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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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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巧綢的動靜傳出來,外間最驚愕的是沈大夫——他能被平郡王府聘進來,醫術自然是精湛的,早年在醫堂裏行醫,治過的病人比一般人見過的都多,後來進到王府,呆過幾年後,對這些貴夫人裝病的把戲也是了如指掌,喊痛的聲音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聽兩聲就知道了。

張巧綢現在的呻/吟聲,和先前截然不同。

她是真出了事。

——可,不應該啊!

沈大夫心亂如麻地想,他是受了衛側妃的好處,要替她做成這件事不假,可他沒這麽傻,馬上就動手,張巧綢的胎相實則沒有什麽差錯,想讓她滑胎,就得下重藥。但這位小夫人很顯然知道自己沒事,那一碗安胎藥喝下去,反而出了事,她豈有不叫嚷出來的?

王府行醫自有法度,貴人的藥渣是不會立即丟棄的,他如下重藥那無法隱藏,一查就查出來了,得把自己賠進去。

所以沈大夫今天只是摻了一點點不應該出現在安胎藥裏的物事進去,分量十分得少,查也幾乎查不出來,張巧綢在胎相正常的情況下,絕不會有什麽大礙。

大凡貴人做戲,不會這麽快就收手,那顯得太假了,張巧綢這個不舒服,怎麽也要再嚷幾天,沈大夫還有機會給她再開幾次方劑,到時候積少成多,他再不斷地使用言語暗示,讓張巧綢疑惑她是不是做戲做過了頭,真的沒留心對自己造成了什麽傷害——貴人不事生產,本來體弱,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再加上肚子疼見了紅的話本就是她自己放出來的,別人察覺不出有什麽不對,也不會提出要細查,那時一套下來,才是水到渠成。

他都計算得這麽好好的了,所以這是為什麽——

“大夫,大夫,快進來看看夫人,她好像不好了!”

李媽媽跌撞著出來,她是生養過的,比捧裙丫頭先一步意識到了張巧綢的情況不妙,沖出來拉扯大夫,都沒顧得上平郡王妃在座。

倒是沈大夫雖然心亂,畢竟同切身利益沒那麽相幹,還能想得起來向郡王妃看一眼,見她點了頭,才匆忙跟著李媽媽進去了。

張巧綢的狀況是真的很不好了,沈大夫進去,嗅了嗅鼻子,直接聞到了血腥之氣。

這個出血量,還未把脈,沈大夫心中已有了數,待隔著帕子按住張巧綢的腕脈,脈相混亂沈弱——果然,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其實李媽媽自己也有了些預感,張巧綢的身孕不過兩個多月,處在初期,哪裏經得起什麽消耗,只是她見沈大夫還在仔細摸脈,未免還要抱上一點菲薄希望,死死地盯住他,只望他能金口一開,說出一個“有救”來。

沈大夫此時其實是在查張巧綢滑胎的原因了,摸了一會,他松了口氣:萬幸,脈相上顯示她的體征沒有忽然被什麽寒涼或虎狼之物改變,問題不是出在剛才那碗安胎藥上,他安全了。

他這個表情落到李媽媽眼裏,李媽媽誤以為他是想出保胎之法了,忙道:“請先生快救救我們夫人。”

有平郡王妃在外,沈大夫是不必先行理會她一個奴婢的話語的,只向她歉意地搖了搖頭,站起來走出去,向平郡王妃稟報。

“娘娘,在下觀張夫人脈相,夫人不知為何,忽然犯了驚悸之癥,她原本的胎相已甚不穩,再動起大驚大恐之情,心脈過速,不能自持,在下進去看時,已是晚了。”

平郡王妃沈默了一會:“……孩子已經沒了?”

沈大夫低頭應是。

李媽媽從裏間失態地追出來,張巧綢已經暈過去了,她沒辦法問,感覺自己像被蒙在一面鼓裏,都不知怎麽回事,假戲就成真了,只能揪住沈大夫:“怎麽回事,我們夫人先還好好的,喝了你的藥,反而忽然癲狂起來,你到底開的什麽藥?!”

沈大夫鎮定地道:“我開的自然是安胎藥,至於別的,媽媽問我,我也不知,我是大夫,只能查癥狀。媽媽還是等夫人醒了,問一問夫人,到底為何生出這麽大的驚嚇來罷。”

李媽媽又氣又驚,張巧綢再倚賴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黑歷史說給她聽,她根本不知張巧綢和珠華間的實際冤仇,自然也不明白她是被珠華出現的時機嚇的。

沈大夫默然站著,心裏有底得很。

張巧綢當然不只是被驚悸流產了的,她單純受驚嚇,或是單純喝下了那一點點不該喝的藥物,都不至於落胎,至多是動胎氣而已;但這兩者相加到一起,互為催化,效果疊加,結果就控制不住了。

但控制不住的結果也沒什麽不好,反正查不出他的問題來,他只開了個頭,根本還沒來得及實際下手呢。

他坦然地等待平郡王妃發話。

**

衛側妃院裏。

“她已經落了胎?”

