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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孰語嚴母不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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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劍沒入身體的聲音喚醒許清歡的思緒。

只見南瑾瑥擋在她跟前,劍沒入他的腹部,對穿而過,穿過他身體的劍上還淌著血,不知是不是那劍經過了血“洗禮”的緣故,看起來,竟那般鋒利,暗芒難掩。

她還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又聽見一聲“噗嗤”。

隨後看著南瑾瑥似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倒下,她有些無措地上前接住他。

擡頭望去,只見黑衣人胸口處插著一把匕首,對方狠狠地抽出長劍,轉身躍出院墻,消失在夜色中。

而南瑾瑥,因黑衣人大力地將長劍抽拉而出,鮮血直往外湧,染紅了他捂傷口的手。

他頭腦一瞬間空白,腦海中回蕩著熟悉的聲音,遙遠而空靈。

“你叫什麽?我叫九黎。”

“你叫我阿黎,那我就叫你阿燭吧!”

“阿燭,三川河的河水浸得你難受嗎?”

“沒關系,阿燭以後再也不用受三川河的侵蝕了。”

“阿燭,你不願跟我回去見阿爹,是因為你想在奈何橋上為鬼魂引路嗎?”

“阿燭別擔心,阿黎以後每天都來陪你聊天好不好?”

“阿燭,孟婆今天是不是又罵你了?其實孟婆挺好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孟婆做了甜糕,讓我帶來跟你一起吃!”

……

“阿燭,黛蕊說,有個地方叫九重天,你知道那是哪裏嗎?”

“孟婆說,鬼魂來自的地方叫人間,聽說是個很熱鬧的地方。阿燭你去過嗎?”

“阿燭,以後我們一起去人間玩兒好不好?”

……

“阿燭,阿爹讓我去人間走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阿燭,你有想要的東西嗎?到時候我從人間給你帶回來。”

“阿燭阿燭,黛蕊說讓我去九重天找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你說,他會長得很嚇人嗎?如果我見到他,我要跟他怎麽打招呼?”

“阿燭,我走了之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下雨的時候,就不要掌燈了,跟孟婆回家,要是燈熄滅了,你又要睡上好一陣子了。孟婆生氣的時候,你就朝她笑,你笑,孟婆就不會罵你了。還有還有……”

……

南瑾瑥頭有些疼,還有些混亂,遙遠的聲音由遠及近,陌生而熟悉。

朦朧中,腦海裏浮現出那張燦爛的笑臉,那雙清澈的眼睛與現在這雙滿眼淚花,盛著濃濃擔憂的眼睛重合,他將眉頭皺成“川”字,啞著嗓音呢喃了一聲:“阿黎……阿黎……”

聽著南瑾瑥的叫喚,許清歡一怔:“南瑾瑥,你說什麽?”

南瑾瑥眼底緩緩清明,看著許清歡怔楞的神情,一瞬間神情就柔和了,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擡手輕撫上她的臉頰,柔情寵溺:“阿黎,我終於見到你了。”

“你……”

她的話才剛出口,還未說完,便見太後撲上前來,一把將她推到在地,惡狠狠地說:“你這個晦氣的女人,別碰他!”

許清歡從地上爬起來,看著太後摟著南瑾瑥,看著他滿身的鮮血,哭著喊著叫太醫,但除了寂靜,沒有人回應。

“我的皇兒,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大事還未竟成,你如何能倒下。”太後摟著他,臉色蒼白,明明擔心得不行,但仍舊嘴硬倔強:“你不準有事!哀家絕不允許!在未坐上那個位子前,哀家不許你受傷分豪!”

“母後,您還沒認清現實嗎?”南瑾瑥苦笑,“自小,你就跟兒臣說,兒臣將來是要做儲君的,讓我詩書禮樂一樣不落,一定要文武雙全。所以,兒臣沒日沒夜地念書,習武。不能有任何玩耍偷懶的想法,必須成為最優秀的皇子。”

“後來,父皇傳位給南瑾瑜,你跟兒臣說,那個位子是兒臣的,是那南瑾瑜奪去的。事實上,你我都知道,父皇一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我不管做得再好,變得再優秀,父皇也不可能將那個位子傳於我。這麽多年了,您何苦還要自欺欺人?”

“母後,兒臣累了,不想爭了,不想鬥了。對於那個位子,兒臣一點也不想要,若不是你一次次苦苦相逼,兒臣何至於落得今日這般田地……放下吧,那個位子真的沒有什麽好的……”

“不!不!不是的!誰許你放下的!哀家不許!”太後臉色沈得厲害,情緒有些激動:“那花家的女人在世,哀家鬥不過她,被她奪了皇後之位!你怎可自甘墮落,屈居於她兒子之下!哀家不甘心!”

“是你!就是你!”太後一雙眼死死地瞪著許清歡,滿臉的猙獰:“要不是你這個下賤的狐媚胚子,哀家的皇兒怎會這般墮落!一定是你,把你的晦氣都帶給了我的皇兒,他才會落敗,才會受傷!哀家早就說過你是個禍害人的妖女!”

