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寂最終還是寫了作文。

當然不是屈服於陳昌平的威逼利誘, 純粹被他同桌給氣得，逆反心理上來了。

瞎扯也得給它扯滿。

考完試後剛好到高二飯點。

一中食堂是自選菜模式，先到先得, 去得晚的話菜可能會被搶完。因此, 考試一結束，一群小崽子蜂擁而出, 教室裏轉瞬間只剩下零星幾個人。

楊鵬和幾個朋友在門外等他, 陳寂長腿一擡, 正準備出教室, 撞上顧瑩玉拿著考試試卷走過來。

陳寂腳步頓住, 原地打了個璇兒, 揮揮手讓楊鵬他們先走，自己則一屁股重新坐下來。

顧瑩玉揮揮手裏的卷子：“對個選擇題答案？”

盛初和顧瑩玉都不是急著要去吃飯的人，同為學霸, 考完試對個答案都能估出來這次年級第一的寶座花落誰家。

明明開學也才半個月，各個科目發得卷子已經積成厚厚一疊。盛初正在整理桌肚，聞言，把試卷翻出來，眼也不擡地放在桌上, 繼續去整理其他科目的卷子。

“這題為什麽選C？”

是陳寂的聲音。

盛初下意識擡眼, 只見自己的試卷不知為何來到了陳寂手上, 他指著第一面的某道選擇題，看起來是真心誠意地感到困惑：“題目問得不是小明想掛一副春聯提醒自己不要冒失嗎, 為什麽不選B。”

“B的這句話講得是要明確奮鬥目標, 不要驕傲自滿。鷹和隼都是猛禽, 比喻的是兇猛或勇猛的人, 在這裏代指志存高遠的人。”顧瑩玉耐心解答, “題目問得是提醒自己不要冒失，就是讓他站穩腳尖，不要心急，一步一步來。”

“哦。”陳寂說，“我好像明白了，謝謝顧老師。”

盛初雞皮疙瘩都快被他這聲顧老師喊起來了。

還有更讓她意想不到的。

陳寂哥倆好地搭上顧瑩玉的肩膀，單手攬著他，又隨便指了閱讀理解中的一道題：“學習委員，那你再教教我這題唄？”

盛初眼皮跳了好幾下。

她正想提醒陳寂不要太過分，未曾想，陳寂反過來催她，趕小雞似得：“你趕緊去吃飯吧，讓學習委員坐你位置，對完答案我覺得我沒一道選擇題是對的。”

那你為什麽不能等老師講？

盛初實在看不下去，打開素描本想寫字罵他，被顧瑩玉好脾氣地打斷：“沒事，你去吃飯吧，我給他講。這些題楊老師可能也不會著重講。”

這一唱一和的，還有種莫名的默契。

他們關系什麽時候變這麽好了？

盛初狐疑地看了他們倆一會兒，然後妥協似得點點頭，把位置讓了出來。

盛初前腳剛走，陳寂原形畢露，他面無表情松開顧瑩玉，把試卷丟進抽屜，直截了當切入正題：“盛初發給過你暑假作業答案？”

“嗯，我歷史書放學校櫃子裏了，沒帶回去，有幾道知識點不是特別清楚。”

“你發給過別人嗎？”

“沒啊。”顧瑩玉也能猜到陳寂的重心不在於選擇題，只是找個借口和他單獨留下來，這會也發覺了不對，“發生什麽了？”

“有人把她的答案拿去販賣了，我問過姚遠，姚遠也說沒發給別人。”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顧瑩玉的人品還是值得保障的，陳寂也沒瞞他：“你別傳出去。李欣萌和張望坐在哪，等他們回來我去問問。”

顧瑩玉反應過來：“上周老李喊她去辦公室，因為這個？”

陳寂淡淡嗯了聲。

顧瑩玉皺起眉：“那證據鏈不足啊。”

證據鏈這玩意兒，陳寂上次聽盛初說過，這會又從顧瑩玉口中聽到相同的答案。

他擡眼，真誠發問：“怎麽樣才算證據鏈充足？”

“單憑一個作業答案，是沒有辦法證明一定是盛初賣的，起碼得收款方名字對上，或者證明那個賣作業的號是她在使用。”

顧瑩玉若有所思，給他指了指李欣萌和張望的位置：“不過你去問問也好，可以鎖定範圍。”

