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寂發言完, 全場靜默五秒，不知從哪個角落起得頭，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緊接著, 其他人仿佛如夢初醒, 跟著鼓起掌來。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幾乎要震掀體育館的天花板。

因為時間緊急, 舞臺搭建得比較匆忙。簡單的木制平臺鋪陳上紅色地毯, 兩盞鎂光燈聚焦在舞臺中央, 陳寂身姿挺拔, 短發幹脆利落, 連鞠起躬來，都透著股說不清的狂勁兒。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次拿得不是進步獎，而是一等獎。

一等獎的真正得主坐在臺下, 手臂撐著膝蓋，端著下頜望向臺上。

這才是陳寂應該有的樣子。

他會越來越好，永遠意氣風發，有說任何話，說任何事的勇氣。

“牛逼, 真不愧是陳寂, 連獲獎感言都和別人不一樣。”姚遠是鼓掌鼓得最起勁的那幾個, 邊鼓掌邊笑，“人家是分享經驗, 他跑上去分享人生道理了。”

“不感動一下嗎？”

喬許然用手肘碰了碰盛初, 揶揄道：“人家可刻意點你名了。”

“我有什麽好感動的？”盛初失笑, “等他考到年級第一我再感動吧。”

估摸著, 要是陳寂真能超過她, 再上去發表感言，說得可不止是感謝了。

當場表白都有可能。

盛初簡單設想了下這麽個場面，還有臺下校領導和家長同學的反應，唇角不自覺彎了彎。

“想什麽呢？笑這麽開心。”

一道聲音冷不丁傳過來，盛初側目，陳寂不知何時已經從臺上走了下來，這會兒正直勾勾看著她：“我剛剛的發言怎麽樣？”

盛初想了想，中肯道：“還不錯。”

雖然和準備的稿子毫無關系。

“只是還不錯的程度？”陳寂揚眉，不甘心只獲得這個評價，“你聽聽那個掌聲。”

“比校長發言完的掌聲還要響。”

“……”

知道他想聽些什麽，盛初猶豫片刻，抿了抿唇，借著黑暗環境，伸手揉他的腦袋：“你真棒。”

像在安撫一只做了好事，來向主人求表揚的大狗。

陳寂勉強滿意。

逐漸步入夏季，西京是典型的溫帶大陸性氣候，冬冷夏熱，溫差很大。

盛鶯案終於在這個六月完結，警方完成搜證，宣布判決結果。

犯罪人姓宋名志成，父母雙亡，無妻無子，曾經是個小承包商，有一點小錢。後來被朋友誘惑去賭博，欠了幾千萬，產生憤世心理，他隨便偷了輛車，專門觀察好沒有監控的路段，在馬路上狂飆，進行報覆性殺人，又棄車逃離。

盛鶯就是那個無辜的倒黴蛋。

而盛初因為剛好有小朋友找她問路，在路邊多停留了半分鐘，僥幸躲過一劫。

之後警方線索鏈中斷，他為了逃避賭債，在各個省市東躲西藏，在今年年初回到老家西京，躲在貧民窟裏。

孟林時打聽出來，三年前那個向盛初問路的小朋友，是那條街上某家雜貨鋪老板的孫子。

這家雜貨鋪的店主是位老奶奶，已年過七十，曾經和老伴一起經營這家店，經營了幾十年，直至五年前老伴去世。兩個老人眼神不好，怕店裏遭小偷或有人來鬧事，她在市區工作的兒子特意在店內店外都安上了監控。

老伴去世後，兒子怕老人一個人生活不方便，提出接老人過去生活，老人倔了兩年才松口。那段時間在整理店內的東西，放小孩在店裏玩，結果走丟，向盛初問路。

時隔三年，這家人早已換了工作，搬去了媳婦住的城市。

孟林時輾轉才打聽到他們的消息，上門詢問。那家人本來不願管這事，孟林時上門多次才松口，給了他在西京存舊物的地址。

孟林時找到那臺老電腦，這臺電腦已經很舊很舊了，連開機都費勁。他托朋友修了很久才修好，用來查監控。

好在，命運是眷顧他的，監控精準拍到了宋志成的臉。

他賭博欠債屬實，有作案動機，又有證據，抓到他是遲早的事。

警方查出他在西京，封鎖了他的身份信息，令他無法在任何平臺購物，每個交通站點駐守嚴查，確保他逃不出去。他在西京東躲西藏一個月，眼看警方要查到貧民窟，憤世心理再度出現，想著拉盛初下水。

