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哭的時候，心裏其實是厭棄自己的。

她從小就愛哭，受了委屈從來不說，也不在臉上表露出來，而是靜靜地等。等到夜幕降臨、媽媽也睡了，她就偷偷地躲在被子裏面哭。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的哭泣。只是偶爾太難過了，才會控制不住地抽泣一聲。

整個少年時代，都是這麽隱忍而辛苦地熬過來的。——有部法國電影，年幼的女孩問男人：“生活總是這樣痛苦嗎？還是只有小時候如此？”男人隱約知道小女孩的處境。他略微沈默了一下，回答說：“總是如此。”——林晚曾經的絕望，和聽到答案後的小女孩應該是一樣的。更重要的是，就如同男人是小女孩的救贖，其實白石也——

“小姐，我們到了。”

林晚點點頭。

她朝窗外看了看，輕輕地說：“等會兒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她還是沒接電話。

蘇潮雲把手機塞進褲子口袋裏，本來要直接推門進去的，但他聽著門對面的喧囂熱鬧，忽然就猶豫了一下，轉身問侍者：“衛生間在哪裏？”

慢吞吞地洗了個臉，扭緊水龍頭擡頭的瞬間，一顆顆豆大的水珠，不斷地從他的額頭滑落到下巴，又砸落到洗手臺上，而蘇潮雲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忽然就有些恍然。直到急促的手機鈴聲將他從沈思中驚醒。

屋裏確實是熱鬧。有些是蘇潮雲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聊天；還有些是蘇潮雲認識的人，圍坐在一起玩牌。角落裏還有人在玩桌球和飛鏢。——他朝著某個方向走了過去。

辛長安舒舒服服地靠坐在沙發上，笑了一下：“您來得挺早啊。”

蘇潮雲沒答話，卻是悄悄看了看一臉冷漠的紀靖臨——他不確定紀靖臨知不知道林晚受傷的事。

頓時就有人打趣他：“怎麽感覺你有事要求人呢？”

蘇潮雲誇張地哈哈大笑起來，拿起一杯酒送到嘴邊：“我能有什麽事啊。”

“這說起來可就多了，比方說你叔叔交給你的差事唄。”

蘇潮雲不想提這事兒，也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這大晚上的，您能別惡心我嗎？我晚飯都要吃不下了！”

辛長安最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聽到這話他登時一拍大腿，正色說：“來，我把手機錄音打開，你們倆把剛才的對話重覆一遍。”

當事人還沒反應，紀靖臨已經冷冷地插了一句：“就算給你錄了，你有膽子拿到人家面前去？”

辛長安聽了只是笑：“你還真以為我怕他啊？我告訴你，我那是尊重老人，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

但是很奇怪，沒人應和或取笑他。

仿佛整個房間都沈靜了。他順著眾人的視線望過去——卻只看見——真漂亮啊。

……林晚任由女侍幫她褪下大衣外套，面無表情地往房間深處走。她一面走，一面就從桌上端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聽見很多聲音在問：“這是誰呀？”她目不斜視。

突然。身材火辣的黑美人陪著笑，攔在她面前：“您怎麽來啦？”

林晚從頭到腳打量了對方一眼，一言不發。

“……現在可能有點不方便……要不您先等等？……”

林晚不耐煩地皺起眉，聲音冷到極點：“那你就進去問，他想讓我等多久。”

黑美人露出惶恐的神情來，說：“小姐，您這真是為難我——”

剛好有人談笑風生地從林晚面前經過，他們似乎在說些奇怪見聞，卻忽然眼前一亮，咦了一聲：“你不是不來嗎？”

林晚頭也沒擡：“別煩我。”

中間的女生頓時就不說話了，另外兩個男生，一個看著她，一個則沒皮沒臉地笑了起來：“誰又招惹你了？”

林晚似笑非笑：“問我啊？”仿佛意有所指。

那女生神情一滯，下一刻卻風情萬種地揚起嘴角笑了：“這事兒我倒是知道。”

林晚輕蔑地覷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全都是不屑：“你知道什麽？”

“早就聽說啦。就為了你打安吉麗娜那兩巴掌，楊雨婷巴巴地跑出來攪和，還罵你輕賤什麽的，你可生氣了，又叫人家出門小心點，又說非得讓人家跪著來求你不可……”她紅唇輕啟，笑得極優雅，“所以我說嘛，人得有自知之明啊，否則真是自找沒趣。你向來是脾氣好的，所以她才在你跟前放肆，這要是換了我呀……”

