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昕本不想回東江的。周五的會議上，經過大家一起討論，最終統一了意見，選定了款式。她想留在公司，看著這些產品打樣，並且整理一下銷售部的工作。雖然她的工作重心已經轉移，但銷售部終究是她的責任，她也不想讓別人有機會抓住她的把柄，說她不負責任，工作沒做好。周六上午她去買了一些東西，送去給哥哥，買了衣服玩具給安安。小家夥見到姑姑回來，異常高興。如昕下午帶他去了游樂場，看著孩子在波波池裏爬來爬去，蹦蹦床上咯咯笑著和小夥伴一起跳高高，心裏十分安慰。

豈料周一晚上就接到了董佳佳的電話，說她要去溫哥華一趟，叫如昕回來帶孩子。如昕很為董佳佳高興。這些年，她一直希望佳佳從以往的創傷中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但她比誰都理直氣壯，說現在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如昕並不覺得一個女人單身帶著孩子有什麽問題，不過她知道董佳佳喜歡麥先生，她該去追求她喜歡的東西，當然她也有這個權利。

不過這個時刻，不是很合適呀！如昕癱在沙發上，手裏擎著電話：“佳佳，你這個瘋女人。前天我不是跟你說我暫時不回去了，你幹嘛這個時候要出去啊到底？”

董佳佳一邊刷購物網站，一邊講著電話：“哎呀昕昕，不是你一直跟我說要去追求幸福的嘛，我現在不是想通了？別啰嗦，快回來帶娃，我去會情郎。”

“你就不能晚點去啊，不是你前面幾個月都動也不動，怎麽現在就突然想通了呢？”如昕哀嚎著。

“因為一個男人，我突然就想通了唄。”董佳佳嘿嘿笑著。

如昕一個骨碌爬起來：“一個男人，誰？怎麽回事？快說！”

董佳佳哈哈大笑：“紀如昕，你要不要這麽誇張？這個樣子給人看到很毀形象的好嗎？”

如昕躺倒回去，嘟囔著說：“可是我現在不想回去，我離不開家。”

董佳佳啐她：“少來，快回來。不然我找不到老公要你賠。”

如昕只得爬起來收拾東西。董佳佳拋下手機，自言自語：“齊禹，再給你一次機會。再惹我家小昕哭，你可真的死定了。”想起自己找的借口，又自覺十分機智。麥先生啊麥先生，以後你若有機會見到這個齊先生，也是要感謝他一下的吶。其實她自己也分不清這個借口究竟是找給如昕，還是找給自己。

如昕是周三早上的飛機。一出機場，她就看到了接機的人群裏的齊禹。他個子高，在眾人中分外顯眼。

也許他是有人要接。如昕把視線集中在腳下光可鑒人的地板上，看著自己的腳尖一步一步交替往前，直到眼前出現了另一雙皮鞋的腳尖。如昕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看齊禹，繞過他繼續走。他身形一錯，攔住了她：“早上送個客戶過來，剛好碰到，一起回去？”

如昕波瀾不驚：“不用了，謝謝。”她已經跟自己說好了，不再對齊禹的靠近過度反應。之前陣腳大亂委實是沒有準備好，以後不會了。雖然心跳還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點，但隨它去吧，慢慢習慣就好了。齊禹拉住了她的行李：“紀總監，你不是這麽矯情的人吧？大家怎麽說還是合作夥伴。更何況，上周我還幫了你。”

如昕很想說我就是矯情怎麽了？但誰怕誰呢，合作夥伴而已。她努力皮笑肉不笑：“哪裏話，這不是怕太麻煩齊總了嗎？要是順便的話，那就走吧。”

