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會望著景色發呆。白石先生總有接不完的電話和做不完的工作，所以每當她覺得自己被白石先生冷落了，她就會隨便找個方向，凝視著遠方的景物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來。

林晚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突然慢慢地伸出手，探進水裏去逗弄那幾只紅色小魚。

這些魚好像並不怕生。它們躲著林晚白皙纖細的手指，不僅沒有四散逃離，反而若即若離地，繞著圈子游動著。真似挑逗一樣。林晚看著它們仿若上等綢緞般的火紅色尾巴，忽然就失了興致，一言不發地抽出濕漉漉的手。

陸錚也蹲下去，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方深色手帕來，拉著她的手，慢條斯理地幫她擦幹。

林晚叫了叫他：“阿錚。”

陸錚看了看她。

“你為什麽……”林晚本想問他為什麽喜歡自己，但她睜著眼睛想了想，最終還是換了個表達方式，“你喜歡我什麽？”

陸錚笑了起來，握緊她被水浸得冰涼的手指。

“你一直對我很好，但是我一直都……一直都裝作不知道。”

“因為晚晚是女孩子啊。”

那又怎麽樣呢。

“晚晚只是害羞，是不是？”

他的眼睛很明亮，使得林晚不忍心說出來：不是的。

穿著美麗和服的妙齡女子們彎下了纖細的腰，她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將一道道房門向兩側拉開，然後用手勢示意他們往更深處走。

林晚被陸錚牽著手，亦步亦趨地走在他身旁。停下來時，小小的房間裏有小小的榻榻米，一支嬌艷欲滴的紅玫瑰插在白色瓷瓶裏，花瓣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

這似乎是讓情人來的地方。空氣中的香水味也很讓人懷疑。林晚紅著臉點了菜，低垂著眼睫毛，用指尖去撥弄那花瓣。

陸錚望著她，低聲地說：“晚晚，上次的事情……不要生氣好不好？”

林晚點點頭。

陸錚臉上霎時就露出了笑容來。

林晚看了他一眼，神情稍微顯得有些迫不及待：“我想問你一些事，你——你老實告訴我好不好？”

“什麽事啊？”

“你不許說謊騙我。”她緊盯著他。

陸錚不由得失笑。“我不騙你。”

於是林晚問了。

陸錚沈默了。

林晚的心往下一沈，聲音更清晰地又問了一遍：“是誰弄傷哥哥的？”

“……晚晚，你不要管這些事。”陸錚艱難地望著她，“我保證，事情很快就會解決的。你不要急，好不好？”

林晚突然皺起眉頭，她的表情聲音都有些冷漠，說：“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問沈淩。”

路易斯和林晚是認識許多年的老同學，他已經記不清給林晚打過多少電話、發過多少短信、約過她多少次了，雖然從來沒有得到過回應，但他還是會時不時給她發短信。其實也沒想著收到回覆——就是對自己的某種慰藉吧——找些事情做總比眼睜睜看著她疏遠自己好。

一個普通的夜晚，他回到家中，照例給林晚發了短信，內容無非就是些閑話，今天我做了什麽啊吃了什麽啊明天你有沒有時間啊有時間可以一起吃頓飯啊，然後他就去浴室洗澡了。頂著一頭濕淋淋的頭發跨出浴室門時，他剛好聽見了手機鈴聲響起。

竟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子打來的。

他幾乎都有些說不出話來，手足無措，音調僵硬：“愛麗絲……”他不安地在踱起步來，“你找我……找我有什麽事嗎？”天知道他有多努力才能保持聲音的正常。

林晚倒是語調歡快：“明天有時間嗎？”

路易斯在腦海中迅速地過了一遍行程表——“有時間。我有時間。”

“那明天見吧。”

她說完就單方面結束了通話。

路易斯一晚上都沒有睡好，但他永遠不會知道的是，林晚也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她忙著從衣櫃裏翻出衣服，搭配、試穿、比較，還忙著選擇腮紅和口紅的顏色。她實在是難以抉擇，不知道明天該打扮得嫵媚些，還是打扮得清純些。

一個女人，如果她濃妝太醜或者淡妝太不起眼，她當然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對立的妝容，但是如果她面前的兩雙鞋子都很漂亮很合腳的話，她就會無法取舍了。

不過林晚還是睡了很長時間，太陽都曬屁股了她才慢騰騰地爬下床去洗漱，本以為房子裏會空無一人，卻在經過書房時看見了紀桓。

他在讀一本很厚的書。

林晚靠在門框上敲了敲門，腦袋探進去，腳卻立得穩穩的，“爸爸你今天不上班啊？”

紀桓擡起頭微微一笑：“今天是周末。”

是哦，今天是周末。

紀桓多打量了小女兒幾眼，眼睛裏笑意更濃：“怎麽穿得這麽漂亮？”

被誇了林晚當然很開心啊，笑嘻嘻的：“我去找朋友吃飯。”她擡頭看了看墻上的時鐘，“已經十一點了，爸爸你記得吃午餐。”

紀桓笑笑：“晚上早點回來。”

