異的剝離感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氣,聞之令人心膽俱喪。

惶惶然間,軒轅紫蝶恍如看見昔日游仙樓前唱歌應和的唐門少年一個個從地底爬了出來,鬼影重重,朝她列隊而來,手臂伸長,想要將她也拉到陰曹地府。

“啊——”軒轅紫蝶慘呼一聲,擡手死命按住雙耳,嘶聲道,“不要再唱了,求求你們,不要再唱了!”

“拿下!”待到歌聲終了,唐鬥輕輕一揮手中僅剩的一根筷子,輕聲道。

梆子聲同時從金玉堂和四喜茶樓二層上響起。暗器破風之聲仿佛雷霆暴雨,鋪天蓋地地響起。一瞬之間,不知有幾千幾萬枚暗器對準軒轅紫蝶照面轟來。毒蒺藜、夜花釘、寒冰針、七毒砂、透骨梭、金錢鏢,唐門子弟仿佛想要一口氣將自己身上所有的暗器都招呼到軒轅紫蝶身上。

生死關頭,軒轅紫蝶咬牙振奮精神,雙手抓住披在身上的淡青色帔帛,以左腳跟為軸,身子一個輕靈的旋轉,帔帛宛若一盞青色巨傘在她的周身展開。軒轅紫蝶身子仿佛陀螺一般旋轉不停,隨著旋轉的加劇,她的左腿漸漸彎曲,緩緩將身體重心降低,而旋轉速度則越來越快。淡青色帔帛鼓滿勁風,化為滿空青雲,遮天蔽日,成千上萬的暗器狠狠撞擊其上,仿佛撞在了青藤織就的盾牌之上,毫無例外地被遠遠彈開。

隨著旋轉加劇,軒轅紫蝶在地上俯臥成一朵巧雲,旋轉的青色帔帛化為一盞睡蓮巨葉,將她的身體完全遮蔽。暗器擊打在帔帛上發出雨打荷葉般的啪啪聲,濺落在她周圍的暗器漸漸堆成了烏油油的一圈。

“是天蠶錦!”“上飛爪!”看到暗器無法建功,四喜樓上和金玉堂頂同時響起唐冰和唐毒的號令聲。

撲棱棱的破風聲四面響起,十數道烏光從街道兩面交剪而下。

“嗬!”在地上臥成巧雲之姿的軒轅紫蝶早已蓄勢待發,此刻見暗器停放,飛爪來襲,頓時發力,身子仿佛裝了彈簧,輕盈地拔地而起,身子倒掛,單手撐地,在空中做了一個靈巧的單臂空翻,險過毫厘地躲開了十數枚飛爪的攢射。接著她腳一點地,人旗花火箭一般躥入空中,身子朝著金玉堂方向一沖,雙腳一盤,點在金玉堂門前一桿高聳的旗標之上。在她的繡花鞋上裝著兩枚機關暗刀,當她身子騰空的時候,雙腳一立,觸動開關,兩枚藍瑩瑩的月牙刀悄然彈出鞋底,狠狠撞在旗標之上。

“哢嚓”一聲脆響,高聳的旗標底部被軒轅紫蝶突如其來的雙刀攻擊所斬斷。斷了旗桿,軒轅紫蝶一擡臂,狠狠一掌劈在上半截斷桿上,那高聳入雲足有數丈之高的金玉堂旗桿轟隆一聲朝著對面的四喜茶樓倒去。軒轅紫蝶的身子仍然在前沖,眼看就要撞在金玉堂門前的招牌之上。就在這時,她身子一扭,擡腳一踢面前的招牌,借力旋身倒退,在空中突然一個變向,雙腳已經踏上了緩緩傾倒的旗桿之上。借著腳尖點桿,她踩著桿面,身子扶搖直上,一瞬間已經沖到了金玉堂旗標的桿頂。隨著旗桿的傾斜倒塌,她的人仿佛雲漢飛仙,令人目眩神迷地高高飄過整條寬闊的街道,從金玉堂一瞬間飄到了四喜茶樓的樓頂。整條街的唐門子弟都沒想到她居然有如此飄若驚鴻般的絕世身法,被她忽來忽去、先左後右的輕功變化撩花了眼,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發射手中的暗器。站在四喜樓頂的軒轅紫蝶臉上露出一絲險死還生的喜色,在她眼前是重重疊疊的潤州街道,只需要一個起落,她就可以一頭紮入錯綜覆雜的胡同裏,到那時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她的蹤跡。