卻不想半路殺出來個陳寂。

故意殺人和逃逸，再加上賭博的罪名，法院判處無期徒刑。

盛初其實更希望一命抵一命，但孟林時說，死刑太便宜他，這樣的人就應該一輩子關在監獄，反省自己犯下的罪行。

她想了想，說這樣也好。

“孟哥哥，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盡管冥冥中早已有所察覺，這一刻真到來的時候，盛初還是有些不舍：“你應該不會留在國內了吧。”

他回國就是為盛鶯這事，現在判決結果已出，心願已結，他沒了繼續停留的理由。

孟林時的精神面貌終於好了點兒。

恢覆規律作息，正常吃飯以後，他穿上西裝，又變回那個儒雅的貴公子。聽到她的問話，他只是笑：“這麽想趕我走？”

“沒，陳寂跟我說的。”

“……”

忘了還有個陳陌了。

“嗯。”他收斂起笑，擡眼望向窗外，枝芽瘋長，卻還有陽光順著縫隙透進來，“大概會去美國，繼續攻讀學業，然後回澳洲。”

他的父母住在澳洲。

以前留在這裏，是因為這片土地上有他喜歡的人，只要她在，他願意待在任何地方。

哪怕是地獄。

可是她不在了。

盛初沈默下來，氣氛也跟著凝滯住。

孟林時笑著打圓場，下意識想揉她的腦袋，手剛伸出去，在空中停頓了一下，最終落在她肩膀上。

“我每年至少回來一次。”

因為盛鶯在這裏，他每年都會來看她，不能讓她寂寞。

孟林時臨行前，陳寂非要跟著一起去機場送他。

盛初拗不過，只好松口讓他隨行。

他走那天是個大晴天。

六月的西京多雨，連著下了幾天的小雨，終於撥雲見日，機場的落地窗連延一片，天空藍得像上好的油畫。

孟林時拉著行李箱，在陳寂虎視眈眈的註目下，給了盛初一個極長的擁抱。

“初妹，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那個人最喜歡春天，可春天已經結束了。

他輕聲說：“其實我以前有恨過你姐姐。”

怎麽能不恨呢。

她突然地離去，從他的生命中被剝離，一同被剝離的，還有他自少年到青年，赤誠的愛意。

他沒了再去愛另一個人的能力，自此以後，只能守著回憶過活。

盛初沒接話，眼淚卻掉了下來。

“後來我想，這或許是種命中註定。”

人生來便是孤獨的，僥幸遇上親人，愛人，朋友，陪伴一程，教會你一些道理。

但聚散終有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生死有命，他們也終將有離去的時刻。

所以只能向前看。

要帶著對方教你的東西走下去。

或許，百年之後再度相逢，你能驕傲地對他說，自己有成為更好的人。

我是不是比我們剛認識時，厲害一點了呢。

孟林時拉著行李箱過安檢，伴隨著其他飛機起飛的轟鳴聲，沒有回頭。

陳寂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忽然沒頭沒尾地說：“對不起。”

盛初有些沒反應過來：“你道什麽歉？”

“如果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在那些無人陪伴的時刻，或者更早些，和盛鶯一起陪她玩。

“不過現在認識也不晚。”

“你已經做到很多了。”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兩人皆是一楞，隨後對視，不約而同彎起唇角。

盛初沒告訴他，陳寂大概也不記得了。

他們早在三年前就見過。

在那場葬禮上，把她從那片暗無天日中帶出來，像無望地獄裏的一束光。

熱烈而明亮。

暑假過後便是高三，進入高考倒計時，大家都沒了插科打諢的心思，一時間只剩下不停落筆的沙沙聲。

陳寂打算走體考，從上個學期就開始在訓練，他想和盛初上同一所大學。

自從認真學習以後，他充分認識到盛初能考那麽高分是有多牛逼。分數到達一定水平後，會趨於一個平穩狀態，再往上提就很難，每提一分都像在刀尖上起舞，陳寂現在就是個壓根舞不起來的狀態。

