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出口的剎那, 盛初就意識到這話的歧義。

她別過頭，眼神有幾分躲閃，心虛地不敢和他對視, 垂眼去看素描本上的學習計劃。

“你剛才說了什麽？”

意料之外的是, 陳寂似乎沒看清她的唇形。

也正常，在遇到盛初之前, 陳寂壓根沒遇見過不能說話的人, 自然沒有讀唇語的能力。

盛初悄悄松口氣, 手裏捏著筆, 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看起來像是很認真地在寫東西, 沒聽見他這問題。

實際上她只是隨便塗上幾筆，心思全然沒在這上面，又慶幸又懊惱。

慶幸她不能開口, 沒把那話說出來，懊惱自己一時沒忍住，說了不該說的話。

還好陳寂沒聽見，不然按照他的性格，尾巴能翹上天。

她沒看到的是, 陳寂唇角輕扯, 連翻書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經過剛才那個小插曲, 盛初很難再專註起來。

身側少年存在感強得難以忽視，許是這裏是他家的緣故, 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他身上的青草氣息, 鋪天蓋地將她圈在裏邊, 萬籟俱寂間, 他的呼吸節奏清晰可聞。

一下一下的, 和她心跳的聲音踩在同一頻率，惹得她心神不寧。

盛初用力拍拍心口，吐出口氣，不太明白這算是什麽狀況。

明明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勉強穩住心神，在學習計劃上添了點細節，盛初偏頭，陳寂還在寫那張概念卷。

這會兒他快把第二面寫完了。

怕自己發呆再被逮個正著，盛初沒敢停留，默默從書包裏拿出沒寫完的語文作業。

楊惡煞這次布置了兩篇作文，以及這學期所有需要背誦的詩詞抄兩遍，盛初寫完了作文，詩詞抄寫還沒開始動筆。

她剛抽出筆，《聲聲慢》三個字還沒寫完，身側傳來筆被丟在桌上的響聲，緊接著，一張試卷被拍到她面前。

“盛老師，我寫完了，有什麽獎勵嗎？”

少年語調慵懶，調侃意味很重，如果盛初真的是他的老師，這絕對會是她最頭疼的那一類學生。

——成績不行，事兒沒幹多少，獎勵倒要得歡。

盛初抿抿唇，權當沒聽見，把試卷往自己這頭扯，核對一下他的答案。

沒扯動。

另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不知何時伸了過來，按住紙張邊緣，手掌側面還有幾分黑色墨水痕跡。

盛初視線緩緩往上移動，和陳寂四目相對。

“我寫了半個多小時。”

陳寂忽然說：“我考試都沒寫半小時以上過。”

“……”

你還挺驕傲？

盛初耐著性子寫字：【那你先給我看看，寫得好我再考慮給你獎勵。】

陳寂果斷松手。

這些公式盛初全都記在腦子裏，一眼掃過去就能知道他有沒有填對。其實對著書慢慢找的話，錯的幾率很低，但結合陳寂那糟糕的學習態度，盛初還是仔細地一個個看過去。

看她神色如常，陳寂緊繃的眉頭也漸漸松懈下來，恢覆成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樣子。

“你是不是故意的，給我那麽多初中的書，也就初三兩本用得上，大部分我都是從高中的書上找到的。”他發動碎碎念技能，“而且，你上哪找得初三的書？別是書店隨便淘的二手吧，那個字比我還飄，我看半天才看出來寫得是啥，還是你的字好看。”

盛初：“……”

她差點忘了，盛鶯喜歡行書，寫字風格也是照著行書走，卻比尋常的行書還要飄得多，像是要從紙張裏跳出來。

在這方面，和陳寂倒是有點像。

看得出來陳寂真的有認真在整理，第一面沒有錯誤，盛初翻到第二面，正準備往下看，聽到陳寂還在瞎逼逼。

“但是這個捺的筆鋒和你好像，都有向上的一個小鉤，這個筆鋒我就見過你兩有，說不定是你未曾相識的孿生姐妹呢。”

盛初：“……”

他是怎麽猜得這麽準的？

好在陳寂真的只是隨便說說，他早和楊鵬這群人打聽過，盛初應該是獨生子女，沒聽說過她有什麽兄弟姐妹。

不像他，有個兩看兩相厭的傻逼哥哥。

見盛初掃完兩面卷子，沒指出什麽錯誤，陳寂稍微有點飄。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寫作業全對的成就感了，手心向上攤開，一瞬不眨地看著她：“盛老師，你說寫得好給我獎勵的。”

盛初覷他眼，面無表情地將試卷翻了個面，露出背面大片大片的空白。

盛初：【你可能不記得，一張試卷有四面。】

“……”

見此，陳寂神情空白兩秒，下意識回：“你怎麽連個餅都不肯給我畫。”

要求還挺多。

看在他今天學習態度還算不錯的份上，盛初頓了頓，給他寫：【那你想要什麽獎勵？】

陳寂語氣直白：“我想你過兩天陪我出去玩。”

盛初：“？”