※※※

整個街道上都回響著唐門子弟混雜著憤怒、震驚和懊惱的喝聲。軒轅紫蝶傳自神偷祖先的摘星身法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令本來胸有成竹的唐門諸將大大失算。一直背對著街道而坐的唐鬥聽到自己麾下兒郎的驚叫,無奈地搖頭嘆了一口氣。他把手中兀自握著的筷子掰成兩半,將斷筷攥握在左手,攤開右掌,擺在胸前,擡起左手,狠狠一砸攤開的右掌。兩截斷筷被右掌一震,發出刺耳的哨聲,脫韁野馬般從左拳中掙脫而出,雙雙沖天而起,“轟”的一聲巨響,茶樓的一層轉眼被雙筷穿出一個大洞。電光火石之間,這雙筷子已經勢如破竹地穿透了茶樓的天花板,破瓦而出,狠狠鉆入站在樓頂的軒轅紫蝶雙腳湧泉穴中。

剛要發力飛躍的軒轅紫蝶雙腳一麻,一股痙攣感從腳地升起,瞬間遍布全身。她只感到身子一軟,無力地癱倒在屋脊上,順著屋頂斜面骨碌碌地朝地面滾去。

茶樓裏唐鬥撣撣衣襟,長身而起,在屠永泰和柯巖的陪伴下,大搖大擺地走出茶樓。這個時候,軒轅紫蝶的身子從屋頂墜下,撞破茶樓飛檐,仿如一只裝滿棉花的麻袋,端端正正落在唐鬥的肩上。唐鬥仿佛一位稱職的腳夫,身子一聳,掂了掂身上痛昏過去的軒轅紫蝶,朝街道左右的唐門二將一招手:“收隊!”

軒轅紫蝶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浸了水的牛筋結結實實綁在一根木樁之上,雙腳疼痛難當,汩汩的鮮血從腳上的繡花鞋裏滲了出來,將周圍的草地洇成一片暗紅。她艱難地擡起頭,朝四周一望。發現自己此刻正身處潤州南山之中,周圍都是青翠欲滴的草地,在自己眼前站立著一排唐門弟子,在他們身後是一個人工挖成的小型盆地,盆地裏長滿了詭異的青藍色小花。她朝兩旁看了看,赫然見到自己麾下靈兒等七位蜂女都同樣被五花大綁,高高捆在木樁之上。

唐鬥懶洋洋地半躺在軒轅紫蝶面前的一張仰椅之上,手裏捧著一袋紅棗幹,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看到軒轅紫蝶擡起頭,立刻有唐門弟子跑到唐鬥的身邊,小聲道:“大少,離臺的賤人醒了。”

“嗯。”唐鬥緩緩從仰椅上坐起身,將一雙漸露寒芒的小眼凝註在軒轅紫蝶的臉上。

“大少……大少……”落到如今的田地,軒轅紫蝶清楚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任何強硬的資本,所以連說話的語氣都盡量謙恭起來,“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

“你當然有眼不識泰山!”唐鬥一擡手,毫不留情地擋住她的話頭,“這些我知道,現在跟我講講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軒轅紫蝶倉皇地晃動著腦袋,飛快地思索著。

“啪”的一聲脆響,一道烏龍般的鞭影忽然從唐鬥身後的一位唐門弟子手中閃出,狠狠砸在軒轅紫蝶身邊的靈兒身上,在她胸前留下長達三尺的血紅色鞭痕。靈兒疼得扯開嗓子想要尖叫,但是她的嗓音已經喑啞。

“不要,不要!”看到靈兒受苦,軒轅紫蝶嚇得尖聲叫道,“我說我說。我們偷到的所有暗器都留在南山羅家村村口附近連在一起的三間村屋之中,村屋庭院大門和內室大門都貼著尉遲恭和秦叔寶的門神畫。”

唐鬥擡手一指身側一位唐門弟子:“你去!”那唐門弟子朝他一抱拳,轉身疾奔而去。

“還有呢?”唐鬥慢條斯理地蹺起二郎腿,冷冰冰地說。

“小女子……小女子是摘星門少門主軒轅紫蝶,江湖人稱盜魂魔女。另外七位姐妹乃是入我摘星門學藝的師妹,人稱蜂女。”軒轅紫蝶不敢遲疑,連忙將自己的來頭名號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盜魂魔女軒轅紫蝶?”唐鬥撓了撓頭朝站在身後的唐冰和唐毒看了一眼,“不就是那個號稱連人的三魂七魄都能盜走的那個女神偷?”

