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起來就是物以稀為貴。比如說在伊麗莎白時代，人們普遍是很排斥化妝品的，因為當時的姑娘們會認為，化妝品會把自己本身的皮膚給遮擋住，然而伊麗莎白卻偏偏喜歡雪白的肌膚，聽說她認為膚色潔白能讓女人看起來更像處女，更清純聖潔……”

“因為當時的人普遍都要在太陽下勞作，所以膚色雪白很難得是嗎？”

“……所以我們說，任何事物都是有跡可循的，審美的背後藏著規律。”林晚正說得口幹舌燥，剛好工作人員遞了杯伏特加給她；她毫不避諱，仰頭一飲而盡。

喝完了還不忘一本正經地囑咐：“記得把這段剪掉。”

四周環繞著的工作人員都笑了起來。

林晚放下玻璃杯，誇張地嘆了口氣：“還有幾個問題啊？”不耐煩地抓了抓頭發，“我半年說的話都沒有今天多。”

薇薇安大致翻了下文件，笑起來：“接下來你是想概述法國電影的美學特征以及其與美國電影的差異，還是想回答幾個觀眾感興趣的問題？”

林晚給了她一個友善的微笑。

工作人員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一疊照片，放到林晚面前。林晚用手用力揉了揉臉頰，卻又無可奈何。微微低著頭奮筆疾書，同時回答薇薇安的小問題。

“最喜歡的導演是——”

“昆汀。”

“最近在讀的書是——”

“最近看劇本比較多。”

“運動鞋還是高跟鞋？”

“平底鞋。”

“喜歡什麽水果？”

“草莓。”

“接下來的工作打算呢？想拍什麽類型的電影？”

“暫時不會拍電影了，要上大學。”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她終於解決了那堆照片。攝影師結束拍攝，目光卻落到了她身後，揚起禮貌的笑容點了點頭：“下午好。”

薇薇安也擡起頭來打招呼：“下午好，夫人。”

林晚回過頭看了看，有點驚訝。

林茉保養得當的臉上，掛著堪稱完美的笑，她的態度非常親切：“拍完了嗎？”

“拍完了。”薇薇安笑著，“我們回去修剪一下，然後在聖誕節播出。”

“麻煩你們了。”

薇薇安連忙擺手：“您哪裏的話，都是工作嘛。”

林茉環視了一下在場的十來號人，溫和地提議：“要不吃了飯再走吧？你們幾點的飛機？”

“不吃了，我們六點的飛機，現在差不多就要去機場了。”

攝影師也附和：“對，我們得走了——下次有機會再和您吃飯。”

“那我就不勉強了……”像是忽然想起來，“要不我給你們弄點特產帶回去吧？你們這麽匆匆忙忙的過來也不容易……”

林晚知道媽媽做事的風格就是這樣的，一句話也不多說，她就坐在沙發上等媽媽叫她，果然呢，林茉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該客套的也都客套過了，就開始叫她了：“晚晚。”林晚乖乖地站起來。

“你們慢點收拾東西，等會兒我叫司機送你們去機場。”

“好的好的，麻煩您了。”

林晚一轉身就從包包裏摸出手機，一邊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一邊跟媽媽說話。

“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了。”

“最近不打算工作了？”

“嗯。”

她忽然皺了皺眉，將手機塞回到包包裏——然後擡起頭。

接著她扭頭看向林茉。

林茉神色如常，在親生女兒的親生父親的深沈註視下，竟然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優雅矜持的微笑：“不是叫你先上去嗎？”

秦獻耀武揚威般地笑了一笑，腰桿挺得筆直，站在那裏。

林晚用餘光掃見紀桓的臉色很難看，一時間心裏也有些惱怒，掙脫開媽媽握著自己的手。

偏偏紀念念一向是個唯恐天下不亂且無法無天的主，她挽住紀桓的手臂，笑吟吟地挑起話頭來：“晚晚啊，聽說你前些天生病了，現在沒事了吧？”——她話音還未落，紀桓已經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紀念念洋洋得意的神情不由得一僵。

秦獻擡起眼皮看了看林晚，笑著：“累不累啊？要不回去休息吧？”

紀桓一下子就沈了臉，神色間似乎還有些咬牙切齒的樣子——忽然快步走向電梯。紀念念陡然被父親拋下，很是不知所措，可她一向懼怕嚴厲的父親——正在猶豫要不要追上去，就看見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已經慌慌張張地趕過去了。