林晚一邊說：“知道了。”一邊蹦蹦跳跳地下了樓梯。

她今天穿白色吊帶連衣裙，加上黑色圓頭皮鞋和白色過膝襪，簡直就像是個高中生一樣，因為天氣有些冷，還在外面套了件松松垮垮的草綠色針織衫，舉手投足間偶爾會露出小片肩膀、以及鎖骨周圍的白皙肌膚，真是說不出的誘惑動人。林晚平時很少打扮，一打扮起來自己心裏也挺臭美的，在飯店衛生間補妝時，她忍不住掏出手機，對著鏡子拍了幾張照片，給白石先生發了過去。

白石先生沒反應。

林晚默默地算了算時差，不甘心地又發短信：“你怎麽不誇我漂亮呀？”

這次他回了。“多穿一點。”

林晚想象著他平時說話的語氣和打字時的神情，咬著嘴唇淺淺笑了。她低著頭在手機屏幕上敲敲打打，慢慢地跨出了洗手間的大門。走到包廂門口時，短信也剛好發完了。她擡起頭。

凱瑟琳應該就是在這幾分鐘來的。她坐在林晚原來的座位上，也就是路易斯的旁邊，正在笑著撒嬌——路易斯溫香軟玉在側，表情卻很有些不好看。而那位趙先生呢，他臉色淡定得很，端著高腳杯漫不經心地啜飲著。

林晚忽然意識到路易斯從沒給過凱瑟琳好臉色。他在凱瑟琳面前總是毫無顧忌，總是冷眼旁觀凱瑟琳對他示好，可是，可是，就只因為凱瑟琳喜歡他，而他不喜歡凱瑟琳，他就有資格做這麽殘忍的事嗎？

趙之騫突然掀起眼皮，冷淡的眸光落到林晚身上。

林晚直接走進去拿起包包。

凱瑟琳看了看她：“你回去睡午覺啊？”

“回去看劇本。”

“可是路易斯要陪我逛街，不能送你了呢。”戀愛中的女人說話時的神態，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蠢”字，哪裏還能找到她平時半分的女強人風範，“要不我叫個司機來？”

林晚一個眼神都沒給路易斯。

她歪著頭想了想，聳肩：“我可以坐出租車。”

“不要啦，坐出租車不好。”

凱瑟琳還牢牢記著林晚大小姐的吩咐呢，“啊趙先生，”她表現得像是忽然才看到趙之騫一樣，“你能不能幫忙送送愛麗絲啊？”

林晚如願以償坐上了趙之騫的車。

他神色淡然興致缺缺，所以她也不和他搭話，趴在車窗上看風景和行人。

在等紅燈時交警過來敲了敲窗子，態度很有禮貌：“趙先生，您的女伴沒系安全帶。”

趙之騫點點頭。那交警笑了笑，轉身回去繼續站崗。信號燈上的紅色即將轉變成綠色的時候，趙之騫終於微微扭過了頭，吩咐般的：“安全帶。”

林晚擡起頭，濕漉漉的眸子迎上他的目光。

趙之騫壓著性子重覆了一遍：“安全帶系好。”

林晚和他對視著，擡起手扯下一條耳機線。

趙之騫耐心耗盡，嘴角微微下沈，湊近她，從她身後抽出安全帶，扣好。

林晚還是看著他的眼睛：“你壓到我的手了。”

她的聲音不大，輕輕的，微微甜，響在男人耳邊，使得男人身軀稍稍一僵。

趙之騫抽身離開，兩只手鎮定地握住方向盤。

林晚幹脆把另一條耳機線也扯了，腆著臉跟他找話聊：“你的鼻子好挺，我本來以為亞洲男人的鼻子都不好看呢。”

趙之騫嗯了一聲。

“你的衣服也搭得很好看，這種紫紅色領帶很挑人的呢。”

趙之騫又嗯了一聲。

林晚故意作出無所畏懼的模樣來，睜著大大的眼睛，對他說：“我覺得你長得很好看，你有女朋友嗎？”

趙之騫的指尖動了動。過了會兒，他將車子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停穩。

“你找的地方到了。”他說。

林晚左右看了看。才將車門推開一條縫，她又停住了，轉過身望著趙之騫說：“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好不好？”

趙之騫給她了。

林晚低頭掃了一眼，忽然笑嘻嘻地俯身過去，在他頰邊輕輕烙下一個吻。“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她的眼睛明亮，牙齒潔白整齊。趙之騫獨自在車裏靜坐了片刻，回想著她說話時那微甜的幽幽的櫻桃香氣，突然扳下後視鏡，打量起了自己臉上被親吻過的地方。那裏什麽痕跡都沒有。卻分明還留有女孩子嘴唇溫潤的觸感。

剛才她要親他，他本來是想制止的，他也完全有時間制止，但他擡起手臂，又放下了。她是路易斯的同學，也就是說她在歐洲長大，那麽，對於她來說，這應該只是一種普普通通的日常禮節吧。

又或許只是他想多了。她只是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並沒有說要做他的女朋友。

但是，如果這個小女孩真的給他打電話了，他想著，他要不要溫和一點耐心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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