唐冰連忙一躬身,沈聲道:“摘星門創自三十年前,門主乃是軒轅光和齊忠澤。天下無寶軒轅光乃是我朝盜聖,曾經以入越女宮偷盜宮主情信而載譽江湖,和當年縱橫北國的天下無頭柯偃月南北齊名,有南寶北頭之稱。齊忠澤乃是盜墓人出身,向來行蹤詭異莫測,幾十年前投身好漢幫,只身挖掘地道直入關中刑堂,救出陷入冤獄的鄭東霆、連青顏,從此聲威大振。天書會後,同是好漢幫成員的軒轅光和齊忠澤也參與過營救關中魔頭的行動,並得到不少好處。後來二人兵合一處,開創了摘星門,聲勢一時無兩。聽說他們的後代還結了娃娃親,令他們的關系親上加親。如果這個賤人說的是真話,那麽她很可能是軒轅光的後代。”

“軒轅光和齊忠澤當年可都是好漢幫的俠客,做的都是轟動江湖的大事。想不到啊想不到,後代卻如此不濟,竟然投入了離臺門下,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唐鬥邊說邊輕輕搖頭,滿臉鄙視地望著面前的軒轅紫蝶。

“我不是離臺的人,我只是受到離臺一位話事人的雇傭,他用一顆懸黎珠來買你和唐門十二侍衛身上所有的暗器。我只是履行約定!”軒轅紫蝶連忙澄清道。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告訴我那個離臺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唐鬥冷然問道。

“我……我只知道他看起來很普通,普通到就算你見過幾次都不會認得。他說話的口氣有五六十歲,看起來卻像四十多歲,眼神淩厲得仿佛三十歲的青年人。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聯絡上我的,但是他仿佛從一開始就對我摘星門的聯絡方式了若指掌。他的武功家術都是我前所未見的詭異,我根本分不出是何門何派。”軒轅紫蝶倉皇說道。

唐鬥冷冷地看著軒轅紫蝶,眼神中滿是不屑和嘲諷,仿佛對軒轅紫蝶說的話連半分都不相信,他將臉龐朝軒轅紫蝶湊近了一點,冷然開口問道:“那個離臺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

“我說的都是真的!這些我統統不知道。”軒轅紫蝶急得雙眼盈滿淚花,嘶聲道。

“哼!”唐鬥微微點點頭,嘴角泛起一絲冷酷的獰笑。

他轉過身,對唐毒一揮手。唐毒一點頭,興沖沖地朝軒轅紫蝶的身後跑去。

“大少,求求你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都是真話。我對自己祖宗三代起誓。”軒轅紫蝶語無倫次地祈求著。

唐鬥充耳不聞,只是若無其事地將一枚又一枚紅棗幹放入口中,起勁地嚼著。

過得一會兒,一陣刺耳的犬吠聲從遠處傳來。只見唐毒用一根一頭拴著繩環的長桿拖著一只碩大的黃毛惡犬,從軒轅紫蝶的身後走過來。

這只惡犬一到軒轅紫蝶和唐鬥面前,立刻發了瘋一樣嗷嗷狂叫,窮兇極惡,仿佛惡鬼附身。唐鬥站起身,朝左右打了個手勢。立刻有兩個唐門子弟來到軒轅紫蝶身邊,將她從木樁上解下來,押解著她來到唐鬥身邊。

唐鬥熟絡地一把攬住軒轅紫蝶的香肩,將她拖到自己身後的小型盆地之側,擡手一指盆地裏的藍色小花,淡淡地問道:“軒轅姑娘,知道盆地裏栽的是什麽花嗎?”

“不……不知。”軒轅紫蝶此刻只感到渾身仿佛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肌肉不可遏止地抖動著。

“南疆鬼蜮著名特產……”唐鬥悠然自得地摸著下巴,“毒蟻花。”

聽到這陰森的名字,軒轅紫蝶的心緩緩沈了下去,雙眼的視線漸漸模糊。

“看來你並不知道毒蟻花的厲害,我很有必要向你普及一下這方面的知識。毒蟻花會分泌一種有毒的露水,這種露水如果滴落在蟻巢附近,會讓整片區域的螞蟻發生一種奇異的變化。它們的體形會變大,體色會從黑變綠,兇性也顯著增強,對鮮血的渴望更超出尋常螞蟻數倍。”唐鬥笑著一指面前的青藍色小花,“當然啦,我這片毒蟻花剛剛開始培養,兇性還沒有完全散發出來,附近十幾個蟻巢裏的螞蟻現在只是半黑半綠,兇性不大。但是,就像任何普通螞蟻一樣,它們對甜食的喜愛是與生俱來的,如果任何東西被潑上糖水放下去,嘿嘿。”

說到這裏,唐鬥得意地一揮手。頓時有一名唐門弟子提著一桶糖水來到黃狗面前,將水兜頭澆下,淋滿黃狗的全身。與此同時,唐毒健腕一擡,長桿上挑,頓時將淋滿糖水的黃狗拋入了盆地之中。

一陣淒涼慘厲的咆哮聲從盆地中傳來,那只黃狗剛剛叫得幾聲,全身上下已經爬滿了青黑色的巨型螞蟻。它在地上滾得幾滾,就再也不能動彈。在它的身子周圍赫然出現了數十條觸目驚心的蟻路,爬在它身上的螞蟻越來越多,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它渾身皮肉已經被啃食幹凈,只剩下白生生的骨骼散落在地上。