老嬤嬤痛快地點頭:“是的,娘娘!”

衛側妃在枕上微微支起身來,目光裏都是驚訝:“怎麽會這麽快。”

老嬤嬤道:“是有些快了,王妃現在那裏坐鎮,更詳細的消息送不出來,暫時不知內裏詳情。”

衛側妃沈思片刻:“這麽突然,這件事一定是要細審的。”

老嬤嬤道:“不錯,那小賤人要是真動了胎氣還好,要是裝的,這回一定要嚷出來了,不過——”她蒼老的面龐如菊紋一般綻開,每個紋瓣裏都是陰惡,“娘娘聰慧,為了應付這種突發狀況,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那小賤人聰明點就該咽下這口氣,她要是不肯咽,硬要拉扯我們和沈大夫,那,管保她連著她和她那個上躥下跳的哥哥一起,摔進更深的坑裏,跌殘了她!”

沈側妃躺回枕上,卻苦笑了:“我哪裏聰慧,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不然,怎麽會為了和一個提不起來的小夫人計較,害死了我的孩子。”

她閉上眼,腦中控制不住地再度回想著先前設計的一幕幕:她查出有孕後,王爺非常高興,天天都過來看她,雖然不能過夜,但每天總要坐上一兩個時辰,她已有幾年沒有過這般光景,心下暗暗歡喜,連院中服侍的下人們都是喜笑顏開。

然而這好景那麽短暫,不過三天,張巧綢那邊也傳出了喜訊,她那麽年輕鮮嫩,一下子把王爺的心勾了一大半過去。那以後,王爺雖然還是常常過來,可是能呆上一盞茶的功夫就不錯了。

她比張巧綢長了十歲有餘,其實已經不餘多少爭寵之心,年輕的各色美人那麽多,王爺只要想要,源源不斷地會擡進來,她想爭也爭不過來。可她可以接受恩愛衰弛的現狀,她的孩子不能。

她和張巧綢幾乎同時有孕,生產的日期也不會差到多少,屆時王府裏一下多了兩個新生兒,張巧綢若仗著自己受寵,還是一直勾著王爺,那她的孩子也要承受和她一樣的冷落嗎?

——憑良心講,用“冷落”這個詞有點嚴重了,王爺對她還是看重的,對她生出來的孩子也不會差,可原來她的孩子可以獨得王爺的全部關註,現在卻要分出去一半,她如何甘心?

為著這點揮之不去的不甘心,她想來想去,設下了個局。

張巧綢的性子最好捉摸了,愛出頭,喜爭風,沒怎麽費勁,她就讓人挑撥得張巧綢去清場包圓了金玉樓的首飾回來,然後為顯恩寵,把這些首飾送來讓她先挑,她淡然地就挑了一雙白玉鐲——沒錯,白玉鐲的手腳是她做的,到此一切的局面,都仍在她掌控之中。

之後,她就可以裝出受了張巧綢的算計、動了胎氣的模樣,扣張巧綢一盆汙水,讓她背上謀害側妃子嗣的嫌疑。

當然,只是嫌疑,她沒打算真的坐實這件事,她前期動的手腳已經不少了,不能把事做得太板上釘釘了,好像要什麽有什麽,那過猶不及,反而不美。

她此時也沒想過要害張巧綢流產,真弄沒了王爺的子嗣,那查探起來的力度是不一樣的,她懷著身孕,不敢冒這個可能暴露的風險。

所以,她的目的只是要把這個嫌疑扣給張巧綢,讓張巧綢的孩子受了母親連累,生出來就要矮一頭,在王爺那裏大大減分就夠了。

多恰到好處的算計呵。

她苦思冥想過,連萬一失敗的可能都想過了,那她也損失不著什麽,以張巧綢的智力人力,根本無法反擊。

她唯一沒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弄假成真了。

有人插入了她的算計裏,渾水摸魚,只輕輕一動,她的孩子真的沒了。

衛側妃想到這裏,心裏刀割一樣的痛——事發的當時,她就知道是誰了,王府裏有這個勢力的人少之又少,她立刻就明白自己中了誰的招。

但她不能查,也不能報覆,因為這是她自己整出來的局,那人不過手指一拈,動了她的一個子而已,她要深究,能不能追到那根手指不說,倒是很有可能把她是掌局人的身份暴露出來。

她沒辦法,只能咽下這顆苦果,然後繼續把鍋扣到張巧綢頭上,這回必須扣死了。

張巧綢腹中的胎兒也必須給她陪葬,如此才能略舒她心頭之痛。

老嬤嬤看著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又想起了傷心事,只能安慰,壓低了聲音:“娘娘,來日方長,小哥兒的仇,未必不能報了……”

衛側妃只是勾了勾嘴角。

她拿什麽報?她不是張巧綢那個蠢貨,會有不切實際的夢想。

不過,呵——她其實也沒比她強多少,再自負聰明,苦心經營,最終不還是一個下場。

正如張巧綢無力報覆她一樣,她同樣,也無力報覆她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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