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一次關張至今已過好幾個月，姜姚一邊教授技藝一邊織壯錦，囤了不少成品，終於再次打開店門。

這一次一下子來了不少人，有慕名而來的，有之前就知道等了很久的。

多的是大戶人家的丫鬟來，有的先來看看，再回去說，可第二天來的時候已經賣得差不多了，剩得比較多的是織坊裏新人試著織出來的成品，一眼就看出來區別，價格比較便宜。

一個女子頗為惋惜地連連嘆氣：“我怎麽就來晚了呢！昨兒個我先來探探口風，現在再來了一看，唉……我家小姐見了別人的荷包，喜歡得緊，趕我來買。”

姜姚也沒辦法，說：“好貨不等人咯。”

沒想到那女子卻慢慢把視線轉移到她頭上：“我看你這發帶也很好，不如把它賣給我吧！”

“這怎麽行！這個我都帶了很久了，哪兒能再賣給人家用呢？而且這也算是我們店的宣傳品，我們都一起帶著呢，這不行。”

女子只得嘆息著離去。

另外的人都還在織坊繼續學習，只有姜姚暫時出來開張，只賣了兩天就賣光了。

她獨自收拾東西，感覺店門口站著個人，抽空說：“東西已經賣光了，有需要請等下次再來。”

收拾好之後，姜姚起身卻發現那人還在，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拄拐的那只手戴著玉扳指，被小廝攙扶著，似乎腿腳行動不便，他著緋色衣衫，上有仙鶴，腰纏玉帶，足蹬雲紋皂靴。

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人，而且外邊還停了一輛馬車在等候，那駿馬也是寶馬，馬車用玉雕裝飾。

見她忙完，那人笑起來，文質彬彬的：“這匾額上的字是誰人題的？”

姜姚答：“是一個朋友寫的。”

“哦？我猜那朋友還是個錦衣衛吧？”

姜姚半疑惑半警惕，那人又問：“可否移步一敘？”

她把人請進屋，剛想倒茶，發現茶涼了，說：“不好意思，這裏只有我一人在忙，招待不周，多有見諒。”

對方看起來就不是一般人，她可不想惹。

“不必客氣。”那人打量起這間店鋪，“這裏做的是什麽生意？”

“賣幾張壯錦糊口罷了。”

“壯錦可不止是糊口。”那人輕笑道，“還真是高手在民間。”

姜姚和他過了幾句客套的廢話，摸不透這是什麽人，來幹嘛的，又不能趕客。

“我倒也想訂下一張壯錦，不知姑娘接不接？”那人問。

“送上門的生意哪有不要的道理？”

他笑幾聲道：“那好，我需要一張有‘言’字的壯錦，但不急，無時間限制，姑娘隨心安排便是。”

話音方落，他旁邊的小廝拿出銀錢放在桌上，就這麽付了定金，姜姚一看，數目不小，出手相當大方。

送走他們，姜姚再次檢查店鋪。

“你知道剛才來的人是什麽人嗎？”

“那是淳康侯，也算是大人的師父，教過一些書法。”江尚回道，“曾受人所害，導致腿腳受傷，行動不便，反而練就一手好書法。”

怪不得，原來是認出匾額上微生隱寫的字了。

姜姚打算先帶著錢回家放好。

走著走著，前面路段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時不時還傳來男人粗狂的叫罵聲。

亂吃瓜容易禍及自身，所以姜姚想繞過去。

“好你個賤貨！還想往哪跑？老子花了錢買你，你想賴賬？”男人大庭廣眾之下出口成臟，每句話都帶臟話，不堪入耳。

路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有個書生打扮的男人流裏流氣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問：“到底是什麽事？別光罵人啊，說出來讓大夥聽個明白。”

男人吐了口唾沫，兇神惡煞地瞪著女子：“老子花錢買了這賤女人，她竟敢不從，還想跑！老子是那種冤大頭嗎？”

有人看似很理智地指指點點：“確實沒道理，花了錢就是你的東西，你有權處置。”

“就是，女人嘛，不聽話打一頓就乖了，回去生一窩孩子就老實了。”那書生打扮的男人眼神在女子身上來回游走，不懷好意。

“原來是這樣，那確實該打，好，打得好！”

女子用帶著哭腔的聲音為自己解釋：“不是……咳咳……不是這樣的，我們是被冤枉的！我們什麽也沒有做，為什麽……不要賣掉我們！”

男人得意地冷哼一聲，說：“少啰嗦！別在這賣慘，沒人幫你們，誰管你們是怎麽被賣的？指不定是做了不幹凈的事才被趕出來！”

“求求你別帶我們走！或者……你把我娘放了，我自願跟你走……”女子去抓男人的褲腳，被一腳踹翻。

男人不在意地冷笑：“你也聽到他們怎麽說的了吧？你是老子花錢買的玩意，怎麽處置都是我的事，別說是打你，老子就是打死你也沒人能管！”

“空口白牙地汙蔑人，就能把人賣出去當牛做馬……竟還能任意處置性命……光天化日，皇城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女子絕望地哭起來。