“看到了?”等到黃狗連渣都不剩的時候,唐鬥輕輕拍了拍軒轅紫蝶的肩膀,輕聲道,“我再問一次,離臺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

“咚”的一聲,軒轅紫蝶雙膝一軟,跪倒在唐鬥面前:“大少,我軒轅紫蝶說的都是真話,能告訴你的我全都說了,其他的我真的全不知情。離臺行事謹慎,和我接頭又怎會露出任何馬腳?如果真的洩露出半條離臺的消息,我早已經被滅了口。我若有半句假話,就讓我身入蟻巢,受盡千叮萬咬之苦。”

見到她仍然說不出半點想要的消息,唐鬥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擡手用力連擊了兩下手掌。七名唐門弟子一人提著一桶水列隊來到摘星門七名蜂女面前,齊刷刷抖手一揮桶,“嘩啦”一聲長音響起,七名蜂女渾身上下被澆得仿佛落湯雞一般。

“大少,大少!”看到這個情景,軒轅紫蝶頓時魂飛天外,跪行到唐鬥面前,不顧顏面地連連叩頭,“大少,有何酷刑,請你都加到我的身上,我的師妹們只是奉我之命行事,求你開恩啊,求你開恩!”

“開恩?”唐鬥直到此刻終於忍不住心中怒火,大吼一聲,“開恩?當初你盜我暗器,害我兒郎喪命,你可曾開過恩?”他邁開大步,走到蜂女靈兒的面前,一把扯開她身上的繩索,連拖帶拉,將她扯到盆地邊緣,一腳踏住,轉頭道,“我再問一遍,離臺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

“大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你相信我!”軒轅紫蝶以頭搶地,只磕得滿臉鮮血,淚如泉湧。

“大少……”在唐鬥身側的唐冰和唐毒看到這裏,忍不住湊到他身邊,齊聲道,“看來她真的不知。”

“也許吧。”唐鬥冷冷地看著軒轅紫蝶,“不過我們只有一個辦法能夠百分之百地肯定。”說到這裏,他腳尖一挑,蜂女靈兒的身體被高高踢起,“轟”的一聲落到盆地之中。

“靈兒——”軒轅紫蝶慘嚎一聲,雙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當軒轅紫蝶再次悠悠醒轉之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牢房之中。在她周圍圍坐著諸位蜂女。這些摘星門女弟子身上的傷痕都已經經過簡單的處理和包紮,氣色也比在南山之時好了一些。

“靈兒……”軒轅紫蝶呻吟一聲,喃喃喚道。

“少門主!”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令她又驚又喜。她只感到一股力量從心底湧起,促使她猛地坐起身:“靈兒,你還活著?!”

靈兒跪坐在她的面前,雙眼含淚地用力點點頭。軒轅紫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擼起袖子仔細觀看,卻驚訝地發現靈兒的臂膀上只有暗器的傷痕,卻毫無毒蟻啃咬的痕跡。

“少門主,唐鬥澆在我身上的不是糖水,而是普通的涼水。”看到軒轅紫蝶迷茫的表情,靈兒連忙解釋道,“毒蟻不喜涼水,所以我就算跌下去也不會有大礙。他只是以此來試一下你講的是否是真話。”

“噢。”軒轅紫蝶恍然大悟:當時她看到唐門弟子以糖水澆狗,就下意識地以為澆在師妹們身上的也是糖水,而唐鬥更是忽然冷酷忽然激動,上足戲碼,把自己耍得團團轉。那個時候,就算他問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墳墓位置,她都會老老實實交代。

“原來如此……”軒轅紫蝶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癱軟在地上,再也沒有起身的力氣。

就在這時,吱的一聲,牢房外側的鐵門忽然洞開,唐鬥手搖鋼骨折扇,在唐門子弟的護衛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牢房,隔著牢欄,冷冷瞅著癱在地上的軒轅紫蝶,開口道:“怎麽樣?軒轅小姐,休息得好嗎?”

看到唐鬥的到來,軒轅紫蝶從心底湧起覆雜的心緒,不知對他是感激還是憎恨,只能茫然望著他,不知應答。

“哼!”唐鬥用力扇了扇失而覆得的鋼骨折扇,滿臉不忿,“忙了一個多月,搞定了整個四口堂,買了兩家店面,新造了價值千金的紫蠶衣,賠本賣了一個月的蘭醉胭脂,就為了對你們布下天羅地網。誰知道只抓到幾條雜魚,離臺的真身還是不知道。奶奶的,空花銀子白費勁兒。”

“大少,既然你都已知道,求你大發慈悲,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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