似乎是覺得這話聽起來，他的小心思過於明顯，陳寂立刻補上一句：“當然不止我們兩個人，姚遠不是在群裏喊著說要一起出去嗎，一起去唄？我和他們又不是很熟，不太好意思，你給我壯壯膽。”

你還會不好意思啊？

盛初抿抿唇，有些懷疑他這話的真實性。

她原本是不打算參加這種活動的。

沒什麽別的原因，就是單純不想社交，她以前也只會和穆芮出去。

盛初有些納悶，他千方百計折騰這些，什麽獎勵，就是為了讓她給他壯個膽？

少爺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盛初點點頭，把寫好的學習計劃給他看：【可以，你把剩下兩面整理完，每天按著學習計劃來打卡，我就陪你出去。】

陳寂瞥了眼她所謂的學習計劃。

這一眼，他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每天一張數學試卷，背五十個英語單詞，一首語文古詩，還要聽一篇英語聽力，每周只能休息一天。

還他媽要打卡。

她怎麽不幹脆要了他的命。

“小美人魚。”

陳寂動起他貧瘠的大腦，還真給他翻出個典故，“你聽說過拔苗助長嗎？”

盛初秒懂他的意思，提筆寫字。

【這個計劃量是正常的，我每天要背的是你的兩倍，我還問過顧瑩玉，他一天要背兩百個英語單詞。】

陳寂突然覺得自己行了：“我也要背兩百個英語單詞。”

盛初毫不猶豫踢他小腿，強行把他對英語單詞的狂妄壓下去：【背兩百個單詞，你能記住二十個就不錯了。】

盛初：【記得每天來我這裏打卡，我會監督你的，不懂的也可以來問我。】

聞言，陳寂勉為其難同意：“那好吧。”

他覆低下頭，重新拿起筆，開始寫那試卷的後半面。

盛初也開始寫她的語文抄寫。

秋季晝短夜長，天黑得也比夏天早。

不知過了多久，先前被陳寂放進抽屜裏的手機響起鈴聲，盛初回過神，發覺外頭天色昏暗，地平線的另一側，火紅的夕陽露出球形邊緣。

這張概念卷的第四面不再是公式，而是真槍實彈的考試題，陳寂在努力嘗試著做，速度也比之前慢上許多。

盛初徑直打開抽屜，拿出手機，來電顯示是她媽媽。

她抿抿唇，遲疑了好幾秒，才劃向接通。

“初初。”施宛溫柔的聲音順著電流傳過來，“什麽時候回來吃飯？”

陳寂自然也聽到了鈴聲。

此時他還剩最後兩道題，擡起眼，似有所覺問：“要回去了？”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說這話的時候，他的下巴繃得很緊，語氣很淡，像是在極力裝作無所謂：“你回去吧，我也沒想到我一張試卷能做一下午。”

很淡的自嘲。

盛初很輕地嘆了口氣，掛斷電話，向他走過來。

陳寂沒明白她想做什麽，挑眉：“你不回去嗎？”

盛初給他寫字：【你晚飯吃什麽？】

“自己做，外賣，什麽都行，總不可能餓死。”

這倒是令盛初有些意外：【你還會做飯？】

她以為少爺會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飯都是讓傭人做的。

想不到他倒是挺接地氣。

“做飯有什麽難的？”陳寂長腿伸展，小臂懶洋洋地搭在沙發上，還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態度，“我小學開始就自己做飯了。”

確保他不會餓死，盛初也沒了顧慮，彎腰，開始整理書包。

陳寂先是看著，而後，默不作聲地幫她把筆收拾進筆袋裏，還有她拿出的那些數學書，他全都收拾好，幫她裝進書包。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他驀地開口：“你這書包還挺重，我幫你背吧。”

盛初動作微頓，沒過幾秒，她神色自然地把那幾本數學書重新拿出來，一齊被拿出來的還有本高考英語詞匯大全。

她寫字：【特意給你帶的，就留在你這吧。】

陳寂：“……”

他冷冷哦了聲，癱回沙發上沒再動，漠然地看著她整理完，背上書包，沒再說一個字。

像只主人要去旅行，被無情丟在家，只好自己生悶氣的大狗。

盛初莫名有點兒想笑。

她往左邊邁上兩步，和陳寂湊近了點兒，忽然，她別過臉，若無其事伸出手，揉了揉陳寂的發頂。

他的頭發和他本人截然不同，軟得不可思議，手感離奇地好。

陳寂整個人都炸了。

他猛地站起來，比她高出一個頭，試圖靠身高制止她摸他頭的這個動作，耳根冒起詭異的紅，結結巴巴道：“你，你幹嘛？”

盛初把一張便利貼放進他手心。

陳寂迫不及待展開看，上面有行秀娟小字：【你今天很棒。】

他耳朵更紅了。

這時候，盛初已經背著包走到門口。

“小美人魚！”

陳寂忽然高聲喊：“我聽見了的！”

盛初腳步微頓。

“你剛才說在想我，我聽見了。”

作者有話說：

他當然沒聽見，他瞎掰的。

明天換地圖，多人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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