……

那個女子的聲音實在可憐，姜姚動了惻隱之心。

如果那是個男的，她才懶得管，可女子在這樣的環境下太被動了，被賣、被騷擾、被侵害，而且聽起來那女子又是一個被賣的人。

哪怕幫不了，她也想看看是怎麽回事。

看了人群裏低調隱藏自己的江尚一眼，他點點頭，姜姚便擠進人群。

“京都之內聚眾鬧事，還當街打人，忘了上一次有人追砍自己妻子，被杖打五下關押十五天的事了嗎？”姜姚說著，看到那女子坐在地上，懷裏躺了一個暈過去的大娘。

男人有點心虛：“你……你胡說什麽？少在這裏威脅老子！欠債還錢，何況我只是花錢買了她們，天經地義！”

姜姚冷笑兩聲：“好啊，京城之中竟敢明目張膽販賣人口，還在此大張旗鼓？”

男人應答不上來，支支吾吾半天：“你、你想怎麽樣？要怪就怪那張府去！人是他們賣的，我只是花錢買東西還有錯了？我花了錢最後錢貨兩空，還有沒有天理了？”

無視他囂張跋扈的樣子，姜姚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徑直走到那女子身邊：“這是你娘嗎？她怎麽了？”

女子點點頭，垂首看著懷中的母親，哽咽道：“我們母女倆被發賣之後，要被這個男人帶走，我們不從，母親便被他打暈……我被賣做他媳婦，而我娘要被賣做奴婢……”

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姜姚放輕語氣：“別怕，先別哭，你把具體的都說來聽聽。”

女子看著她，眼神裏似乎抓到一絲希望，用手抹了抹眼淚，開始娓娓道來：“我原名為常應憐，原是滬州人士，原本我們一家人過著平靜穩定的日子，不愁溫飽。卻有一日，姐姐被奸人所害，求助無門，後又遭到威脅……”

滬州？姜姚捕捉到這個詞一楞。那不就是她老家？

“管家卷走家財，我父親氣死，家仆作鳥獸散，我和母親相依為命，賣身給大戶人家當下人，卻因撞見醜事被安了個偷盜的罪名驅逐出府，發賣給這老鰥夫，一個為妻，一個為奴……”常應憐繼續哭訴。

旁人看了揪心不已，原本還鄙夷的目光也變作同情，還有人偷偷說起這件事的不是。

姜姚給常應憐擦擦臉上的灰，卻被她抓住手臂：“為什麽總是逃不過這樣的事？難道這就是一個女人的命運嗎？我姐姐、我娘、我，我們都做錯了什麽？”

姜姚一怔，說不出話來。

“夠了沒有！在這裏演什麽骨肉情深的戲碼？你們再怎麽著跟老子有什麽關系？”男人不耐煩道，“別在這礙事，都滾遠點！否則老子的拳頭可不認人！”

常應憐的眼淚大顆大顆滑落，掉在姜姚手臂上，濡濕感叫她冷靜，起身直視那男人：“你花了多少錢從張府買她們？”

一聽這話，男人眼中精光一現，伸出手指示意一個數目：“怎麽，想救人？那就拿錢來換。”

好在不是什麽大數目，姜姚心裏松了一口氣。

想來也是，那個張府想找借口把她們母女倆打發走，還是賣給這麽一個人，價格多半不會高到哪兒去，能把人趕走就是了。

姜姚一偏頭，人群裏的江尚就走過來，拿出包裹裏的銀錢給那男人。

在古代這種人口買賣的灰色產業還是挺常見的，大戶人家買下人，貧苦人家賣孩子，有些時期可能一個饅頭就能換一個人……

得救的常應憐千恩萬謝，就要跪下磕頭，姜姚趕緊阻止住，說：“你娘還沒醒，以免出事還是去看看大夫吧，放心，我既然出手就會幫人幫到底。”

說罷就蹲下去，江尚道：“我來吧。”

幾人找了個最近的醫館，看過大夫，幸好人沒事，只是過度勞累加昏迷，等自己醒來就好。

緊繃的一根弦終於放松，常應憐安心下來，握著姜姚的手淚眼朦朧：“姑娘，你真是我們母女倆的救命恩人，可叫我如何報答？我願做牛做馬……”

“那倒不必了，沒那麽嚴重。”姜姚說，“你們還有地方可以去嗎？還有親戚可投靠？”

“並無，自從那件事之後，我們得罪權勢，不光受到威脅，連認識的人都自覺回避我們，只怕遭殃，哪敢接觸呢？”

姜姚又問：“那，你可會女紅？”

“會的，我在家時就學過，進了張府正是給小姐做針線活的。”

如果會女紅，多少是有耐心和細心的，能靜下心來織錦，比什麽都不懂的普通人好教一些。

“那好，我有一家織坊，還開了店賣壯錦，你可願意來織坊學習壯錦？放心，肯定是每個月都固定發工錢的。”

常應憐又是一陣感激涕零。

姜姚把她們母女倆暫時安排和自己住，麻煩江尚二人和微生隱說一聲。

沒多久，江尚就去而覆返，還帶著微生隱回來。

姜姚想說，其實不用每次都這麽高效率，還親自過來一趟的。

微生隱卻把她叫到一邊，說：“此事我已聽江尚說過，我想告訴你，不知是不是巧合，這女子名字和令尊處理之事女子的妹妹名字相同。”

姜姚微微驚住，想了一下之前常應憐說的話，確實相似，打算找個機會仔細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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