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昕，你可以來一下嗎？”柳夢在自己辦公室揚聲喊。

如昕不耐，但又不好發作，只得走進去。柳夢熱情地招呼她坐，如昕在她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柳夢負責行政，也就是辦公室以及人事的一些瑣碎事務。他們公司不大，行政可以說是十分輕閑，和如昕的工作不太扯得上幹系，也不知柳夢叫她有什麽事。但她的態度，就是讓她不快，什麽嘛，她又不是老板，憑什麽把自己叫來叫去？

“如昕，我有個禮物給你。”柳夢的微笑好像很真心，聲音也很溫柔。她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盒子，打開來，是一串星星手鏈。

“挺漂亮的。不過我平時都不戴這些，做事不方便，好意心領了。”如昕淺笑著說。確實她並不戴首飾，只頸上一串之前齊禹送她的項鏈。

“拿著嘛。這個是我之前買的。不過上周去齊禹家，阿姨給了我一只手鐲，還說我要是不戴她要生氣啦。反正這個我也戴不了啦！”柳夢吐吐舌頭，一副挺無奈的樣子。如昕的目光飄過去，柳夢左手手腕上確實戴了一只通體碧綠的玉鐲，一看就很貴重。她站起來，淡淡地說：“感謝你的好意，但真的不適合我。要是沒事的話我先走了，還有事要做。”

如昕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很顯然柳夢來這一出是要告訴自己她跟齊禹家關系匪淺，說不定也跟齊禹關系匪淺。如昕坐在電腦前，只覺得嘴巴發幹，腦中也亂哄哄地，她幹脆約了蘇司機，出門去巡視工廠，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只要齊禹什麽也沒說，自己也不要自尋煩惱。

他們沒有關門，兩人間的交涉不可避免地被人聽了看了去，同事們互相遞著顏色。其實這眉眼間的官司自柳夢來沒多久就開始了。誰不知道如昕跟齊禹貌似在一起，雖然兩人什麽都沒說，也沒人敢問，但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的感覺，明顯的默契和親昵是瞞不過眼光雪亮的眾人的。如今來了個柳夢，又分分鐘表現得十分不同，好像跟老板很親熱的樣子，大家如墜霧中，搞不清楚究竟是一個什麽狀況。柳夢下午的時候買來了下午茶請大家，同事們聚在茶水間裏享受蛋糕奶茶甜品咖啡，對著柳夢好一通感謝。怎麽說她都是行政經理，而且說不定還。。。。。。，有得吃又討得她歡喜，何樂而不為。

“天氣幹燥，下午又長，大家真的都辛苦了呢。不要客氣，多吃一點。”柳夢一襲長裙，笑得很是和藹，妥妥的老板娘既視感。出差回來的如昕取了一杯咖啡，道謝後就回了自己的座位。茶水間的歡聲笑語熱鬧喧嘩瞬間分外刺耳。她將註意力集中到手頭的工作上，一邊覺得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真的很討厭，一邊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太矯情。中央空調明明很安靜，但她就是覺得不知從哪裏傳來不間斷的嗡嗡聲，和著窗外流火的夏天，熱辣辣的驕陽，蟬鳴聲聒噪，似垂死之態。一股抑制不住的焦躁之氣。

外出的齊禹回來了，經過如昕的身邊。她慣常擡頭看他，齊禹向她點了個頭就回自己辦公室去了。幾乎是立刻，柳夢就端了一杯涼茶進去。

天熱了，去去火。

齊禹的麻煩來自於美國總公司。新的CEO上任不久即來過中國辦公室一次，此君高高胖胖，典型的美國人。跟大家開會，介紹公司新的方針政策，勉勵中國辦公室跟美國勠力同心，重新攀上高峰，直追往日的輝煌。眾人給他在五星級酒店接風，席間這位丹尼先生對中國菜表達了十分的喜愛，邊吃邊拍照，談笑風聲，一餐下來，賓主盡歡。辦公室裏喜氣洋洋，經過上次公司破產的沈重打擊，同事們無不擔心自己的工作和前程。如今看來美國還是十分重視中國辦公室，大家都覺得前途無限光明，松了一口大氣。送走丹尼後齊禹問如昕對他觀感如何？如昕想了想，說：“其實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丹尼的眼神和一些舉動不難看出來，他應該是一個獨裁者，不知道其他同事從哪兒看出他和藹可親，估計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齊禹豎起了大拇指，讚道：“眼光不錯。”

如昕的眼光果然很準，回到美國的丹尼先生動作頻頻。首先是中國辦公室裁掉了一些人，剩餘的同事開始有點人心惶惶起來。看，打工就是這樣，資本家從來都只看利益，哪來那麽多情分，嘻嘻哈哈相處愉快不過是利益得到滿足之後錦上添的花。

這天齊禹收到一封郵件，措辭很客氣，只說美國部門整理了一份報價單，請Kevin幫忙看看，給點意見。報價單列出了他們公司近半年來產品采購價和另一家公司的報價。對比清楚明白，他們的價錢比對方的價錢高了大約百分之十八。扣除答應補償給供應商的部分，還高了百分之十五左右。美國人擅長殺人不見血，語氣雖禮貌，理由也充分，但言下之意恐怕不善。別人也許不知道但如昕很清楚，從他們手上出去的貨，雖然稍微貴一點點，但品質比普通的同行好太多。並且價格也並沒有脫出一般的市場價，就是貴，也絕不會超出百分之三。那份報價單上另一個價格，明顯一看就不正常。但齊禹做事，向來我行我素，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就會去做，從不屑於解釋，頗為高冷。說起來，他雖精明厲害，但不算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人，也十分不屑於此。