林茉是想攔住林晚的，動作卻晚了一步。

情急之下她叫出了聲：“晚晚……”林晚頭也沒回。

林茉只有這個女兒，也素來最疼這個女兒，不過幾秒鐘的工夫，她的眼睛裏就蓄滿了晶瑩的淚水，帶著哭腔的聲音中有很濃的責怪意味：“我說了我要去接晚晚！你非要選今天！”

林晚好不容易才搶在電梯關閉前踏了進去，看著爸爸的眼睛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沈默中電梯很快到達了頂樓，林晚稍稍遲疑，還是跟著紀桓身後走了出去。

她突然拉住爸爸的衣袖，神情帶著哀求。

紀桓面無表情：“什麽時候開始的？”

林晚有些說不出話來：“爸爸，我……我想找個時候告訴你的……可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紀桓沒有說話。

林晚難過地垂了垂眼瞼：“我不知道……”她急切地想叫紀桓相信，聲音忽然拔高了些，“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紀桓還是面無表情：“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林晚咬住嘴唇，一言不發。

於是紀桓有點明白了。“很久了是嗎？”

林晚的眼睛濕了。

“爸爸……你別怪媽媽……”

紀桓看著她，竟然笑了一笑：“我不怪你媽媽。”

林晚用手背抹抹眼淚，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身後忽然有雜亂的腳步聲和談話聲響起來，有人興沖沖地喊：“紀叔，您來得挺早啊。”

林晚下意識回頭看了看——七八個年輕人站在門口，顯然是剛從房間出來的——其中好幾個她都是認識的，陸錚，白石，以及趙之騫——還有哥哥的那個朋友，好像是叫辛長安的——林晚抿起嘴角，輕輕往後退了半步。

度日如年的思念與愧疚使得白石心口發燙，又帶著些漲漲的痛楚，再加上她眼中的淚光，真是叫他怎麽也按捺不住，他幾乎都要不管不顧地走向她了，可是林晚——側過臉避開了他的視線。白石怔了一下。

林晚松開爸爸的袖子，小聲說：“我要回去了。”

紀桓輕輕點頭：“早點睡。”

林晚勉強擠出了一個乖巧的笑容，轉身去按電梯。

這時白石看著她的背影，心底忽然湧現出了一種強烈的預感。就好像，他要失去她了。就好像，如果現在他不去拉她，她就真的會毅然決然地離開他了——他突然大步朝她走過去，用力攫住她的手腕。

“我會改的。”他深深地望著她，聲音沈靜帶著痛楚，“晚晚，我會改的。”

林晚低垂著眼瞼，一言不發。

他的眸光仿佛是在一瞬間就黯淡了下去，但他仍註視著她，輕輕地說：“我愛你。我深愛著你。”

林晚覺得這句話很諷刺。

半晌她笑了一下，擡起頭，說：“我不相信你。”

說這句話的同時她悄悄握緊了拳頭，幹凈尖銳的指甲陷進掌心的皮肉中，帶來刺痛。她感到心如刀絞，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心如刀絞，但她——偏偏就是這麽壞的女孩子。比起自己一個人默默地痛，她更樂於選擇另一種殘忍的方式，好讓他也嘗嘗相同的滋味。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生病的這幾天，在家裏，在醫院，寂靜寒冷的深夜，她蜷在被子裏，明明拼命地想要入睡，眼淚卻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又或許是有著隱隱的期盼的。他的脾氣很差，暴躁易怒，而她呢，她的脾氣也不算好——雖然很多的時候她都會蹭在他身邊撒嬌，他也會抱著她對她說好聽的話，並且給她一切想要的東西，但是兩個人總會發生爭執——她希望他能擠出更多時間陪她，他則希望她能遠離身邊所有的男性生物。

每次都是他來哄她的，用或俗氣或浪漫的辦法，送車，送玫瑰花，送裝著厚厚現金的新錢包，幾乎什麽手段他都用過，偶爾也會在夜晚敲開她的房門，拉著她一起坐在陽臺的秋千架上，他漫無目的地說很多閑話，最後才會溫溫柔柔地向她道歉——

我會改的。

我會改的。

林晚從未這麽厭倦過。

“可能你不是我想的那種人。”她說著笑了起來，眼角眉梢的弧度很溫暖，也很無情，“也可能我厭倦你了。”

她手腕上的力道忽然松了。

“你看，以前我和學校的男生交往，從來都不超過兩個星期的，就算是遇上了特別優秀特別溫柔的人，我也最多是在結束的時候委婉一點……”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我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你。”

她竟然還能保持著笑容。

白石的眼神漸漸冷了，冷得讓林晚如墜冰窟，冷得，像是他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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