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更深露重, 夜色越發濃郁，月朗星稀。

停車場就在附近，沒有安裝路燈, 涼薄月色傾瀉而下, 打亮陳寂半張側臉，切割出層次分明的光影碎片。

這裏是片空曠的平原, 沒有樹木遮擋, 海岸刮來的季風直沖臉頰, 為這涼秋更添幾分冷意。

盛初下意識裹緊自己的外套。

她的指尖也冷, 剛才掰陳寂手指的時候, 像是觸碰到了個大暖爐, 這會兒還有點舍不得放開。

於是，她偷偷假公濟私，把創口貼塞他手心後, 仔仔細細地幫他把手指折回去，合攏。

她的指尖軟得不可思議，貓爪似的，甚至感覺不到指骨，他的指尖陣陣發麻, 一路傳遞至神經末梢, 陳寂垂眼, 任由她動作。

直到盛初松開他的手，他才堪堪回神, 下意識問：“什麽玩意兒？”

這裏光線不好, 他又比盛初高得多, 月光在盛初頭頂打出小小光圈, 紙盒棱角分明, 紮得手心有點癢，算不上疼。

有風掠過平原。

盛初實在不想在這裏站著了，早晨她看天氣很好，就沒有帶校服外套，只穿了件薄薄的秋季校服。

放在白日還好，這會兒大風刮著，她感覺自己和地裏快凍僵的小白菜沒什麽區別。

“嘖。”

陳寂也沒指望她能接話，他沒再管這盒子裏裝得是什麽，漫不經心放進內襯口袋，脫下身上的夾克外套，丟到盛初頭上。

視線驀地轉為一片黑暗，和那次不經意的碰觸不同，先前聞到過的青草氣息轉瞬間放大許多倍，混著極淡的煙草味，上頭還留著少年殘存的體溫。

盛初下意識伸手，把衣服扒拉下來，露出雙圓圓的小狗眼。

陳寂已經走出好幾步。

像是知道盛初在看他，他高舉右手，左右揮了揮，語氣懶洋洋的，仿佛沒受到陳陌的任何影響：“東西我收下了，明天學校見。”

“記得把衣服還我啊，小美人魚。”

**

孟林時把盛初送回家，陪著她進家門時，盛母還沒回來，盛父在客廳解領帶，顯然也才剛到不久。

“盛叔叔。”孟林時禮貌問好，視線在室內掃了圈，目光有些許驚訝，“這麽晚了，施阿姨還沒回來嗎？”

盛父微微頷首，算是應答：“她和朋友去南城旅游了。”

話音剛落，他頓了下，又補上句：“臨時起意，我也是晚上才知道。”

言下之意，不是故意不告訴盛初的。

他視線轉向盛初，聽得出來有在極力緩和自己的語氣，讓它聽起來是在和女兒說話，而不是下屬：“初初，你的失語癥最近怎麽樣了？能和林時說話嗎？”

“可以的，爸爸。”盛初點點頭，“但只限於孟哥哥，其他人還是不行。”

“沒事，也算是個進步。”

說著，盛父目光下移，落到那件比她大上很多，幾乎可以把她包進去的黑夾克上，皺起眉：“這衣服……是林時的？”

孟林時看起來並不像會穿這種衣服的人。

起碼現在不是。

兩人對視一眼。

盛父是國際知名企業的高管，閱人無數，在他眼皮子底下撒謊，屬實是班門弄斧。

“她同學的。”孟林時替她解釋，“正巧吃夜宵的時候碰上了，外面風大，看初妹冷，就借給她穿。”

好在盛父也沒多問，他淡淡嗯了聲，又將話題繞回孟林時頭上：“那你呢，這次回來，還打算走嗎？”

孟林時苦笑：“還沒想好。”

“您也知道，我爸媽很早就移民澳洲了，他們也希望我能在澳洲發展，只是——”

他沒有再說下去。

他能力出眾，在哪裏都有極好的發展前景，地域並沒有辦法限制他。

為什麽回來。

因為他在國內還有牽掛，還有沒做完的事情。

提起這個話題，幾人面色都不好看。

還是孟林時率先出聲，打破僵住的氣氛：“那盛叔叔，我就先回去了。周六我在西城大學有個講座，材料才剛準備一半。”

“嗯，有空常來看看初初，帶她出去玩玩。我工作忙，她媽媽的情況你也知道，她也只能和你說說話了。”

“好的。”

孟林時離開後，客廳再次陷入沈寂。

盛父長期忙於工作，陪伴女兒的時間並不多，等他回過神，早已錯過了她最需要他的童年期。

半晌，盛父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出聲關懷：“累了吧？明天還要上課，先回去睡覺吧。”

“這件黑夾克價格不便宜，洗得話要送去專門的店洗，你同學介意的話，你把衣服給爸爸，爸爸找人洗了再還回去。”

盛初也不知道陳寂介不介意。

猶豫片刻，她還是把衣服給了盛父。

畢竟她和他也不算特別熟，穿了人家衣服，還是洗一下比較禮貌。

許是抽煙的人對煙味都特別敏感，幾乎是拿到衣服的瞬間，盛父眉心皺成一個“川”字，不讚同地開口：“你這同學還抽煙？”

“……”

那個煙味真的特別淡，穿這麽久盛初也就聞到一丁點兒。

“我沒見過他抽煙。”她想也不想就為陳寂開脫，“我們剛才見到他哥哥了，可能是他哥哥身上的煙味，染到他衣服上的。你知道的，二手煙真的很煩人。”