“我兒那般對你,捧著心到你跟前,你怎還忍心傷害他!”說著,太後一臉悲戚,有些落寞地癱坐在地,不知道她說的是南瑾瑥,還是說她曾經的自己。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真是好狠的心吶!”

“惡毒?狠心?”許清歡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譏誚地看著太後:“說到惡毒和狠心,誰能比得過你呀!就連孕者和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

“你胡說些什麽!”

“我胡說?”許清歡斂起嘴角的笑意,神情冰冷,“你自己做過的事,自己清楚!”

“我承認,我這一生害人無數。但從不對孩子下手!”

“哈……哈哈哈……”許清歡大笑之後,上前俯身扼住太後的下巴,嘴角掛起冰冷的笑意:“既然太後年老易忘事,那我就提醒你。當年滄雪山祭天,你可記得給我母親的湯藥裏下了什麽東西?”

看著太後一臉茫然的樣子,她嗤笑一聲,眼裏閃過一抹殺意:“火髓毒,太後娘娘應該不會陌生吧?”

“不知道你當年往我母親湯藥裏放火髓毒的時候,有沒有猶豫過。內心哪怕一絲絲的愧疚。這些年,你有沒有做過一次噩夢?夢見火髓毒發之時,那蝕骨的痛苦,在夢裏,你有沒有害怕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沒有做!我做的事,我敢認!”

“敢認!敢認你怎麽不承認你當年在我母親的湯藥裏下了火髓毒,害她難產!敢認你怎麽不承認去年除夕夜,你在賜我母親的器具上抹了火髓毒!敢認怎麽不承認你和南瑾瑥派了刺客去定遠侯府下殺手!”

“你說什麽?!”南瑾瑥聞言,一臉震驚,“我從未安排過殺手!”

“不是他,那就是你咯!”許清歡貼近太後的臉,笑得有些瘋狂,貝齒咬得極重:“你知道我娘怎麽活過來的嗎?當年,大夫皆說她懷的是雙生子,難產之後卻只有一女。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是那個吸收了火髓毒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拋棄在了雪地裏。你知道,正月的雪地裏有多冷嗎!?”

“除夕之夜,家家戶戶圍著暖爐守夜,迎接喜慶。因為你,我娘險些喪命。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當年沒死,我娘也沒死。”

“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你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對付我娘!我娘從未參與過所謂的爭鬥,你為何就不能放過她!”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嗎?”許清歡看著南瑾瑥,一邊哭著,一邊笑著,“因為,你們為了那個冰冷的位子,害死了我娘!現在,你知道了嗎?感受到了嗎?失去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感覺?是不是也像我一樣難過,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心痛……”

最後許清歡松開了捏著太後下巴的手,蹲在雪地裏,抱著自己無助地嚎啕大哭。

從得知慕曉芹去世開始,她就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有難過,有哭過,但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崩潰地大哭的。

那可憐的樣子,看的太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有一瞬間,都想伸出手去安撫她。“我從來沒有過要傷害你娘的想法,也沒有做過傷害你娘的事。”

“你不是敢認嗎,為什麽還不承認!”由於太過激動,說話的音調很高,都有些破音,“那是火髓毒!只有瀾滄國皇室太後才有!除了你,你告訴我,誰手裏還有!”

太後張了張嘴,沈默許久後,問她:“你說定遠侯府的刺客是我派的,有何證據?”

“證據?我奶奶都親口告訴我,是你梁王府派去刺殺她的。那人是梁王府上為南瑾瑥駕車的人!難道這個還不夠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太後就仰天大笑,笑聲譏諷而悲涼:“我與人鬥了大半輩子,到頭來,竟是被她玩弄鼓掌之間!罷了罷了,這場爭奪,是我輸了……”

“你笑什麽!”

“我告訴你,我做過的惡事每一件都記得清清楚楚。唯獨你說,我不認!我才不替那個老妖婆背鍋!”太後一臉堅決,看著即將爆發的許清歡,提醒道:“定遠侯府太君南崔月,你可知,她是誰?”

“她當年可是皇室的掌上明珠,要什麽有什麽!哪怕她愛慕定遠侯北君莫,北君莫為已去的發妻不願再娶,北君莫,何等有能耐之人,當年也是能讓太皇使北君莫心甘情願娶了她!她不是太後,可卻是太後最寵愛的女兒……”

“北如歌呀,我笑你悲哀,笑你可憐!到頭來,被自己親近的人利用,她把你們的命當做螻蟻,說到底,她才是真正的皇室中人!哦,不對,她不過是北君莫的續弦,並無子嗣,你與她並絲毫血緣。”

“什麽意思。”許清歡等著太後,示意她說下去。“你休要為自己開脫狡辯。”

“你說是我做的,可是,你當真覺得我是愚笨嗎?假若想要了你母親的命,會留下這麽致命的尾巴給你?一旦出事,首當其沖!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失手?我若是要人命,除了你,還從沒有一次失手過!”