齊禹老實地接過了如昕的行李箱，見好就收，這道理他懂。如昕是遇強則強的人，平日裏看起來軟軟糯糯人畜無害，但她的爆發力巨大，只是輕易不發揮罷了。為人至簡，不愛搭理不相幹的事，還很好勝倔強。得激起她的鬥志，她才會理你。而且她天性善良，所以有時候還得裝一下可憐。自己今天這行為，說死乞白賴都不為過，所以現在還是保持沈默比較好。他把手中握著的飲料遞給如昕，轉身率先走了出去。

這是給我的？如昕懵了一下，加緊腳步跟上去。停車場，齊禹摁亮了一輛銀色的車，SUV型，線條流暢，很是漂亮。“這是我自己的，平時很少開。”他一邊解釋，一邊替如昕打開副駕駛的門。她甫一坐定，齊禹就傾身過來，他一手扶著門框，身體橫過她的，替她系上安全帶。輕輕地哢嗒一聲，卡扣插上，將整個脊背緊貼在座椅背上，屏住呼吸的如昕驚了一跳。齊禹即將退出的身體好像稍稍停了一下，輕聲道：“你手上拿著東西，不方便。”他的聲音低低，響在耳邊。

在這局促的空間裏，如此近的距離，近得看得到他鬢邊的發腳，微微發紅的耳朵。如昕覺得自己的耳邊嗡嗡作響，連謝謝都不敢開口說。堪堪退到車門的齊禹此時突然轉過臉來，如昕剛悄悄呼出的一口氣給他一嚇，又硬生生地截住，憋得臉都紅了。齊禹笑了笑，從她手上接過包說：“幫你放後面座位上。”他替她關上車門，順勢握了握拳，努力將適才輕顫的手指恢覆正常。

車子駛出停車場，往高速開去。如昕一路上專註地看著窗外的風景，認真地像從沒見過一樣。轉過一個彎，齊禹開口了：“公司的事還順利嗎？”

她言簡意賅地道：“還好。”想了想又說：“謝謝。”

齊禹說：“我應該做的。”又問：“叔叔阿姨還好嗎？”

如昕又言簡意賅地說：“還好。”

齊禹：“小侄子還好嗎？”

如昕再言簡意賅地答：“還好。”

“他幾歲了？”

“快六歲。”

簡單對答幾句後，兩人都不說話了。沈默慢慢從腳底爬上來，漸漸沈沈壓在彼此的身上。如昕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高速路上車的河流靜靜地滑著，天氣好得出奇，路邊的各色鮮花開得燦爛。陽光明晃晃地照著，天藍得澄澈透明，絲絲縷縷的白雲自在地輕飄。車內涼爽舒適，有熟悉的香氣幽幽傳來。脖子好酸，如昕轉回頭來，改看著前面的車屁股。

“把牛奶喝了吧，等下涼了。”一片靜謐裏，齊禹說。

牛奶？哦。如昕機械地舉手抿了一口，熱熱的燕麥牛奶，一路溫暖地撫過她的肺腑。一想到這杯飲料剛剛一直被他緊緊地握在手裏，心裏湧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如昕忍不住偷瞄齊禹一眼。他比以前瘦一些，下頜的線條更見清晰，修長的好看的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盤上。他做什麽事看起來都是這麽隨意。齊禹伸手打開了音樂：“先喝點牛奶，咖啡等下送到公司。”悠揚的小提琴音樂回蕩在車廂，暫時沖淡了安靜到詭異的氣氛。藍天仿佛更耀眼了，坐在車裏看去都讓人覺得眩暈。

辦公室裏大家已經在忙碌，敲擊鍵盤的聲音劈裏啪啦。有些人的眼角餘光，瞥到並肩進來的兩人，和齊總手上拉著的臟粉色行李箱，大家低頭暗暗交換了一下眼神。如昕伸手接過自己的箱子：“謝謝你，齊總。”不待他回覆，已轉身進了自己辦公室。

齊禹對著她的背影無聲地說：“不客氣，如昕。”