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盛父沒再多問。

盛初洗完澡回到房間，枕邊的手機嗡嗡地震，盛初打了個哈欠，踢掉鞋子跳上床，手肘抵著抱枕趴在床上回消息。

首當其沖的是那個山峰頭像。

如果說看到陳陌還是懷疑，聽完他diss陳寂的話，盛初基本可以確定，那個山峰頭像百分之百不是他。

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怎麽可能叫陳寂“小混蛋”？

山峰頭像顯然對火鍋店外的兄弟紛爭毫不知情，這會重新發來驗證消息，簡單明了一個問號。

坐完一路車回到家，盛初的火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不是喜歡搞遷怒的人，想了想，還是把那個山峰頭像加了回來。

她還想搞清楚為什麽他要裝成陳陌呢。

山峰頭像現在估計在忙，沒和她搭話，盛初轉而切出去回穆芮的消息。

穆芮：【你孟哥哥回西城了？】

穆芮不愧時刻沖在八卦的第一線，直接甩了張照片過來：【牛逼啊我操！孟林時竟然和陳寂認識，我感覺我次元壁破了！】

從小學到初三，盛初和穆芮都是同校同班，她自然也跟著盛初見過孟林時好幾次。

盛初看到消息就有種預感，她點開照片，果不其然，就是他們在火鍋店時的偷拍。

那幾個五中學生好像確實有說過“發群裏”這一類的話。

可穆芮又是怎麽看到的照片，總不能，她和這群人在同一個群吧。

盛初：【你在哪看到的照片？】

穆芮：【張莉發年級大群的，今天殷餘漫生日，他們一夥小團體去火鍋店慶祝，剛好撞上陳寂和你孟哥哥。】

盛初回想了下他們的聊天內容，大致把臉和名字對上號，張莉應該是那個高馬尾，殷餘漫就是那個蝴蝶結。

那邊似乎也料到直接發名字盛初不認識，貼心補充道：【殷餘漫是我們學校校花，雖然我覺得她長得也就那樣，天天擺張清純臉，實際茶得要死，也就一幫傻逼天天捧她臭腳，比如張莉。】

穆芮：【我覺得你比她好看一百倍。】

盛初抿抿唇，想到殷餘漫的臉，有片刻走神。

校花嗎？

她哭起來確實挺好看的，她都差點忍不住對她產生同情心。

也就陳寂理都不理，還能當場開嘲諷。

穆芮不怎麽喜歡殷餘漫，一叭叭就叭叭個沒完，甚至開始甩語音條：“就偶遇陳寂和孟林時這點破事兒，他們還要特意拍照發年級大群，還說他們都祝殷餘漫生日快樂了，現在群裏都在羨慕殷餘漫。”

“也就你不在場，你要在場還不甩那綠茶八百條街，哪輪得到她炫耀。”

盛初沈默兩秒，打字打斷她：【芮芮。】

盛初：【你仔細看那張照片，桌子上的粉色手機，是不是有點眼熟？】

發完這句話，她迅速切出對話框，沒再看穆芮尖叫雞般的信息轟炸。

**

翌日也是個晴天。

盛初到班級，發現一群人圍在她那個小角落，正興致勃勃地議論著什麽。

她走過去才聽明白，是關於孟林時要在西城大學開講座的事兒。

西城大學作為頂尖高校，節假日是對所有人開放的，無論是不是本校學生，都可以進出校園。

陳寂雷打不動地趴桌上睡覺，他今天睡得不太安穩，始終皺著眉，單手捂住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

換作平常，他肯定把那件黑夾克罩頭上當噪音隔絕器了，昨晚他把黑夾克給了盛初，現在沒衣服穿。

昨天他和陳陌回家，陳昌平不知道發什麽瘋，把他和陳陌一起臭罵了一頓，罵陳陌尤其狠。

他甚至從犄角旮旯翻出好幾條青年企業家工作過度患癌癥去世的新聞，讓陳陌別天天想著工作，對弟弟態度好點。

陳寂還沒來得及幸災樂禍，老頭目光一轉，開始罵他：“你那黑夾克呢？”

“算了，丟了也行，天天穿自己衣服去學校像什麽樣！明天你再敢穿自己衣服我就敢去學校把你抓回來。”

“還有，手機被收了就自己找老師去要，別做夢我會給你買個新的。”

陳寂甚至沒來得及問他怎麽知道自己手機被收了，就被轟回房間。

喬許然有去聽講座的意向，她的目標就是西城大學的法律系，這個講座肯定能學到不少經驗。

顧瑩玉和曲桐欣還在考慮，姚遠則是純屬打算去湊個熱鬧。

這群人之所以聚在這裏，是因為孟林時這個講座過於搶手，是需要憑入場券進的。

他們都是高中生，不認識幾個西城大學的朋友，有也不是法律系的。

但他們都看到了那張火鍋店照片，這會兒全把主意打在了陳寂頭上。

姚遠是個不怕死的：“陳哥，我看見你和孟林時一起吃火鍋了，你能問他要幾張票嗎？”

其餘人的目光也都匯聚在他頭上。

見陳寂不理他，姚遠變本加厲，虎口圍成圈作喇叭狀，開始即興作曲：“陳哥陳哥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如果你能給我米，大家都會更愛你！”

陳寂被惡心得想吐，偏偏還擋不掉他的貫耳魔音：“操……我和孟林時不熟，老子昨天陪盛初才去的。”

眾人瞬間安靜如雞。

剛到校，書包都還沒放下來的盛初：“……”

作者有話說：

初妹（鎮定狀）：我不是我沒有我和他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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