縱然許清歡不願意相信,但是她分析得並不是沒有道理。

南崔月是皇家的人,自小就見慣皇家的骯臟事,就像她當初都決定要舍掉她,若論心狠,南崔月絕對做得到!

太後說的有一點,是被所有人所忽略的,南崔月不是太後,但她是嫡公主,她想要,她母後會給。所以……

“是你娘親口告訴你,那刺客是我派的嗎?”

“是……”是南崔月。

“當年負責你娘生活起居的是誰?”

是南崔月。

“那日你娘中毒,用了我賜的器具,可為何所有人都用了,唯獨你娘出事?你難道未曾想過其中緣由?”

許清歡無言,那日……沒有任何異常,唯一的不同就是,平日裏用膳都是下人布置,那日……是吳嬤嬤!

思及此,許清歡瞳孔一縮,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後。

想到是南崔月,不知為何,明明知道她鐵石心腸,但許清歡的淚還是止不住地落。

“阿黎別哭。”不知何時,南瑾瑥爬到她跟前,伸出手,用大拇指指腹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你知道嗎,你笑起來最好看了。”

她看著南瑾瑥吃力地撐著身子,血淌在雪地上,不知道鮮艷了誰的眼:“你母後沒有毒害我娘?”

南瑾瑥輕輕搖頭。

“你也沒有派刺客去定遠侯府?”

他依舊搖頭。

許清歡看著他臉色很蒼白,額上密密的汗。

他就這樣靜靜地望著自己,眼裏盛滿了寵溺,她想到他與她的第一次相遇,他們視線第一次交匯,他們第一次獨處,他為她遣散府中美姬,哪怕她說她已無貞潔仍舊願意娶她,見她落崖毫不猶豫跳崖護住她……

而她……“可是我卻害你成了世人眼中的亂臣賊子,將被記載史冊,為後人所詬罵。我還害你……害你……”她看著南瑾瑥的腹部,溫熱的血液融化這積雪,“南瑾瑥,對不起,你會沒事的對不對?”

“阿黎,每個人都會死的。”南瑾瑥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嘴裏呵著霧氣,說著短短的一句話,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氣。

每個人人都會死的。

這句話曾經她說過,當時她很淡然,哪怕下一刻死亡,她也能坦然接受。

可是為什麽同一句話,從別人口裏聽到,卻是這般難過?心好像很痛,胸口被壓了什麽東西。。

她感覺,喉嚨火燒火燎地疼,像是被撕裂般拉扯:“南瑾瑥,我不想你死。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對你,對不起,我跟你道歉!只要你別死,你怎麽對我都可以……不要死好不好?你們不要再離開我了……”

“阿黎,我不是離開你。而是回家去等你。”南瑾瑥用額頭抵著許清歡的額頭,溫柔地說:“別自責,我不怪你。對不起,阿燭還是沒能好好保護你……”

處於悲痛與內疚之中的許清歡,完全忽略了南瑾瑥的稱呼,只是不住地流淚,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阿黎,如果,我比皇叔先遇見你,你會不會選我?”南瑾瑥呼吸越來越淺,最後靠在了許清歡的肩頭,仰頭望著她,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溫柔地望著她,像是個期待糖果的孩子。

她蠕動了一下嘴唇,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可能會吧……”

“呵……只要會,有一分可能,也好……阿黎,好像有點冷,你再抱抱我吧。應該抱抱就暖和了。”南瑾瑥滿足地笑了,他想要擡手再摸一摸許清歡的臉,在空中停滯了一瞬間,就重重落下。

許清歡抱著南瑾瑥,哭得已經發不出聲音,只知道緊緊地抱著他,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好像一松手,懷裏的人就會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有人親吻了她的額頭。

她擡頭張望,院子裏除了他們三個,別無他人。

她不知道,她擡頭尋找的那一瞬間,視線剛好碰上她跟前靈魂體的南峣暄。他看著她的模樣,那雙含淚的眼,一如當初般幹凈澄澈,他吃吃地笑了。

“我的皇兒……”一旁的太後,抓起雪地上的軟劍,發瘋似的爬到許清歡跟前:“你還我皇兒!”

許清歡抱著南瑾瑥,望著朝她攻來的太後也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

卻不料,太後只是死死地瞪了她許久,轉臉看向南瑾瑥,這個用權利武裝自己的倔強女人終是落下了眼淚,顫抖著雙唇:“我的兒……你怎舍得為娘的先去呢?”

言罷,手一揚,劍抵在自己的脖子,望著南瑾瑥的視線是許清歡從未在她眼裏看見過的慈祥和和藹,滿是情深。

她用力一拉,自刎當場,緩緩倒地,聽見她喃喃道:“別害怕,娘來保護你。”

許清歡望著已無生氣的兩人,一人為她而死,她的身上,臉上,眼角,全是他的血;一人因她而死,她的軟劍上,還殘留著她的血跡……

她守著兩具屍體,在雪地裏坐了很久,很久……

後來又下雪了,雪不大,但是下了很久,可她還是覺得空氣中全都是血腥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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