因為分數差距太大，他文化分考不到盛初那麽高，只能走些別的道路。

而盛初最近也重新撿起了荒廢已久的鋼琴——幾年沒練，她卻能很快找回之前的手感，連她自己都驚訝。

陳寂還擔心過一段時間她會不會想走藝考，去考什麽音樂類學校，她這分想進央音都行。

這個念頭搞得他都沒法好好學習，又不敢去問她本人，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導致心態崩盤。

好在盛初很快察覺他的不對勁，“嚴刑拷問”過後，得知他這個想法，她重重嘆口氣。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她說，“我這分想進什麽學校都行，為什麽還要走藝考？”

陳寂一想好像還他媽真是這個理。

顧瑩玉成功挺佚?進了CMO決賽，卻在冬令營時遺憾只獲得二等獎，與一等獎只有幾分之遙。

他說他一點都不後悔，這次見識到了很多厲害的人，也認識了不少新朋友。

而且二等獎也是個還算不錯的排名。

新年的時候，趙京給盛初發來張邀請函。

他和阿衡合夥創立了一個工作室，他負責臺前，阿衡負責幕後。

他們的創作水平和業務能力都很在線，再加上原本江上岸名氣就大，大紅大紫是遲早的事。

這次給盛初發邀請函，是他要開個人演唱會了，想邀請盛初去伴奏。

盛初以要備戰高考為由拒絕。

“就一首。”他問，“還記得嗎？在你學校演出那天，我和你提到過的，我和阿衡合作給你和你姐姐寫了首歌，以鋼琴為主旋律的歌。”

“我們從來沒有演奏給外人聽過，是屬於你們的歌，這次演唱會是初次亮相。”

“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正巧阿衡會小提琴，可以讓他給你伴奏，我來唱。”

盛初同意了。

趙京把這場露天演唱會定在初春。

萬物覆蘇，草長鶯飛的季節。

也是為了紀念那個人。

盛鶯以前幫過江上岸已經不是秘密，網友早已扒出當年不知名網友上傳的小視頻，畫質很糊，依稀能辨清盛鶯和趙京的臉，音質卻清晰。

這場演唱會的票幾秒內便被哄搶一空，就連盛初借趙京這層關系，也只能勉強弄來一張前排，給了陳寂。

姚遠這群人的看臺票還是他們自己搶的。

彩排時盛初還有些緊張，正式上臺前，趙京在臺上和觀眾聊天。她站在後臺，忽地吹來陣風，在這個時節卻不會讓她覺得冷，恰恰相反，她感受到莫名的暖意，很溫柔，像一雙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明明是夜晚，遠方卻傳來一聲鶯啼，盛初睜大眼，倏爾擡頭望向夜空。

今夜無雲，群星璀璨。

她喃喃道：“姐姐。”

工作人員提醒她準備上場，盛初用力拍了拍臉，自後臺看向臺下觀眾。

烏泱泱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只能看見揮舞的熒光棒。

但她知道陳寂坐在那裏。

她的臉出現在臺前，因為和盛鶯相似的外貌，很快有人認出她，下面出現小小的驚呼聲。

又很快歸於安靜。

好像，她本就該出現在這裏。

盛初坐上琴凳，手指撫過琴鍵，自高音到低音，溫柔又堅定的琴音緩慢響起。隨後，小提琴的聲音穿插進來，令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那個盛大的演奏廳，她在和盛鶯合奏。

“得幸與你在這世間相逢”

“陪我一程，給予我勇氣”

“聽見我所有不言之語”

“將我所有心事，說給你聽”

將我所有心事說給你聽，來紀念你我的相逢。

一曲終了，盛初站起，目光掃過臺下，正對上陳寂的眼。

作者有話說：

本來想寫到高考結束，寫著寫著覺得正文停在這個演唱會是最完美的，這個詞是我自己寫的，也是我的一些個人感受。

這本文總體來說，磕磕絆絆，我的心態也經歷了很大變化，有很多話想說，又覺得好像沒什麽好說的qaq，我都已經寫在文裏了。

孟林時離開這段是我全文最想寫的片段，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把我的想法好好表達出來，太晚了有點語無倫次

後面應該還有一點大學番外

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能看到這裏，感謝這本文讓我們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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