如果涉及到其他班的人，他們都不太方便，總不能大搖大擺地走進人家班級，問你有沒有把答案發給過別人。

這也太張揚了。

但這種張揚事兒放在陳寂身上，莫名顯得正常起來。

那可是陳寂啊，只有他不想做，沒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

晚飯後有半小時休息時間，陳寂一直都沒在座位，他經常在這時候去打籃球，盛初也沒在意。

不過他還真是沒救了，今天數學布置了兩張試卷和課後練習，全班都在奮筆疾書，連姚遠都沒去打籃球。

晚自習中途，不出意外的，盛初被突然到來的老李給喊走。

她被喊走沒多久，陳寂拿著張小紙條，也跟著慢悠悠地離開座位。

剛到辦公室，老李開門見山：“按照你給的特征，我們對比了一下，那些理科作業確實不是你的筆跡。”

盛初對這個結果毫無意外。

“這事校方在重點關註。考試試卷收上來以後，全年級的老師都來幫忙比對作文字跡，你猜怎麽著，還真找到了個和你字跡特別像的，也是楷書。”

盛初的邏輯很簡單，無論那個人是本身就寫得像她，還是故意模仿她的字跡，都不是一時半會能改掉的。

她練了十幾年楷書，不是那麽輕易能被模仿的。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字跡風格，語文考試是最能看出一個人寫字功底的，哪怕前面的填空題，寫得慢還能控制，作文可以說是原形畢露。

這個方法她當天就和老李提出過，老李也保證會給她清白，盛初就沒再擔心過這件事。

老李正想繼續說，辦公室的門倏地被人一把推開，習習夜風灌進來，兩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哆嗦。

看到來人，老李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陳寂！現在是晚自習時間，你當辦公室是你家嗎天天跑過來？給我把門關好！”

這個“又”字用得就非常巧妙。

陳寂吊兒郎當走進來，那步調悠哉的，儼然真有把這兒當成他第二個家的架勢。

“我這不是怕我同桌被冤枉。”

陳寂眉梢微擡，煞有其事道，字裏行間透露出對啞巴同桌的殷切關懷：“您也知道，我這同桌她沒法說話，要真被欺負可真是百口莫辯啊。”

盛初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

老李暫時沒空教訓這個砸場子的，示意陳寂邊上待著，看向盛初：“五班的湯傑，你認識嗎？”

盛初想了想，她確實有聽姚遠提過這個名字。

瘦瘦小小的一個男孩子，卻永遠排在班級最後，長得還算清秀，但看起來病懨懨的，可能營養不良。

也有小道消息說他家境不怎麽好，家裏好像出了什麽事，但他做事勤懇，學習也挺認真，老師都挺喜歡他的。

“我一拳能打十個湯傑那樣的！”

這是姚遠吹過的某個牛逼之一。

“我認識啊。”

少爺冷不丁兒插話進來：“隨便問個問題就直打哆嗦，整得跟我要打他似得。”

聞言，盛初看向他，老李也跟著意識到不對勁：“什麽問題？”

“我問他，他有沒有把盛初的暑假作業答案發給其他人過，他支支吾吾不肯說。”

想到這，少爺難得有些郁悶：“我看起來有這麽可怕？我覺得我這張臉挺帥的啊。”

盛初：“……”

可趕緊閉嘴吧自戀狂。

等一下。

盛初忽而回神，迅速在素描本上寫字，偷偷給陳寂看：【你什麽時候去問得湯傑？】

“就剛剛啊，吃完飯以後。”陳寂尾音稍揚，聽起來有點微小的，求表揚的意味，“我從你給我的四個人開始，一個一個問過去的，湯傑正好是最後一個。”

“你看。”

他把那張紙條攤開，上面詳細記載了關系鏈，誰把答案給過誰，第二個又給了誰，寫得清清楚楚。

盛初半晌沒說話。

心裏酸酸漲漲的，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像剛開瓶的可樂，一口下去全是氣兒。

她以為他去打籃球了。

未曾想，陳寂跑去其他班級，一個個人幫她問。

“你兩別說悄悄話了啊。”

老李適時拉回她的註意力：“盛初在這兒等著，陳寂幫忙去五班把湯傑叫過來，就說我有事情要找他。”

或許是陳寂的威懾力太強，他自己也心虛，湯傑剛到辦公室，幾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他瞬間沒忍住，好好一個小男生，整張臉掛滿鼻涕和眼淚，嘴裏一直在重覆“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

弄得老李都不好罵他，拍拍他的背，嘆息似得：“你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才做出這種事。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和老師說，我們都會努力幫你解決的。”

盛初則默默去飲水機那給他倒了杯水。

湯傑抽抽噎噎地，哭得直打嗝兒，喝了大半杯水才勉強冷靜下來，對著盛初連鞠好幾個躬：“我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盛初同學，真的對不起。”