林晚斜著眼睛看了她好久，忽然也微微一笑：“怎麽，楊雨婷花了大價錢勾搭你的小白臉，你現在這是不高興啊？——氣昏頭了？想拿我當槍使？——好歹也認清楚我是誰吧？”

她從頭到腳地將對方打量了一遍，神情喜怒難辨，“聽說最近有個王室繼承人在追你？這不是挺好的嗎——就算年紀大了些，還有個三十來歲的兒子——可抵不住人家有錢啊，是不是？”

女生氣急：“你這是——”

林晚懶洋洋地咧開嘴笑：“你可別誤會，我能有什麽意思啊，你要是能當上王妃，我也為你高興啊，畢竟認識一場不是。我就是好心提醒你，雖然現在王室沒落了，尊貴榮耀不在，家財也沒守住多少，可是呢……”

兩個男生忍不住笑出了聲。

托爾曼·庫珀端著酒杯站在不遠處，很是尷尬地幹咳了一聲，硬著頭皮站出來：“愛麗，你也別……”他沒說下去。

林晚同樣沒有聽下去；她雖然還是在笑，但下巴微揚，看上去真有些不可一世的味道：“我怎麽樣，輪得到你來教我？”但她停頓了一下，漆黑明亮的眼睛轉了一轉，聲音忽然又溫和起來，“我真沒針對她，我也沒瞧不起她。”她笑得非常甜美，看向那個女生，“我和你差不多呀，你用錢養男人，我還靠臉吃飯呢。”

打從她一進來就有很多雙眼睛盯在她身上。

她這一鬧，就更加引得人側目了。

有自以為和她關系好的人，走到她面前跟她說好話：“……愛麗絲，那事情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別放在心上……”安撫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啊……很快就過去了……”

“……你別太在意了。”

分明就是在說另一碼事。可林晚唇角微揚，竟然慢慢地冷笑了起來：“一個個的，看著我好欺負是吧？非要提這茬是吧？”

她臉上怒氣沈沈，生動得很，“我也實話告訴你們，二十萬不算多，都不夠我買套衣服的，但我就是看不慣他！我一分錢都不會便宜他！但凡誰給他讓路了，那就是存心和我作對。以後也別說做同學做朋友了，發生什麽事情，都別說我不留情面。”

凱瑟琳此刻也在眾人中間，她勉強笑了笑，說：“你這又是何必呢，都是小事嘛。”

林晚陰陽怪氣的：“瞧瞧，瞧瞧，平時一個兩個都裝出和我關系多好的樣子，現在呢，說到底被狗咬的不是你們是不是？”

“我哥哥脾氣好，人也大方，對這些其實挺無所謂的，但是我不一樣啊。整個歐洲，誰不知道我心眼小？誰不知道我有仇必報？——再說了，他能有今天，靠的是誰？要不是我哥哥，他現在指不定還在街頭討飯呢！——我就算是養狗，那也得養條乖巧聽話的吧？像這種在背後咬人的畜牲，我憑什麽便宜他？”

“那你也沒必要擺出一副委屈控訴的樣子來！”她說話實在是太刻薄太難聽了，到底是有人按捺不住，做了出頭鳥。

又有人接著說：“我們的確是用了法子……可你早該想到啊——難道錢是那麽好賺的？當初我們幾乎掌握整條產業鏈，現在卻只做銷售，政府也只是想借助大企業的資金而已——但你哥哥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和所有的老貴族一樣自傲，他根本就沒有半點心思在——”

林晚冷眼瞧著，面上沒有任何多餘表情。“你說我哥哥什麽？難道是我記錯了？以前趴在地上沖他搖尾巴的是誰來著？”

“你——”

“你說話能不能客氣點！”

“愛麗，大家同學一場，情分都是有的，這兩年你就忙著在紐約打轉，幾乎從來不接受我們的邀請，偶爾參加晚宴，也是匆匆忙忙的，但我們誰計較了嗎？你一個電話打過來，誰不是鞍前馬後地幫你周全？”這是剛才那個拍林晚肩膀的人。“你哥哥——你把人家當哥哥，人家把你當妹妹了嗎——說到底不就是個不相幹的人——”

好嘛，這真是群起攻她的節奏了。

但林晚毫不膽怯，甚至還嗤笑了一聲：“是嗎？我給誰打電話了？給你嗎？——我求誰幫忙了？求你嗎？——跟我說情分？——憑你也配？！”

就在這雜亂的爭執中，一個瘦高的男人忽然放下紅酒杯，說：“那你又把誰放在眼裏過了？”

霎時間所有人都沈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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