“我們要怎麽做？”如昕看著這張報價單，眉頭緊蹙。

“正常回覆即可。”齊禹淡淡地說。所謂正常回覆，就是告訴美國人，雖然價錢貴了些，但品質卻可靠，對於公司長久的生意來說，品質是絕對不可妥協的生命線。至於價錢，另一個報價不太合理，一定有偷工減料的問題存在。而我們會再次研究市場，跟各個工廠商討，看是否有降價的空間。齊禹回覆郵件的時候有秘密抄送了一份給如昕，他的分析有理有據，無可挑剔，態度不卑不亢，後續行動計劃也清楚明白。

如昕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他們也確實在采取行動重新核算所有產品的價格，準備給美國一份報告，直到美國人事行政部門的總經理菲利普出現在公司。那真的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上午。菲利普出現在公司的時候，所有人都很驚訝。因為但凡美國有人來訪，必定會提前通知行程和工作內容，以便中國這邊訂酒店和會議，早作準備。這菲利普不但悄無聲息，還帶著一位女士。如昕打量著那位背著雙肩包的年輕女孩，短發，一身西裝白襯衣，很職業的裝扮。莫非也是美國哪個部門的同事？她暗暗思忖。但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看到菲利普從天而降的齊禹也只是揚了揚眉。隨後他們三人就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再出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菲利普揚長而去，甚至沒有跟中國的同事們打任何一個招呼。

事情有些不對勁，如昕馬上看向齊禹，他點點頭示意她進去。

“那女的是誰？”菲利普如昕是認識的。

“律師。”齊禹說。

“帶律師來幹什麽？”

“他們想要關掉中國辦公室。”齊禹說。

“什麽？！”晴天一聲霹靂，如昕神色大變，為何如此突然，美國怎麽會有這個舉動？他們要幹什麽？什麽原因什麽目的？

“利益罷了。”齊禹閉上眼睛，他好像很累。當晚下班，齊禹一反常態地拉著如昕的手離開了公司。匆忙中不知出於什麽心理，臨出門時如昕竟回頭往辦公室望了一眼。柳夢正站在如昕的座位邊，死死地盯著他們兩人。她的眼光令如昕驀然間感到一陣寒意。

齊禹家裏很安靜，空調絲絲地吹著冷氣。他將如昕擁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頭發。如昕乖巧地窩著，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沒有打擾他的思緒。良久，齊禹用下巴蹭了蹭如昕的頭頂，說：“有人協助他們。”公司有人叛變了，投靠了美國人，私底下給他們提供了信息，用價差誤導美國總部，他們一定以為中國辦公室在其中擁有巨大的利益。而且這個人，一定是持續不斷地跟美國在保持聯絡。否則，美國對於中國辦公室，跟以前一樣，基本上只能是鞭長莫及。

“誰？”如昕一驚，擡起頭問。

“廖輝。”

質控部經理廖輝？怎麽可能是他？如昕真的驚訝了。廖輝大學學的是計算機系，但只是一個專科，畢業後一度靠給別人維修組裝電腦為生。齊禹進公司沒多久就把他招了進來，一手培養到如今。聽以前的老員工講，齊禹曾經待廖輝似親兄弟，他怎麽可能會做了叛徒？

“利益之下，沒什麽不可以。”齊禹說。

如昕不明白了：“既然美國想要關掉中國辦公室，廖輝也會失去工作。他這麽做又有什麽利益可言？”

“關掉中國辦公室只是他們拋出來的煙霧彈，他們用這種方法逼我，真正的目標不是中國辦公室所有人，是我。”齊禹沈聲說。

“可是為什麽？你辛辛苦苦一手建立了中國辦公室，解決了多少難題，為什麽要這麽對你？”如昕問。

“因為他們不能掌控我。就像你說的，丹尼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他不會容忍，特別是在他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個人不在他的控制之內。一旦我離開，廖輝上位，以廖輝的能力，他不得不聽美國的話。”

“真是，太可怕了，太讓人寒心了。但你可以向更高層，甚至是董事會去申辯。”如昕坐起來，急急地說。

“美國以前的那些人，在換屆的時候已經被清洗得差不多了。你不是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我向董事會申辯，但沒有強有力的人支持，你說美國會選我還是選剛上任的丹尼？沒必要浪費那個時間。這種事，生意場上正常。而且公司裏還有那麽多人，總要保住他們。丹尼上次來過之後，我已有準備，沒事。而且真想讓我走，美國也會賠一大筆錢呢。你想買點什麽？我們買個房子好不好？”齊禹笑笑，拍拍如昕的背安慰她。

怎麽會沒事？被人這樣背叛，被自己辛辛苦苦服務了這麽多年的公司拋棄。齊禹一向不動聲色，不表示他不會受傷，但她不想再增加他的負擔。“你去哪兒我去哪兒。”如昕抱緊齊禹的腰，把頭埋進他懷裏，他身上好聞的味道讓她安心。她相信以齊禹和她的能力，他們並不太擔心失去工作。美國此舉讓人寒心，這樣對待齊禹更加讓她憤怒。她也心疼他，他一手建立的公司，一手培養的人。但就像他說的，不必要跟美國佬浪費時間，有那個時間他們不如去打拼更好的未來。齊禹做中國區總裁這麽多年，以他的人脈和資源，自己創業肯定不會太難。她會陪著他，幫助他，他們一起努力，肯定可以成功。她閉上眼睛，眼前卻不知怎麽又浮起剛才看見的柳夢的眼神。如昕勉強壓下心裏的不安。事到如今，不管怎樣，和他在一起是她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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