從他斷斷續續的話中，盛初勉強拼湊出他遭遇了什麽事兒。

他爸爸去世的早，媽媽是環衛工人，能把他平安拉扯大已是竭盡全力，他也不敢再提出什麽要求。

因為長期營養不良，他長得瘦小。家裏在一個老小區，房子破破爛爛的，裏頭什麽樣的人都有，家附近還住著好幾個初中輟學，一直找不到工作的街頭混混。

街頭混混看他好欺負，就一直威脅他，讓他給他們錢。

湯傑家裏窮，還要忙著學習，也不敢和媽媽開口要。以前還能靠幫別人寫作業，賣學習資料賺錢，隨著那幾個混混越發變本加厲，他實在拿不出錢，剛好有人給他錢讓他幫忙抄作業，順帶發了盛初的答案過來，他看著盛初的字跡，一時鬼迷心竅。

就變成現在這樣子。

聽完他的講述，幾人都沒說話。

就連陳寂都板著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最終，老李嘆口氣，讓陳寂去把五班班主任喊過來。

“可以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媽嗎……”湯傑小心翼翼地請求，“她身體一直不太好，我不想她知道這件事。”

“我不想她知道我這麽沒用……如果我能和陳寂同學一樣厲害就好了。”

“這不是你的錯。”老李平靜地說，“你沒必要把這事怪在自己身上，同樣，老師並不希望你學習陳同學，打架只能發洩情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甚至會導致自己受傷。”

“你能有承認錯誤的勇氣，老師覺得你已經很厲害了。盛初同學也是，即使她被冤枉，她也沒有生氣，而是第一時間給出證據和自己的想法，讓我們幫忙查。”

“但是。”老李聲音突然嚴厲，猛地拍了下桌子。“盡管你有自己的苦衷，這也不是你販賣作業答案賺錢的理由。你受到欺負，應該第一時間找老師和家長，不敢告訴家長，你也應該告訴老師，而不是瞞著，自以為是個英雄，其實只是在逞強。”

“你家長必須知道這件事，但老師會盡量和她溝通，讓她放心。相應的，我也可以說服校方不給你處分，但你檢討信必須寫，按照學校流程，下周一升旗儀式，去臺上讀檢討信。”

湯傑低著頭，控制不住地掉眼淚，砸在地面上，暈成一朵朵小水花。

“別哭了，盛初再去給他倒杯水。”見狀，老李嘆口氣，也不忍心再訓斥，默默給他遞紙，“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不信任老師，等你班主任來了，我幫你和她溝通。”

五班的班主任姓張，是位資歷很高的女老師，任教時間比楊惡煞還要久，帶過的十幾屆高三畢業生。

陳寂在路上給她大致講了下前因後果，她神色極其平靜，先替湯傑給盛初道了歉，只說了句：“是我的失職，沒註意到他的情況，這件事我會處理的，謝謝李老師和兩位同學了。”

說完，她就帶著湯傑離開政史辦公室。

陳寂還想說些什麽，被老李攔住，瞥他眼：“你急什麽？正義衛士省省吧，張老師是位很有經驗的老師，這種事情她也不是沒遇見過，你還怕她私底下欺負湯傑不成？”

說實話，陳寂還真有這個顧慮。

“好了，這事你們就別擔心了啊。”

處理完事情，老李準備趕人，突然想起什麽，調侃道：“陳寂，我喊你來辦公室你不情不願的，怎麽你同桌一有事，你來得這麽殷勤？”

陳寂：“……”

好在老李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哈哈一笑：“同桌關系好是好事，同班同學就應該互幫互助啊。”

“……”

**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班級。

剛坐下，陳寂迫不及待湊過來，眼尾微佻，像只開屏的公孔雀：“你這次怎麽不謝謝我？”

盛初極其無語：【我為什麽要謝你？】

“要不是我幫你一個個去問，你還能找出湯傑這個人？”

“……”

少爺這智商也是沒救了。

他顯然沒弄清楚先後順序，是老李先提的湯傑，他才接得話。

言下之意，要是沒有他，他們也能把湯傑這個人找出來。

盛初不願配合，陳寂只以為她在害羞，大手一揮，大發慈悲般道：“小事，不謝我也沒事，我知道你在心裏謝我就行了。”

“……”

她能不能申請和陳寂換一下？

要是陳寂不能說話就好了，妥妥一個高冷男神，一說話什麽蘇感都不剩了。

晚自習下課，盛初沒有收拾書包走人，而是站起身，往門外走。

陳寂早沒了人影。

這時候，兩個人在五班門口面面相覷。

陳寂：“你來幹嘛？”

盛初用眼神回問：“你又來幹嘛？”

“我就來隨便逛逛。”

盛初點點頭，寫道：【我也隨便逛逛。】

直到兩個人在走廊同時攔住背著書包往外走的湯傑，不約而同拿出一個小袋子，塞進湯傑懷裏。

陳寂樂了：“你不是隨便逛逛？”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好老師和兩個優秀的小朋友

寫二更失敗了，將就看看吧！這章評論發紅包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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