桌上有自己愛吃的牛角包和咖啡，後面文件櫃上花瓶裏已經插上了大把的香水百合，香氛幽幽，叫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如昕將外套掛上衣架，取出電腦，打算心無旁騖地專心工作。鄒董說盡快把預算提交給他，這是關鍵，萬萬不可節外生枝。上周五思怡閑閑說起：“如昕，有一件事告訴你一下。我新請了一個運營副總，預計這月底到職。你到時候有時間，回來大家認識一下。”運營副總？運營什麽？怎麽運營？公司如今被黃總防得銅墻鐵壁似，這位即將到來的運營副總又是何方神聖？思怡請他的目的不言自明，但他能行嗎？搖搖頭，如昕決定還是趕緊把精力放在自己手上的項目上是正經。按照齊禹的思路，應該是想讓她和思藍結成聯盟來打這一仗，不要和黃總硬碰硬。

齊禹，一想起他，如昕不禁想起今早會在機場遇到他，究竟是意外，還是故意？還有那一杯溫熱的燕麥牛奶，甚至面前的面包咖啡，身後沁人心脾的花香。如果說這些是喬安的安排她是不信的。那麽他究竟是想要幹什麽？一陣煩躁，如昕伸手把頭發挽上頭頂紮了一個丸子，籲出一口氣，把註意力集中回電腦上。預算方案沒有辦法一個人做，因為需要結合推廣方案。推廣的力度大小，範圍多廣，頻次幾何，請哪個網紅或者明星？跟品牌是否匹配，要價多少？安排幾次活動，每次活動幅度多大？上市預計需備多少庫存？每月營收可以預測多少？開支跟收入都要有一個數字出來。一年的預算可能以千萬計，不能不小心謹慎。如昕幾乎需要每天跟弗雷和承瑜開會討論。

俞嘉怡最近公司自己的品牌運營也是事情一大堆。如昕找她開會，她笑笑說：“如昕，實在是對不起，我最近忙得要瘋了。你這個項目我們已經全權委托承瑜做前端的項目方案，你跟他們討論就好，預算出來後我們再一起審核即可。”這說明如昕要每天跟齊禹一起對這些細節。圓珠筆在手指間快速地繞著，一圈又一圈，如那最細密的紗，層層纏繞，讓人無法掙脫。如昕在想辦法。她跳起來，有了！叫思藍來做。她即刻打電話找思藍。如果思藍親力親為，到時候找鄒董要錢，不是會容易許多？其他人也沒有什麽借口，特別是黃總。所以何不借思藍的力？也可以避免跟齊禹過多接觸。

思藍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郁悶：“不行啊，如昕。意大利公司出事了。上周我們對賬，發現有幾百萬歐元的貨款都沒有收回來。思怡把我好一頓罵，叫我馬上回意大利去處理。”

如昕不解：“為什麽貨款沒有收回來？不是買賣的時候都簽了合約的？”

“是啊，可是到了約定付款的日期，那些討厭的意大利人沒有付嘛。一直催也沒有動靜。”思藍沮喪至極。

“當初賣貨的時候沒有調查下買方的背景？有沒有買保險？合同誰簽的？”作為專業的銷售人員，如昕拋出三連問。

“有些是我簽的，有些是授權給意大利的經理簽的。但是我怎麽知道他們的背景嘛？還不都是意大利那一堆人找來的買家。他們有些都合作好多年了，也沒想到現在會出這樣的事情。我更加不知道了，就是照常簽字而已。”思藍不耐煩起來：“哎呀，煩死了。這幾天我都無數次回答過這些問題了。鄒董也問，黃總也問，思怡更加揪住不放，都罵了我好幾天了。“

小公主殿下，你這次真的，出事了。如昕想。“那你快去吧，好好把事情弄清楚，該走法律程序的走法律程序，不要手軟，也別浪費時間。”如昕只得如此交代她。

“好的，知道了啦。”思藍嘟噥著掛掉了電話。

看來是指望不了思藍了，她現在自身難保。但願她順利把錢要回來，否則，後面會發生什麽事都難說。既然如此，就自己上吧，畢竟是工作。其實跟齊禹一起工作真的可以學到許多東西。如昕發覺自己一顆心漸漸發熱，竟然暗暗有些期待起來。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臉，暗叫：“呸呸，打住打住，別丟臉。”她整理一下，發郵件給李玫麗，提出需要一起討論的事項。半小時後，彈出的回覆郵件來自齊禹。他簡短地約她下午開會，大家先初步交換一下意見。齊禹的效率一向驚人。如昕立刻在電腦上列出自己的意見，以做好充分準備。

李玫麗悄悄看了眼手表，這個會已經開了2個小時了。她和同組的莎莎從上午開始就進入了緊張狀態。這次的推廣方案是塞婭主筆，思路是齊總指點的，但資料和數據的收集工作是她做的，全部的PPT則由莎莎整理完成。上午一收到如昕姐的郵件，齊總就找她和莎莎一起對資料。每一步推廣的規模，需要的大致費用，活動效果計算預測，推廣頻次；各個平臺的帶貨達人市場價格參考，合適的人選先都列出來；合適的時尚網站選項及收費。這些資料需要在下午3點前準備好。她和莎莎忙得昏頭轉向，午飯都是在座位上隨便解決的。

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敲響。靠近門口的李玫麗打開門，李小淇和安妮推門進來。兩人都端著托盤，一個托盤上是幾杯茶，竟然還有一支啤酒，另一個是滿滿的各色蛋糕。

李玫麗幾乎要歡呼一聲。她悄悄問安妮：“怎麽這麽貼心啊親愛的？”安妮向齊禹的背影努努嘴，又擠擠眼。李玫麗看了一眼正面對著投影屏向如昕解釋的老板的背影。那兩個專心工作的人一定沒有意識到，他們此刻離得如此的近。如昕姐的胳膊肘支在扶手上，手扶著額，放下來的長發斜斜地披散在背上。齊總坐在她的左手邊，正用手中的筆指著投影，靠近她低聲地說著什麽。這樣的姿勢真的很親昵，齊總一伸手，就能將如昕姐擁進懷裏呢。李玫麗覺得心裏翻湧著一股感動，眼眶卻悄悄地熱了，她看了看李小淇和安妮，她們都在無聲地抿著嘴偷笑，輕輕地將茶點放到桌上。

聽到響動的如昕一扭頭，哇地歡呼一聲：“太棒了！”正開會開得頭昏腦脹，需要點甜食提神。她扭頭時揚起的發拂過了他的鼻端，一陣幽香傳來，齊禹笑了笑，如昕是一種洗發水品牌可以用十年都不換的人，特別執著。他上前揀了一件芒果千層遞到她的手上。如昕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塞進嘴裏：“喔，好好吃。”又是一大口。有人遞上紙巾，她順手接過抹了抹嘴，擡頭一看，卻是齊禹。他笑看著她，點了點自己的嘴角，目光潾潾，竟然像是滿滿的寵溺。如昕的臉刷地紅了，只得掩飾地低下頭吃蛋糕。好在齊禹拿起他的啤酒，走到了落地玻璃墻邊。他單手插在褲袋裏，遙望著外面，背影挺拔如松。

“紀總監，我們齊總，很帥吧？”安妮遞給如昕一杯茶，笑瞇瞇地問她。

“是很帥啊，你喜歡他？”如昕不動聲色地將她一軍。

安妮輕松接接招兒：“誰喜歡他都沒用，他呀，自有喜歡的人。”她朝如昕做了個鬼臉：“而且，我有男朋友了哦。”

如昕倒給鬧得不好意思起來。現在的年輕姑娘，都這麽直接這麽辣的麽？還嗓門兒這麽大，聲怕人聽不到似的。還有，現在難道不是上班時間，這麽隨意可以的嗎？齊禹都從哪兒找來的這些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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